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此刻只觉得他也居心叵测,听着他在耳后压低的嗓音,联想到父亲所说,这人在战场不知葬送多少性命,不禁觉得后背生凉,竟本能试图挣扎。
紫巾兵卫还在外循声查找,如玉不敢大意,见自己报明身份之后,宝莲仍试图挣脱,料她还在负气,无奈只好仍先堵住她的嘴巴,用强将她按肩伏进柴垛之后的狭窄角落中。两人齐肩并蹲,难免耳鬓厮磨,如玉毫不避讳,但宝莲心中却起伏,闺阁千金何曾这般亲近过男子?偏这男子还长得俊俏干净,近看他的一双睫毛生得简直比女子还要魅惑,就连他的一双手也生得修长...若不是闻到他手中常握刀剑而留下的些微铜铁之味,她差点被这长相欺骗而忘记了恐惧。
外面的声音渐远,如玉转头低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宝莲恍惚看着如玉贴近的双眼,涨红着脸,默不作声点点头。如玉这才缓缓松开手,让她喘息。
宝莲:“你也是回来找东西的?”
如玉愣了愣,轻声一笑:“我来找你。”
宝莲也愣了愣,反笑道:“也对,你知道找到我,就能找到东西。”
如玉缓缓起身,如昨晚一般语气,摇头道:“你一个小女子哪担得起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只当你还在说大话。”
他空生的好看皮囊,却心底还是个看轻女子的寻常男人罢了!宝莲亦站起,不屑道:“你若不信我的话,又怎会来找我?”
如玉叹道:“你不告而别,害苦了我夫人。”
他对他夫人倒是极尽体谅。只可惜他那夫人虽良善可亲却也憨直平常...宝莲心中这般,总隐隐觉得一个威震北疆的将军,他的夫人也该有些非比寻常才是...罢了,何必对他的私事好奇起来!宝莲甩了甩身上粘带的草棍,正了正衣襟,虽一身大福的下人打扮,却仍自信有余,差使道:“来都来了,总要拿了东西再走,你跟在后面保护我!”
如玉撇撇嘴,张姑娘这娇蛮脾性,比起拓跋英,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宝莲熟悉园中布置,迂回圈绕,水缸、门板、花盆、树木皆能躲藏,像早就趟过几遍逃命之路似的。如此绕过兵卫,近得房间,才发现各处屋内用具皆被掀翻损毁,这一夜如同被人抄了家一般。东西被翻找损毁便罢了,下人丫鬟也不见一个,紫巾军难道不是来抓捕昨夜那伙贼人,而也是冲着那东西而来?可庞显若知道,怎会等到现在才来?淄县兵卫衙役都是自己人,除非是昨夜的两拨人向外走露了消息!如此一来,庞显必仇视张家,星海便待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朝廷有心逼她张家!
如玉在后催促:“想什么呢?快!”
宝莲正气这阴险摆布,想到他正是朝廷所派,气骂了一句:“好狠的算计,这是要逼我们一家无路可退!”
如玉以为她在骂紫巾军趁乱抢掠,同情地点了点头:“他们下手是重了些。”
两人猫进宝莲卧房,此间本有金银首饰,此时更是被几乎搬空,一间空房倒也不值得守卫,自敞开房门,不见一人。如玉仍担心有诈,好意绕前先进,被宝莲没好气推开:“还装什么!”
宝莲径自入内,也不心疼所丢之财物,直奔床榻被褥下翻找。如玉躲在门边朝外盯梢,不时回头看她所寻之处,也不知什么宝贝值得她特意跑回来找,但料想绝不是玉玺,那东西藏在家中就太蠢了。
那柄袖刀未镶任何装饰,并不值钱,对于长刀利剑在手的兵卫来说,一个短刀无非是破铜烂铁一块,怎会看在眼里?可宝莲翻遍床榻,也找不见那袖刀,简直要急哭。
如玉等不及,大刀阔斧替她将一床被褥掀翻在地,露出光秃秃的床板。
宝莲轻声道:“他们搬光首饰就罢了,何必连一柄短刃也不放过。”
短刃?她冒险回来只为一把短刃?如玉提剑向床板缝隙探去,或许被兵卫翻找之时已落进床板之下呢?刺剑之时,仿佛听到轻微女子哭声,以为是宝莲,随口安慰道:“何至于哭?再买一把就是。”
宝莲虽心急,却能忍着,突然反应过来哭声是谁,推开如玉,趴上床板,向缝隙下查看,惊慌问道:“冬秀?”
“小姐...呜呜...”床板之下缝隙那般狭窄黑暗,也就只有冬秀小女娃的身材能钻进去了!
冬秀哆哆嗦嗦,抱着那柄袖刀,灰头土脸地被如玉和宝莲救出来,涕泪横流:“我以为小姐你不管我了。”
宝莲自责不已,冬秀是家生子,自小陪伴左右,与亲妹妹无异,难得她机灵,躲过昨夜一劫,自己真是对她不住。只是愁坏了如玉,这哪是主仆抱头痛哭的时候,急忙捂住冬秀嘴巴:“都别出声,出去再说!”
冬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女娃,在床板下又惊又拍地藏了一日一夜,走起路来没有什么定力,刚走出房门几步路,就跌撞出了声音。
紫巾军一拥而上,宝莲倒是有胆,大喊大叫挥着袖刀挡在冬秀身前。如玉顾忌着她二人,力博一阵,终于扛不住重重包围而上的紫巾兵卫,三人被堵在一角,抽身不得。
那领头的紫巾兵勇不识得宝莲与冬秀一对仆从打扮的,却似乎认出如玉,高喊左右到:“你我发达,就在今日!”
不知彦卿那边是否奏效,只怕眼前这些兵勇还未有通知,稀里糊涂乱刀害人,如玉只得朝天吹了一声口哨。
屋檐之上,应声跃下数名蒙面人,个个身手矫健,瞬时围护在她三人身前。
如玉淡然吩咐道:“护我们三人出去,不得蜇伤他人性命!”
两方激斗,宝莲与冬秀紧跟如玉,死里逃生,闯出张府,却又招来街面上的一众紫巾军。为躲追兵,宝莲指路,三人奋力往后山奔逃。
山间枯枝杂草密布,冬秀无力,绊倒崴了脚,不想耽搁小姐逃命,在后哭道:“别管我,小姐快走,冬秀下辈子再来伺候。”
宝莲心中不忍,回头眼见追兵就要跟上山,难以取舍。如玉却二话不说,回身抽剑,砍去缠在冬秀腿脚间的的根须杂草,而后一臂将冬秀拎起,毫不犹豫扛在背上,虽还是不避讳男女,但有种理所当然的坦率勇武。
三人找到一处低矮石窝,弯腰藏进,屏住呼吸。这石洞似是野狐的巢穴,草甸粪便的腥臊之味呛人口鼻,生死之间也只能忍耐。
几个兵勇寻到此处,有个开口道:“他们不会躲在那狐狸窝吧?要不要翻翻?”
其他兵勇推怂道:“又臭又脏,要去你去。”
几个兵勇都嫌弃此处,只有先前那一个拿刀凑前,朝窝内胡乱扫刮。只怕被他戳中,如玉急中生智,将那堆臭熏熏的草甸推到洞口,刮得那兵勇刀力受阻,又粘得刀身污秽臭哄。
外边几人嘲笑道:“哈哈哈,你何必非要捅那狐狸窝?小心狐狸夜里去你家中寻仇啊,哈哈哈!算了吧,连我们都嫌弃,他们那些矜贵人怎么会躲这里?快往前追吧!”
那兵勇这才收手离开。
不晓得后面是否还有兵勇,也担心往前追去的兵勇再折返,既然此处安全,三人便相视一眼,各自继续忍耐于此。直到黄昏,兵勇搜山半日无果,陆续撤下,洞外才逐渐清静。
在臭味之中待久了,如玉已无所谓,颇自在地盘坐在臭哄哄的草甸上,俨然这洞穴已是她的一般。宝莲和冬秀却蜷缩一团,各自轮流踮着脚,四不靠的,吃劲得很,也不知怎撑得这半日。
如玉侧耳倾听一阵,小声说道:“似是走光了,我们出去吧。”
宝莲却不敢:“不如等天黑再出去,万一再遇到,你我还能跑,冬秀怎么办?我不能再丢下她。”
如玉:“相信我,他们走光了。”
相信他才见鬼,他手下那些蒙面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又几时跟在左右的,如此细想,更加笃定他昨夜是表里不一,替朝廷下手逼张家与庞显为敌,以防生出二心罢了。他越是相护自己,越显得假惺惺,从此往后,她只该靠自己。
宝莲不语,如玉无奈,女子胆小,也可体谅,难得她主仆二人娇嫩姑娘,却能忍得下这洞中的污糟,罢了,再等等。
等到夕阳落下,如玉道:“还不走么?”
宝莲看洞外还有天光,仍不放心。
再等下去,就真是纵容了,如玉只好吓唬道:“再不出去,狐狸回窝,你们不怕?”
冬秀:“小姐,老人们都说狐狸记仇,我们占了它的窝,万一它夜里真变成精怪来缠磨我们,我害怕...”
她二人不怕脏臭,倒怕这些精怪传说,哈哈,到底是小女娃。
二人磨磨蹭蹭跟着如玉钻出洞口,山风吹来,一阵阵腥骚恶臭。
宝莲这才抱怨道:“你找的这种好地方,把人都熏臭了!”
这时她又恢复小姐脾气了。
如玉撇嘴道:“待了大半日,能不臭么?若不是你偷溜出来,也不必这么狼狈...回去洗洗就是了。”
宝莲却又抽出袖刀,防备道:“找不到祖母,我是不会回去的!”
原来如此,唉,她不知如玉早已安排了蛛人朝海边撒网寻去了。
如玉笃定道:“我答应你的,你相信我就是。”
宝莲:“你...你表里不一、居心叵测,我父亲被你骗过,我可不会!”
她何以对自己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如玉不解:“张姑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宝莲:“昨夜的沙月杀手,今日的紫巾军,难道不都是你引来的?你奉旨来,却不依旨办事,既不入州衙主事,又不带大军平乱,趁夜入我家,只带三两亲近,如今又有暗卫在侧,我看你们雾原分明有不臣之心,与那庞显所图无二!庞显原本与我淄县张家交好,拜你所赐,如今我们再回不了家,只得听你安排,我看你比庞显还危险!”
如玉不免刮目相看,她只是闺阁女子,能看到这许多?她倒与她父亲全然不同,她父亲可没有这许多看法,只凭着封家的名号与朝廷的文书,就确信无疑了,而她竟敢想敢说也敢做。想来她非要等到天黑,也是为了防着自己的手下?
如玉:“你这样聪敏,我现在才算真的明白你祖母为何将那东西交给你了。”
宝莲急忙道:“不,如你之前说的,我一个女子怎么会担此重物,我不过是为了保我父亲才故意分你的心神,只要你善待我父亲,他自会交给你,毕竟你是朝廷所派,也算名正言顺。我和冬秀现在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罢了,你不必管我们,自管回去,我父亲知道我偷溜出来是为寻祖母,也不会怪你。”
她不仅胆大心细,还懂得随机应变,只是初出闺阁,言语还显稚嫩。但只要加以时日历练,以她的智勇美貌,又守着传国玉玺此等机密,日后若被野心之人所获,只怕她枕边也能搅动风云。如玉上下打量着宝莲,哈哈笑道:“张姑娘,可是惧怕于我?你既已认定我雾原有不臣之心,料想我也会走庞显之道,那为何还纵容你父亲追随我?你的话,岂不是前后矛盾?”
宝莲护着冬秀,持刀退后一步,回道:“天下本无主。我一个小女子,不懂得君君臣臣这些道理,但若有人能平定乱世,让百姓安居,那宝物便该归谁!”
如玉惊讶:“哦?你真这么想...你若不这么想,我还能放你离开,但现在,我必须时刻将你带在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