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良人 第10章 第十章

“你……”碧春瞬间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好像还是陆棠宁第一次毫不遮掩地在她面前表露出恶意，以往的陆棠宁，总是平淡的，懂事的，退让的……纵然知晓她是张兰絮的人，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亦不曾为难，不，或许应该说是不屑为难。

碧春咽了咽口水，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温婉和善的娇小姐。

这是一个可怕的发现。

她头一次忘了愤恨，只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凉意从脊背蔓延开，一直到四肢百骸。

站在阳光下，碧春的指尖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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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这么一遭，陆棠宁感觉自己更没什么精神了，恹恹地靠在角落里。

马车摇摇晃晃，对面的碧秋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道：“小姐不该放碧春先回去的。”

碧春是张兰絮的人，今日之事，她必定会一字不落地告诉那边，若张兰絮想要做文章，等陆棠宁回去，怕是什么脏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角落里坐着的少女抬了抬眼，倒是有些意外她会说这句话，这本并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陆棠宁阖眸轻声道：“无妨。”

碧春和张兰絮，本质上其实是一类人，这样的人，让她先动就好了。

—

“小姐，到了。”马车在谢府前缓缓停下，碧秋出声将熟睡中的少女唤醒。

陆棠宁眨了眨眼，慢慢站起身。

她昨夜睡得不算太好，早上一连串的事又耗费了心神，便没忍住在马车上小睡了片刻。

进入谢宅，谢云霁已经等候在不远处，看见她，勾起嘴角走上前。

刚及弱冠的年轻郎君，锦袍玉带，墨发高束，眼眸中带着柔和的笑意，自是不负世人所称的如玉公子。

在见到孟澄州之前，谢云霁实实在在是陆棠宁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偌大的永京城中也无人能出其右。

因着旧日的事，她对谢家其实一直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唯独谢云霁是个例外。

“谢二公子。”陆棠宁弯起眉眼，朝来人微微福身。

谢云霁还礼，清润的眼望向她：“宁小姐。”

陆棠宁一直喜欢他这般的称呼，因为陆自山的姓氏让她厌恶，她无法明说，便只盼着有人能避开。

“让你亲自来一趟，辛苦了。”谢云霁略带歉意地开口。

陆棠宁轻轻摇头：“那字画名贵，若途中破损就不好了，所以还是我来见它吧。”

谢云霁嘴角的笑扩大了些：“山不来就你，你便去就山？”

陆棠宁一顿，扬唇：“是呀。”

她终于开怀了些，方才积在胸口的郁气消散不少，谢云霁侧身道：“宁小姐请。”

陆棠宁点了点头，跟他一道往院子里走去。

伺候的人落了几步跟着后头，不去打扰这二位主子叙话。

在旁人看来，谢云霁是温润如玉的清贵郎君，陆棠宁则是最温婉端庄的侯门千金，他们合该是门当户对的良配。

两人彼此往来这么多年，双方的长辈想必也早有促成好事的意思。

“宁小姐。”谢云霁温声道，“你生辰那日，我差人去过奉平侯府，府中人说你身体不适，回绝了拜访。”

陆棠宁一顿，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他：“那日……的确有些不适，不过倒也没有到见不了客的地步，想必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实在是抱歉。”

谢云霁静静听她解释完，却是轻叹一声摇头：“你不必隐瞒我的。”

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教养良好的谢二公子从不会打断别人的话。

陆棠宁抿了下唇，难得有些无措起来。

人都是这样，面对太过直白的话语，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谢云霁并未追问，只是停下来，温和的目光落在少女柔软的脸庞，恍然间让人生出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下一次你生辰，我帮你好好办吧。”他道。

陆棠宁怔愣，许久，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

谢云霁命人把字画拿过来，小心摆在桌案。

他亲自打开卷轴，是一幅极具灵韵的山水画，笔墨苍古，墨色明润，左上角处题了简短的两句诗：林壑静，水云宽。

陆棠宁坐在一边，捧了杯热茶随意地抿一口，旁边还放了几碟花花绿绿的点心，她放下杯子，顺手拿起一个。

谢云霁含笑看她一眼，指尖微点案上的画，开始讲起这幅画的来源和其中的意蕴。

他于此一道颇有研究，陆棠宁常常是在旁边听边学习，不时再探讨几句。

只是今日，还未听多久陆棠宁却有些走神了，目光明明盯着桌上的画，但心思早已不知飘去了哪儿。

谢云霁察觉到，缓缓停下了嗓音，忍着笑音问：“宁小姐？”

陆棠宁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礼，面色微赧，连忙道歉。

谢云霁并不在意，走到她旁边坐下，调侃似地问：“怎么了，想何事这般出神？”

陆棠宁沉默须臾，轻声开口：“我是忽然想起了孟氏。”

谢云霁倒茶的手倏地顿住，良久，缓缓道：“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个？”

“前几日，嘉和公主设宴，驸马新请的乐师，便是孟氏的人。”陆棠宁抬眼，手指不动声色地屈起，这还是她第一次同谢云霁打听从前的旧事。

“我记得，孟氏诗书传家，族中便有不少人都极擅书画吧？”她微笑道。

谢云霁轻轻颔首：“是。”

“那日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是宁小姐拦下了那桩荒唐事？”

公主府设宴那日，谢云霁因公事未曾出席，他说的是孟澄州被逼献曲一事。

陆棠宁微微点头：“大庭广众之下，毕竟不妥。”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嘉和公主跟驸马为何会把孟氏的人找来？我以为，孟氏一族早已无血脉存世。”

后半句话是真的，正因如此，她这些年从未想过联系孟家的人，直到那夜在长欢楼见到孟澄州。

谢云霁沉面上露出了些忧色：“此事恐怕不好妄议，但既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陛下心中想必是有数的。”

陆棠宁点点头：“那那位孟公子呢？我那日听驸马说，他好像是……渭阳侯的亲生儿子。”

犯了谋逆大罪的渭阳侯，连旁支都被牵连殆尽，为什么他的亲生儿子却得以幸免呢？

谢云霁听言，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忽然，他看向身旁端坐的少女。

陆棠宁偏头望着他，清亮的眼眸眨了下，仿佛只是一个好奇心略重了些的闺阁千金罢了。

谢云霁微抿了下淡色的唇瓣，慢慢收回目光，摇头：“我也不知晓，但总归是合乎陛下的心意的，圣意难测……”

他说着，重新看向陆棠宁：“宁小姐，无论如何，不可与那位孟氏的郎君走得过近，眼下虽还算太平，但来日难料，还是当小心为上，好么？“

既然陆棠宁只是有些好奇，那他便有责任把她牵引到一条安全的道路上来。

陆棠宁笑了笑，拿起一块粉色的糕点，道：“二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赏画的心情似乎已经没有了，临走之时，谢云霁将人叫住：“这是为你备的生辰礼。”

他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拿出来：“本来当日便该给你的。”

陆棠宁接过那模样雅致的锦盒，抬头道谢：“多谢二公子。”

谢云霁垂眸，嗓音多了些缱绻的意味，低声道：“生辰快乐。”

这本也是当日便该跟她说的。

陆棠宁心口空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握紧手心的锦盒，笑道：“嗯。”

谢家的二公子，其人庄重守礼，光风霁月，是难得的纯良之人，陆棠宁与他亦算得上是志趣相投的朋友。

只是，这一切毕竟建立在他不知晓那些事的前提下。

若他知道了陆棠宁背后那些胆大妄为、近乎无父无君的举动，矜贵无尘的谢二公子，还会一视同仁吗？

陆棠宁不愿深究。

“路上小心。”谢云霁亲自出门送她。

马车消失在街角，身旁的长随方才发问：“心意已经送出，公子何故并不喜悦？”

路旁，如圭如璋的公子低眸，很轻地叹息：“高崖生棘草，迢迢不可追。”

……

回到府中，陆棠宁方下马车，便有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孩童撞了上来，护卫们见状立刻要上前捉人，被陆棠宁出言拦下：“罢了，稚童而已。”

一直到回到房中，关上了房门，她才终于松开紧握的手心，里面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字条。

略有些眼熟的字迹映入眼中:澄口不择言，望长欢楼一见。

陆棠宁呼吸一滞，瞬间把纸条重新团了回去。

是孟澄州。

因为担心遇到紧急之事时无法联系，她曾特意告知了孟澄州一处可传递消息的暗址，本是用于日常管理手下的商铺的，若出现重要消息时，就用银钱雇些不起眼的孩童来传递，如此也不会引人注意。

但没想到这次却是孟澄州。

稍稍冷静下来后，陆棠宁重新把纸条打开，细细又看了一遍，心下有了计较。

这是孟澄州第一次主动请求见面，她自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只是，还得寻个合适的时间。

伸手打开案上的香炉，陆棠宁将字条放了进去，静静地看着它化成灰烬。

“林壑静，水云宽。”出自金 ·段成己《鹧鸪天·谁伴闲人闲处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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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