风在归处 第20章 第20章

时屿也没想到老爹会对自己这么热情，一个劲儿地要留他们下来吃饭。

“是啊是啊。”副院长也笑着附和，“大家都留下吃饭吧。厨房今天准备了饵丝和粑粑，保证吃得过瘾。”

许是虚惊一场后的松弛，加上亲人之间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这些乡里乡亲的人倒也没客气，纷纷七手八脚地帮厨房里的阿婶打下手，场面热闹又温馨。

滇南这边的“粑粑”是当地纳纳族的传统小吃，也叫“纳西粑粑”。它有点像城市里的火烧，用猪油、糖、芝麻等调料制成，有甜咸两种口味。因为风俗不同，时屿很少吃这个，如今搭配着红油鲜汤煮出的饵丝一起吃，竟意外地对味。

“喜欢吃？”戚风瞧着他已经连吃了两个，又要伸筷子去夹第三个，不禁好奇地问。

时屿嘴里塞得满满的，含含糊糊地挤出两个字：“好吃。”

粑粑的外皮酥脆，内层松软。甜口的馅料带着浓郁的花香或糖香，咸口则散发着肉香或火腿香，滋味层次丰富。时屿尝了两种口味，觉得咸口的更香，于是又夹了一个。

戚风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从刚才数据恢复正常之后，时屿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明朗了许多。

“小戚啊，”副院长忽然走过来，“正好你在，这个季度老胡的费用单还有健康检测报告，我带你上去看一下吧。”

“好。”戚风点点头。虽然住在这家疗养所的老人多数是退下来的干部，不需要自费，但他作为名义上的监护人，还是得定期在各类单据上签字。

见戚风跟着副院长上了楼，时屿转头看向旁边埋头吃饭的老爹，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老爹，你还记得我初中那次回来，上山迷路的事吗？”

“嗯？”老爹抬起头，嘴里嚼着粑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记得记得，我不是在山洞里找到你的嘛。”

时屿心头一动，忙抓住老爹的胳膊，压低声音追问：“那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军人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军人？”老爹含着粑粑，有些含糊地嘟囔，“哪来的军人？”

“就是那个啊！浑身是血的那个，后来不是你把他带走了吗？”时屿有些急了，又怕被人听见，只能更小声地问。

“哦，对对。”老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你说他啊，他很好啊，活蹦乱跳的。”

时屿一愣，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按当时的情况，那个军人伤得那么重，就算自己给他做了基本的急救，也不至于到老爹家还能“活蹦乱跳”吧？

“怎么？不信啊？”老爹见他不说话，反倒有点生气，“我都看见了，他很好，你也好，大家都好！”说完低头又去啃粑粑，不再说话，嘴角却挂着一种得意的笑容。

时屿怔怔地看着老爹的表情，心中泛起波澜。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老爹的回答像是一块拼图碎片，勉强嵌上了，却和整幅图格格不入。

他低下头，手里的筷子在碗边轻轻敲了两下。那声音，竟像极了那天山洞深处的回音。

火光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带着血腥味。那个人倚着石墙，胸口的起伏极不规律，声音断断续续：“……别……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他们……他们还在找我……”

火光一闪而逝，随即只剩下山洞里的寒冷与他指尖触碰到的血迹的温热。

时屿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画面。他抬头看向老爹，似乎想问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戚风注意到时屿的心不在焉，关心地问道，“困了？”

“没，”时屿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走出疗养所，“刚才和老爹聊了会儿小时候的事。”

“他还记得？”戚风笑了笑，“他记忆混乱得很，很多事都串在一起。倒是他年轻时候参军入伍去金三角扫匪的事，记得特别清楚，见谁都要吹上一遍。”

时屿低头笑了笑，语气多了几分担忧：“这种情况是不是叫什么……阿尔茨海默症？”

“嗯，有这个征兆。”戚风点点头，语气依旧轻松，“不过医生说没那么严重。多和同龄人交流、一起生活，有助于延缓记忆衰退。所以我们就一直让他住在疗养所。他这性格，和谁都聊得来，倒是挺自在的。”

“确实。”时屿笑着点头，“刚才他还和我说，晚上要跟那个戴眼镜的老伯杀棋局，明早又约了食堂阿婶去晨练。我看得出来，他挺开心的。”

“他确实适应得不错。”戚风说着，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启动皮卡。空调的凉风立刻涌出，驱散了滇南午后的暑气。

时屿靠在副驾驶上，目光扫过窗外的绿意，阳光在树梢间跳跃，带着几分静谧与悠然。他忽然想起老爹刚才那句含糊的“他很好”，心里却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只要知道那个人真的安全活着就好，他默默想道，眼底多了几分放松。

“接下来去哪？”戚风一边调转方向盘，一边问。

时屿挑挑眉，嘴角微微上扬：“你这导游不称职啊，居然问我。”

“我这不是看时间还早，征求一下用户需求嘛。”戚风语气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再说，你半个当地人，我可不敢独断专行。”

时屿想了想，抬手指向车前方的镇子：“那就去看电影吧，上次不是还有一部文艺片没看？”

“好。”戚风笑着应声，油门一踩，车子平稳地驶向镇子的方向。午后的阳光洒在路上，透着暖意和闲适。

两人像上次一样，把皮卡停在镇政府旁的空地，锁好车后沿着小街道走了几分钟，进了那家小电影院。时屿抢先一步走到柜台，利落地说道：“《孔雀七公主》两张。”拿了票后，又顺手去买了两个新鲜的椰子。两人一边插上吸管喝椰汁，一边走进了放映厅。

电影改编自黛族的经典神话爱情故事，全程黛族对白。时屿虽然不太听得懂，但对这种带有地域特色的电影始终充满兴趣，便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努力从字幕和画面中捕捉故事的细节。

荧幕上，公主初遇王子的场景色彩浓烈、氛围梦幻。瀑布飞泻的水声中，化作人形的孔雀公主从天而降，一身翡翠绿的裙摆闪着流光。王子第一次见到她便被深深吸引，画面中流动的光影和悠扬的傣族音乐交织，让时屿一时看得有些入迷。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侧头一看，戚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了过来，眼睛闭着，呼吸平稳。

真睡着了？

时屿忍不住想笑，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回头继续看电影。

荧幕上，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渐入佳境，王子为公主射落夜空中的繁星，为她奏响竹笛。而巫师的身影却在暗处窥视，一场阴谋悄然而至。

时屿正盯着画面，突然感觉脖颈处有些发痒，是戚风的呼吸。他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身子，想避开些，却反而让戚风靠得更舒服了。时屿无奈，只能尽量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稳。

银幕上的剧情越发紧张。公主被巫师设计，迫不得已离开了王子，回到孔雀国。王子得知真相后，不顾阻拦闯过重重关卡，来到孔雀国，试图向公主的父母解释。

“拜见国王与王后那场戏拍得真漂亮。”时屿心想，眼睛被荧幕上金碧辉煌的孔雀宫殿深深吸引。

然而下一秒，戚风的头又轻轻动了动，呼吸一下下落在他的脖颈和耳边，温热得让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时屿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有些微微发红。

他吸了口气，努力把视线拽回到屏幕上。

银幕中，王子因真心打动孔雀国王，得到了一次考验——他需要用箭射灭公主头顶的烛火。公主站在纱幔之后，烛火微微摇曳，气氛紧张到极点。

可就在箭飞出的瞬间，时屿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法专心。他忍不住偏头看了看戚风，他的睫毛，鼻梁，和嘴唇，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时屿不自觉动了动。

最终，王子凭借卓越的箭法赢得了孔雀国王的认可，与公主重新相聚，并联手破解巫师的诡计。银幕上，国民们泼水欢庆，画面中弥漫着金色的阳光，故事圆满落幕。

“我睡着了？”戚风微微抬头，眯着眼问道，“都，演完了？”

时屿觉得只要他一偏头，就能跟戚风的唇碰上，“嗯。”他赶在灯彻底亮起前，用手搓了搓脸，掩盖住内心一瞬间的慌乱。

“不好意思啊。”戚风抬起头，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这种歌舞剧，太催眠了。”

时屿站起身，把空椰子随手丢进垃圾桶，故作镇定地笑着说：“走吧，都五点了。小柳明天考试，我得回去陪她复习。”

戚风跟着起身，两人肩膀轻轻碰触了一下，时屿却下意识地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