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梦之早已回来同唐风境说了自己的计划,为保万一,哪怕他谋划中的小云千山同室操戈之景不会发生,也有办法逼玉皎尘交出白石。然正当师徒二人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却听值守弟子慌慌张张的来报:小云千山的玉长老杀上山来了。
宿梦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玉皎尘居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随即他却与唐风境相视一笑,两人都有一分得逞的快意,怕的就是你不来!
雪涛阁前,玉皎尘一人手无寸铁迎风而立,与那日独自在九霄海域之上降伏九婴不一样,今日他身上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无端让人望而生畏。
他身前围了几十名手持长剑的九霄派弟子,各个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玉皎尘巡睃了他们一眼,丝毫不将这些人当成威胁,他犹如闲庭信步一般上前几步,那些持剑的九霄弟子就后退几步,如此场面,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许是觉得这小云千山三长老威压太强,其中有一弟子壮着胆子道:“还请玉长老留步,此处已是我九霄派掌门所居之处,玉长老若是再近一步,可莫怪我等晚辈同玉长老讨教一二了!”
玉皎尘嗤笑道:“我都走到这了,你再说这话,不觉得有些晚了?”
说话那名弟子被玉皎尘这么一嘲讽,面色几度变换,登时有些挂不住脸。这也怨不得此人,毕竟如同先前那个职守弟子所禀报的一样,玉皎尘是一路“杀”上来的,不是这些人不想拦,而是实在拦不住。
这位玉长老当日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伏了九婴,而他那门功法当时在场所有人几乎是闻所未闻,若非不是这位玉长老此时来者不善,他们是一万个不想同此人交手的。
玉皎尘懒得同这些小辈啰嗦,直言道:“让唐风境和宿梦之出来见我。”
方才被玉皎尘驳了面子的那个弟子呵道:“玉长老虽身法不凡,但我派掌门岂能由你呼来喝去的!”
玉皎尘斜睨了他一眼,只这么轻轻一扫,说话之人手中的剑便在瞬间断成数截,残片纷纷掉落在脚边,其上映射出来的冷光,如同一个个让人胆寒的警告。
在场人见此纷纷忌惮的后撤几步,他们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手中剑十分烫手,拿着怕这位玉长老,不拿更怕这位玉长老。
正在众人畏首畏尾之时,雪涛阁的大门打开了,唐风境和宿梦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风境仍旧做出那番冠冕堂皇的样子,装腔作势道:“玉长老此举就不怕失了我派与贵派之间的和气么?”
玉皎尘皮笑肉不笑的嘲弄道:“这些表面功夫就省了吧,你师徒二人处心积虑,便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奉劝你二人将‘摧心肝’的解药交给我,否则……”玉皎尘冲着唐风境微微一抬下颌,语气轻蔑道:“……我先杀你,再屠山。”
唐风境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就凭你?”
玉皎尘懒得与这人多费口舌,而是神色淡淡的,于众人中一闪而过至唐风境身前,还不等对方瞳孔急速骤缩,便反手捏住他的咽喉,继而在众人恍惚之际,又挟持着唐风境退回到了原处。
玉皎尘身形如同鬼魅,他就这么一晃而过,地上的灰尘都未曾惊起,在场之人连残影都未曾捕捉到,不过是眨眼之间,掌门就被此人劫掠了去!
众人大惊,齐声道:“掌门!”
宿梦之更是惊慌:“师尊!玉长老!凡事皆可商量,你放了我师尊!”
玉皎尘冷冷的看着宿梦之:“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我数到十,你看着办。”
玉皎尘手上力道加重,寒风度当即面色涨红,口中只能发出“碦碦”的怪声,像病入膏肓之人无力的呻吟。
“一。”
宿梦之急声道:“玉长老如此不计后果,就不怕我九霄派今日哪怕不留余力,也要让阁下葬身于此么!”
玉皎尘像是没听见一样:“三!”
宿梦之肝胆俱裂:“等等!‘摧心肝’的解药不在此处,此刻我无法拿给你!”
玉皎尘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又重两分:“七!”
唐风境脸色在须臾间由红泛紫,太阳穴两侧的青筋突起,微弱的跳动如同一种无力的挣扎和求救,略有些浑浊的白眼球上翻而出,昭示着他整个人都命悬一线,只要玉皎尘再用几分力,便能轻而易举的送他上路。
“给你!解药这就给你!”宿梦之几近咆哮,他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摸索出装有‘摧心肝’解药的小瓷瓶,并将其扔给了玉皎尘。
玉皎尘接过解药,却没着急放人,而是倒出一颗强行喂给了唐风境。
宿梦之气急败坏:“玉长老何需如此,师尊的命在你手上,我怎么会为了一个纪怀卿而舍弃我师尊!”
玉皎尘并不去看宿梦之,他仔细观察着唐风境服药后的反应,闻言只是淡淡的说道:“这可未必,毕竟你奉若神明的师尊当时将你捡回来不是可怜你,而是想将你当做修炼的炉鼎,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然也不值得我信任。”
宿梦之原本怒气填胸,听了玉皎尘的话之后却当即僵在原地,他微微睁大双眼,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半晌后才将视线怔怔的转向唐风境:“师尊……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仅宿梦之十分错愕,就连围在四周的九霄派弟子们听了这话之后也骇怪不已,他们眼中磊落轶荡的掌门,怎么会是此等不择手段之人!
玉皎尘看过话本儿的前六回,自然是清楚,但旁人却未必相信,故而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唐风境,等待着掌门解释一二。可惜唐风境现下受玉皎尘钳制,被捏住了咽喉,别说解释了,连喘息都费劲,玉皎尘耐心也够,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唐风境无甚大碍才松开他。
唐风境如释重负,他像一尾脱离的水的鱼一样张着口拼命呼吸,心脏在胸腔中拼命跳动的声音像落在鼓皮上的雨点,“咚咚”的响声传至耳内,比瓢泼之音还要聒噪。
然他还没来得及喘息几口,就被玉皎尘翻过身一掌击在胸前,然后便见他整个人像一团软烂的棉花,软绵绵又松垮垮的摔到了宿梦之的脚边。
玉皎尘连眼风都懒得扫过去,他虽身处九霄派弟子的包围之下,却恍若无人之境一般,在场所有人皆手持利器,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甚至怯其余威而闪让出一条路来,让玉皎尘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
宿梦之眼神空洞的站在原地,直到唐风境费力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摆,他才蓦然转动了一下眼珠,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一样,往日眼中的那些阴诡算计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如将倾的危楼一般随时可能崩塌的信念,他先是缓缓低下头,继而像个迟钝的机甲人一样慢慢蹲下身,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的问道:“师尊,方才玉皎尘说的,是真的么?您当初收养我,只是为了利用么?”
唐风境的嘴一直在向外溢血,自然说不出话,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再加上他这幅样子,听上去便能让人感觉到满口腥咸。
他有气无力的抓着宿梦之的衣角,眼神里满是轻视的嫌恶和惯常的命令,他在警告宿梦之不要问这些蠢问题,而是立即救自己要紧。
宿梦之看懂了这眼神,然后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他将唐风境横抱而起走入雪涛阁,头也不回的对身后弟子说了一句:“都散了吧。”
入阁后他将唐风境平放在床榻之上,如同以前师尊发病时那样,他安静的守在一旁,眼中却没有了以前的倾慕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晦暗和自嘲。
他先是封住了唐风境的几处大穴为其止住了血,然后又摸了摸对方胸前的断骨和手脚筋,随即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玉皎尘这一掌就是要师尊变作一个废人,师尊胸骨尽断,四肢经脉也被震碎,恕徒儿无能为力。”
唐风境神色激愤,对此显然无法接受,便拽着宿梦之的衣袖,用力抬了抬脖颈,想尝试着起身,最终还是无力的跌回到枕头上,他粗喘着,胸前因此像小刀来回刮擦一般刺痛,只能艰难出声道:“修为……你……修为……”
宿梦之毫无情绪的问道:“师尊是想要让徒儿耗去自己的修为,替您接骨续筋么?”
唐风境睁大了眼睛,迫切的点着头。
宿梦之心中苦涩不已,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看着唐风境,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连嗓音都变得有些紧张和沙哑:“师尊……师尊对弟子有没有、有没有丁点儿的怜爱?”
唐风境眼中嫌恶之色更浓了,他不满宿梦之此时先惦记这种问题,便气喘吁吁的骂道:“若非你根骨资质异于常人……又、又怎能拜入我门中……为师当年救你两次,如今、如今便是你肝脑涂地的时候……而非肖想一些龌龊不齿之事!”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宿梦之眼里仅剩的那点儿温存被浇灭的一干二净,像两个黑漆漆的洞口,其中的阴寒之色能让人退避三舍。
宿梦之怅然若失的笑了笑,夹杂着几分凄怆,叫人听来只觉孤寂无比,他就这么疯疯癫癫的笑着,过了一会儿才像是笑累了一样,疲惫的佝偻着身躯,面上满是悲凉之色。
他双目失焦的看着前方,忽而极为短促又诡异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好,徒儿……尊令!”
唐风境面色一喜,催促道:“快……快些,徒儿,好徒儿,为师以后定然不会弃你于不顾的……”唐风境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中的贪婪渴求之色暴露无遗。
唐风境急不可耐:“快、动手啊……快动手啊……”但宿梦之此次并没有对师尊的话奉命惟谨,他缓缓垂下自己的手,并将目光转向了唐风境,眼底的森寒之意让唐风境无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下一刻,宿梦之便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唐风境的胸前,唐风境想躲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痉挛,震愕难言的感受着自己的内力从汹涌归于平静,如同一处被急速抽取的河水,最后河道完全干枯,连点儿水汽都不剩了。
唐风境目眦欲裂的看向宿梦之,眼中闪烁着的狰狞和暴戾致使他的面目有些扭曲,如同黑夜中摇晃翻卷的烛火。他气息奄奄:“你……你竟……敢……”
宿梦之目若哀鸿:“师尊当年收养徒儿本为稳固内力,好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但您可曾想过,今日竟被我方废去了多年修为?”
唐风境方才重伤未愈,现下又被废去内力,已经是面色惨白,命悬一线了,他从没想到一向恭顺的徒弟竟会做出这等事情。“你……孽徒……你这个……”唐风境气若游丝,却仍不忘痛骂宿梦之,而对方却只是轻飘飘的一笑,目光转向唐风境,语气毛骨悚然道:“师尊当年修行炉鼎之法,不知这炉鼎……可有何要求啊?”
唐风境被他的眼神吓得胆寒发竖,心下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什么……”
宿梦之不急着回答,而是将手指轻轻抚过唐风境的胸口,若只看动作,会让人误以为此乃情深款款之举,然宿梦之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唐风境彻底崩溃,那语气哀怨又阴狠,一字字一句句都仿若潜伏已久的毒疮,于此时全部爆发出来:“梦之倾心师尊多年,想必师尊也知道,既如此,干脆成全徒儿一片痴情,以后便安稳待在这雪涛阁,做徒儿的炉鼎吧……”说罢,便在唐风境颤栗的目光中,露出了自己的恶意,和不堪的心思。
仙门眼中的一代豪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事后,宿梦之抱着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的唐风境,眼神温柔无匹,语气却森寒万分:“往后有徒儿侍奉在侧,若是旁人前来探望,还请师尊不要多言,否则,就不要怪徒儿当着他人之面折辱您了。”
唐风境状若痴傻,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宿梦之轻叹一口气,又一次覆上身去用力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