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归处 第13章 第13章

今天小镇上没有快递，戚风索性没有往县里跑，正跟着书记坐在超市门口的小花园里喝茶，范基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捣鼓着一台旧的电风扇，超市里赵小柳跟玉曼挑着东西。

周中两天游客少，三火早早收了班，骑着摩托车扬了一路灰尘回来。他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绕到超市后的小院洗脸，远远地看见两个女孩的身影，笑着打趣道：“你们两个不会是翘课跑出来的吧？”

“怎么可能！”赵小柳拿着一包薯片和两瓶饮料，理直气壮地反驳，“今天学校组织体检，体检完了就放学了。”

戚风抬眼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怎么没带同学去找你表哥学口语？”

赵小柳撇了撇嘴，声音里透着些小不满，“我表哥又把自己关房间里了。阿妈说他心情不好，让我们别去吵他。”

“我看他前两天不是心情还挺好的？”三火从后面走过来，接过女孩手里的商品算账，随口说道，“昨天还跟戚哥出去玩了大半天呢。”

玉曼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台上，也凑过来，“我听我爷爷说，昨晚城里表哥跑去播种了，可那块地还没上肥。一早爷爷告诉他之后，他就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书记听着，忍不住笑了，“这点小事至于闹成这样？他看着不像这么玻璃心的人啊。”

“谁知道呢。”赵小柳也有些困惑，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早上听到阿爸很生气地说什么‘高考状元都不要了’，然后阿公骂了句‘混账’。后来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脸色都不太好，阿妈说表哥心情不好，让我和哥别去烦他，我也没敢多问。”

几人面面相觑，戚风放下手中的茶杯，略一沉思，“你们看着店，我去趟县里。”

“去县里？”范基停下手里的活，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时候去干嘛？收发点的车早走了。”

“不是接快递。”戚风起身跨上摩托，发动引擎，看向赵小柳，“回去叫你表哥起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说完，他一扭油门，摩托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飞快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时屿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却断断续续，模糊而无章法。他梦见了孟丹，梦见了时琮明，梦见了翻涌的云层还有摇曳的稻田，最后停留在一个稚嫩的身影前。那声音带着清晰的暖意，“别怕，天亮了就会好起来。”

他睁开眼梦境散去，愣了一会儿，不知道现在是日落时分，还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敲门声打破了沉寂。门外传来赵小柳小心翼翼的声音，“表哥，阿妈做了小锅米线，你起来吃点呗。”

时屿揉了揉眼睛，推开门，看到赵小柳小心翼翼的脸，和身后孟青不经意扫过来的担忧，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点点头：“好，我去洗漱一下就来。”

“快趁热吃。”孟青端着一个小砂锅坐到他旁边，顺手将几片新鲜的柠檬递过来，轻声说道，“加点这个，味道更好。”

时屿低头看着碗里，似乎还没完全从昏沉的梦境中清醒。他用筷子轻轻搅了搅，将滑润的米线挑起一小口送入口中。一瞬间，舌尖被麻辣的热度击中，汤底的鲜香紧随其后，伴随着浓烈的辣意在口腔中蔓延开来。那是一种直击心脏的味觉冲击，炙热却不腻人。

“试试这个。”孟青见他吃得缓慢，笑着用筷子夹起一片柠檬放进他的碗里，又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让酸香融入那浓郁的汤底。

时屿迟疑地喝了一口汤，酸酸的柠檬香气瞬间跳跃出来，像是在汤底的麻辣基础上点缀了一笔清爽的亮色。那种酸味带着清新的回甘，与浓烈的辣意纠缠在一起，不仅没有冲突，反而让整碗米线的滋味更加丰富。舌尖的每一寸都被热汤包裹着，那种既热烈又温柔的口感仿佛在安抚着他心底的疲惫。

孟青坐在一旁，见时屿终于低头认真地吃起来，笑着又递了一碟辣椒酱和一小撮花生碎，“小时候你妈就喜欢在米线里加柠檬，说能提味儿，吃完还能开胃。”

时屿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许复杂的情绪闪过，但很快低头继续吃着。

汤底的辣意逐渐让身体升腾起一丝暖意，而柠檬的酸甜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将他刚刚涌动的情绪抚平。每一口都浓郁又清爽，每一口都让人心安。

凉棚旁偶有风吹过，带来树叶的沙沙声。

“小表弟！”三火大咧咧的嗓门打破了这片安静。他一边走进院子，一边嗅着空气，脸上带着几分夸张的惊讶，“吃什么呢？这么香！”

时屿没想到这个点还能见到三火，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却扫到跟着进来戚风。

“哥，”时屿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红，“你们怎么...”

三火没有给时屿更多的反应时间，笑呵呵地抢先坐在了他旁边，“我说你这小孩，明明是我第一个进来的，怎么眼里就只有戚哥啊？”

时屿一愣，嘴巴微张，想要解释，却只得低下头，继续搅拌碗里的米线。戚风扫了他一眼，眼里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多吃点，吃饱了好继续折腾那块地。”

“折腾……”时屿听得一愣，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戚风，“那块地？”

“对啊。”三火嬉皮笑脸地插话，“不就那点事儿嘛，哥几个陪你一起，忙完了还能去宵夜呢。”

时屿有些迷茫地看着三火，没来得及回应，只见范基背着一袋种子跟书记一同走进了院子。三火顺势一指，“你看，种子都已经买好了。”

“还有我们，还有我们！”小院的门再度被推开，又进来好几个人。

是昨天赵小柳带来的那几个同学。

孟青刚刚站起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嗔怪，“小孩子就别瞎凑热闹了，快回去复习。”她的话还没说完，赵小柳便赶紧挽住几个同学，“阿妈，我们也可以在田里练口语呀，跟复习一样的。”

“YES，YES！”小胖墩紧跟着表态，生怕晚了被赶回去，眼神满是焦急。

“城里表哥，”玉曼也上来，“我可经常帮爷爷干农活的，肯定比他们都能干！”

“嘿，我这暴脾气，”三火撸起袖子不服气，“看见火哥这肌肉没？”

“得得，得得。”书记在旁边笑了笑，适时地推了推三火，顺带拆了他台，“你还不如鸡仔来的有力气。”

三火顿时露出一副“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的眼神，狠狠瞪了书记一眼。范基默默地走远了几步，仿佛想假装不认识他。

“好啦，好啦。”孟青忍俊不禁，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语气轻松，“要去的都到厨房拿碗，给我吃得饱饱的，回头干活更有力气。”

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渐渐平息下来，凉棚里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音。热气氤氲在空气中，淡淡的柠檬香混着米线的辣意萦绕在鼻尖。

时屿默默地低下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米线，嘴里满是辣意，但心底却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

戚风坐在时屿的对面，轻轻挑着米线，吃得很慢。一旁的玉曼见状，打趣着开了口，“戚哥，我每次喊你来家里吃饭你都不来，下次我也叫阿妈煮米线！”

“我也喊了戚哥好多次。”赵小柳也笑着接腔，语气里带着点小姑娘独有的不服气，“这是戚哥第一次赏脸呢。”

戚风听罢，放下筷子，嘴角微扬，目光轻轻掠过孟青的方向，“是青姨手艺好。”

“哎呦，”孟青笑着摆摆手，“这我可不敢当啊。”

“我看小屿，”戚风轻描淡写地接过话头，目光落在孟青刚端上来的那锅米线上，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认真，“特别爱吃你煮的米线，今天尝了尝，味道确实很棒。”

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夸赞，听得孟青眉眼弯弯。

凉棚下的气氛也愈发热闹起来，笑声和交谈声混杂着，像是田野间和煦的风，柔软又让人安心。三火在一旁和四个孩子起劲地打赌今晚自己是播种冠军，书记和范基时不时嫌弃地打断。

那一句低沉自然的“小屿”，却像一道细流无声地渗入时屿的心间，让他再也无心留意旁边人热闹的插科打诨，只是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静静坐着的戚风身上。

他的目光从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开始，一寸寸滑过。

戚风的眉骨高挑，鼻梁笔直，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透着一种不言自明的从容和笃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明暗交替间勾勒出硬朗而冷峻的轮廓，像是一幅雕刻师精心打磨的作品。

这一刻，时屿忽然觉得，戚风的好看并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秀气，而是一种内敛的力量感。那种力量不需要多言，不追求炫耀，像藏锋的刀，一眼看去平静无波，真正接近时，却能感受到那股深藏不露的锐利。而更让人心生悸动的，是这份力量里透着的一丝温柔，像春日田间的风，不急不缓，却沁人心脾。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戚风微微卷起的衣袖上，露出的手臂线条分明，肌肉紧实而不张扬，透着一种不经修饰的力量感。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像无声的盾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依靠。

就在时屿的视线停留的那一瞬，戚风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时屿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短短一秒，却仿佛拉长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时屿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击中了，慌乱地低下头，嘴唇紧紧抿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扣住碗边，仿佛这样能掩饰心底那翻涌的波澜。可越是努力平静，那份悸动却越发清晰，像是从心底破土而出的嫩芽，细微却难以忽视。

戚风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米线，仿佛刚才的眼神碰撞什么都没发生。但时屿知道，那一瞬间的微妙，已经在心底深深地烙下了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