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如玉将府粮全送去接济军中,府中饭食多是稀菜粥,月红瞧着她吃不下,忙上前问:“夫人不喜欢这菜粥?前天的鹿骨还剩着,要不要后厨炖些骨头汤来喝?”
如玉听到“鹿”,又恼,怪不得说什么要给她补身体,难道封云真的想要个孩子?他收了五个义子还不够?成亲还真是为了传宗接代啊!只是,这主意怎么能打到她这个半点女人味都没有的人身上?
如玉:“不用了,我只是没胃口...月红,你很小就在这府中了,那为什么你从没伺候过封云?”
月红不知如玉为何提起这事,回道:“我和敖起都是封老将军收养的,敖起一直被少主带在身边,我却不是。我进府的时候,少主已经十六岁了,他那时已经随父出征两年多了,日常也都住在军营里,我就一直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如玉心思已动,开始套话:“老夫人在世时,有没有提过要封云收了你?”
月红却“砰咚”跪到一旁,眼泪就哗哗掉下来了:“夫人今天是动了什么心思?月红自打跟在您身边,满心都是伺候着您,眼里再没别人了!您要是动了叫我给少主填房的心思,不如就把我发卖了,或者把我送到姑子庵里去!”
如玉急忙去扶起,好言好语哄着:“我该死,大早上的招惹姐姐你做什么…你知道我嘴巴笨嘛,骂我就是了,干什么自己哭,惹得我也难受。”
月红:“月红是死心眼的,跟了老太太就只伺候老太太,如今跟了夫人就只伺候夫人,夫人若不要我,我就死了去,我是存心不嫁人的!”
如玉心中一惊,月红竟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心思?唉,只是月红又何必?自己毕竟一身武艺又惯以男装,行走天下也是容易的,可月红一介女娇娘,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若是不嫁人未必能好活啊…
如玉不免替她所急,忙说道:“呸呸呸!胡乱说些什么!我只是想到以后我不在府中,也早些给你安身个名分,你既这么不情愿,我又怎么会逼你呢?罢了,以后总能再给你找个如意的郎君,把你安顿好。”
月红还在抽抽嗒嗒,听到话头不对,呜咽着问:“夫人以后为何不在府中?夫人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昨儿您还保证了呢,以后出去都带上我的!”
如玉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也架不住女人哭,只觉得自己在月红面前笨口拙舌,说多错多,索性也不再多说了,赶紧拿了帕子去擦月红的脸,哄道:“好好好,都带着你!”
这才算是哄好了月红。
如玉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为月红计,如今不成,心思又动到别处,询问月红:“前阵子赛马,哪家的小姐说要请我教她骑马来着?”
月红没好气:“今早怎么这一桩桩的?又想起这事来!拓跋家的、秦家的、孙家的小姐们,都要找您教呢!谁知道您问的是哪个?”
如玉:“这么多?太好了,总能成一个!快,给她们都递帖子,就说我愿意教她们,请她们这几日有空就到府里来走动。”
月红不情不愿安排下去,她可是最知道那些小姐们怎么想的。夫人在赛马场上英姿飒爽,不输男子,连连得胜又不贪利,将所得彩头都派给了当时场上的雾原军中子弟,更引得那些家眷小姐们一片倾慕。
赛马场外,那些小姐们就弯弯绕绕的,不知派了多少仆人丫鬟的四处打听夫人的名号,偏偏敖起那个呆子,每每都回“玉公子”,那些小姐们更以为夫人是男子了!还有那离谱的,即便说是夫人了,还不信呢!这倒好,夫人不躲着,反倒都请家里来!
如玉见月红都安排下去了,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聪明,既然封云想传宗接代,这还不好办么,帮他纳妾就好了!以后她走了,再将妾抬正,也不算亏了哪家姑娘,月红不要封府这富贵,总会有人感兴趣!那封云也是,常在军中,从未见过好姑娘,竟盯上了自己,得让他见见世面呀!
......
封云在帐中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又牵动了舌头,疼,也不知她今日是不是又出去了?敖起那小子,昨夜放过他,真有些后悔,怎就忘了嘱咐他?偏巧这时听见了敖起在帐外吆喝的声音。
敖起正和封彦卿合力推着粮车,见封云走过来,回道:“夫人说不让她狩猎,家里没粮了,叫我拉回去,反正留在这里,少主也不用。”
封云听着有些纳闷,之前哄着她纵着她,她都不肯听话,怎么昨夜那般对她,她倒听话了?原来她吃这套?也是,如玉再怎么男儿妆,心里毕竟还是个女子,总得做相公的多多主动些,封云想到这里,不免心中又有些窃喜。
敖起:“少主?想什么呢?”
封云:“还不快拉回去,本来留在这就是碍事,塞牙缝都寒碜。”
封彦卿使了个眼色给敖起,两人推着粮车就走,却被封云叫住。
封云:“彦卿做什么去?这点小事用得着你?叫上人,到大帐来!”
封彦卿耷拉着脑袋,本想趁机偷跑一趟问问他的玉公子,怎么就言之凿凿的说有冬粮了呢,谁知又被义父给抓个正着。
众人入帐,李德威听说敖起拉走了府粮,笑呵呵的捋了捋胡须,知道如玉这是算到了,心里甚是喜悦。
二太保封彦礼着甲衣巡防而归,最后入帐,一进帐便气势汹汹:“他爷爷的,咱们雾原军何时受过这等气!阿史那羽的游骑在城墙下连骂了几日,如今在外面还架起火堆吃上酒了,你们能忍我却忍不了!义父不如今夜就偷偷放我出去,让我去取了阿史那羽的首级来!”
封云稳坐帐中,言语很是镇定:“军令如山,不可胡来。阿史那桀半年前刚继汗位,草原各族未必臣服,内部尚且动荡之下,他本不该在此时对外出兵。如今既发兵却又不遣主力,看起来更像是忌惮他这个庶出的弟弟,想借我们的手替他铲除异己罢了。你若真杀了阿史那羽,岂不是正合他意?”
说罢望了望军师李德威,见其点了点头,封云又继续说道:“此次与阿史那羽交手,他军力不足本该败北,却能看出我雾原军与中都军内里不合,分而待之。每逢中都军,他便合力击杀;逢我雾原军,他却是用散兵迂回伏击。可见其智谋远胜他那嫡出的哥哥,他未得汗位,于我朝倒是幸事。”
封彦礼:“义父又何必长他人志气?要我说,阿史那羽和他狗屁大哥阿史那桀一样,都是吃软怕硬!”
封云摇摇头:“他此次兵力若不是受阿史那桀钳制,未必不敢与我正面交锋,他自知被置之死地,却还能挣得如今这局面,怎可小觑?如今他在城外叫嚣,一则是因其已连得潘耽辖下两城,战线拉长于他孤军深入不利;二则是想试探我军战备是否如传言那般短缺,我军只要坚守不出,他以为我们战备充足,他自知耗不起便会弃城而去。如若不然,定会偷袭,日常巡防绝不可大意!”
封彦礼:“道理我都懂,只是他们越骂越难听,咱们雾原军几时被羌厥骂过缩头乌龟?咱们和中都军不合,还不是因为那姓段的搅合!他既扣了咱们雾原军的秋粮,为何却给中都军发了一半?这不是摆明了拉踩!”
三太保封彦卿也应和道:“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道理我一个从军的粗人都懂,他段立文一个文官竟不知!”
封云:“怎么,他连中都军的秋粮一齐扣掉,你们就开心了?两军联防,兵士若不能齐心,将来必是祸患,你们做主将的,尤其不可再有此攀比嫉恨之心,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军师李德威笑道:“少主所言在理,但太保们所言也有可取之处。段督军本是当朝国舅,却自请来这苦寒的北疆,无非是中都大旱,他自知贪无可贪,才盯上了北疆的军饷战备之资,而我雾原军又不像其他藩镇那般拥军自重,自先帝时便是勤王之师,他必定是吃定了少将军你定会这般顾全大局,不会将他的所作所为报于朝廷,他才敢这般一而再的有恃无恐。”
二太保封彦礼:“是了,那姓段的就是吃定义父你这般,要我说,不是咱们几个嫉恨潘耽他们,是那姓段的成心挑事,就该请老将军在朝上狠狠参他一本!”
李德威:“不可。朝中军权皆出枢密院,兵部早已形同虚设,老将军如今也不过是顶着一个尚书的虚衔。当年藩镇四军皆有受封,却只有老将军一人忠心耿耿,奉旨接诏入朝听班。先帝此举看似施恩,实际不过是令老将军驻京,来掣肘少主罢了。”
封彦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还要受这鸟气到什么时候!”
李德威磨搓着腮下的胡须,笑道:“诶,二太保不必如此大动肝火,羌厥兵既在墙下生火吃酒,你也可以在城墙上生火炙肉,肉香顺风飘下城墙,那羌厥兵久未沾荤腥,那酒喝的还能有什么滋味?也好迷惑一番阿史那羽。”
封彦礼:“这时节,粮食都不够吃的,还到哪里弄肉去?”
封彦卿倒想起来一招:“弄得到,敖起和玉公子昨日不就弄到了?咱们不方便出营,但他们两个可以送过来呀!”
封云抬眼怒目圆瞪封彦卿:“敖起就罢了,她也是你能吩咐的?没大没小!”
封彦卿撇着嘴,再不敢多嘴,自从义父成了亲,就把玉公子升了辈分,闹得兄弟们每每提起玉公子,都不像往日那般自在。什么义母,明明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嘛!
封云也知他们别扭,但为着如玉快点适应新身份,他也只能早日定好规矩。
五太保里,封彦卿年纪最小,封云虽总是对他处处严厉,心底里却也最迁就他。知他先前就想趁敖起来时一同溜出去,现在又被怼得丧头耷脑,不免又于心不忍,无奈道:“她不能再去狩猎,彦卿你便替她和敖起同去,准你几日自由出入军中。”
封彦卿喜上眉梢:“得令!”
出帐来,封彦卿勾搭着封彦礼的肩背,嬉笑道:“二哥且等着,我这就出去,定给你猎些硬实的,保准叫那羌厥兵馋得流上一地哈喇子!”
封彦礼哼唧一声:“呵,我这日日巡防的不得痛快,倒便宜了你小子!你若净猎些鸡兔老鼠的来敷衍我,我可就拿你烤了去!”
封彦卿哈哈着陪笑道:“诶呀,我哪有二哥厉害?义父他知道我干不成大事,才差我去做这些碎活嘛。我和敖起搭伙,保准叫二哥满意!”
言罢,一刻也等不及,乘马而去。二太保也只好在他马后叮嘱一句:“彦卿莫去远的,别靠羌厥兵太近!”
封彦卿头也不回:“二哥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