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409章 剑鸣九洲（9）

袅袅茶香顺着竹帘飘向窗外，日头渐高，温度不断攀升。

相星竹垂眼摆动手中木匣，耳边湖风叮咛，一时思绪有些飘远，忽然，视线余光察觉隔扇后的身影动了，相星竹瞬然抬眼，烟青色的帐幔，覆在花窗前，持书人的肩头，影影绰绰，美如诗画。

相星竹看痴了眼，帘后的人似有察觉，持书的手微微垂下，转过身，一对带着冷气的桃花眼，寒森森地向这边投来。

相星竹怔了怔，随即唇角勾起，冲阮青枝笑如春风。

依在窗边看外面热闹的薄薰，突然回头，瞧见相星竹这模样，不由皱眉：“你又笑什么，木匣打开了？”

相星竹不舍地将目光从阮青枝身上挪开，即便他已转身，即便他已不再看他。

见相星竹不说话，脸上笑容又过分肉麻，薄薰瞬然明白了什么，回头去瞧隔间的阮青枝。

“喂，阮青枝，你一个人闷在里面做什么，一块过来喝茶吧？”

稍许，隔扇后就传来阮青枝低低的声音，“多谢薄薰姑娘好意，我就不用了。”

如此冷淡态度，和那晚屋顶陪她说话的阮青枝，简直判若两人，薄薰瞥了相星竹一眼，似在说，都怪你。

相星竹唇角含笑，神态上看似不在意，但眼底的光却是黯淡了些许。

薄薰还想说什么，突然雅间门被人推开，是谢离带着两个小厮进来了。

见到谢离回来，薄薰起身迎去，谢离看她一眼，低声与身侧小厮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去外面候着。

薄薰刚要开口说话，却眼尖瞅见谢离紧抿的唇角，尽管在面对她时，换成了温和面孔，但那副不悦冷漠神色，像烙印一般在薄薰心里扎了根。

“小谢离。”薄薰轻唤一声，谢离敛眸含笑，轻声回应：“何事？”

薄薰皱起眉，一把拽过谢离衣袖，拉着他走到里间询问：“你别瞒我，是不是出事了？”

谢离眸中笑意不减，半垂头看着薄薰，“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出事？”

薄薰眉头蹙紧，指尖一动，又拽了拽他的衣袖：“我布了结界，你直说即可，不必顾忌他人。”见谢离还是淡淡微笑，一副不准备说实话的模样，薄薰顿急，拽他的衣袖微微使力：“之前是我瞒你，但我也对你说了实话，所以，你可不许瞒我！”

谢离怔了怔，一寸日光折射在他侧脸，映得他眼底的光格外清澈。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不过无碍，我会处理好，你放心，此事于你，于罄月，都无任何牵扯，之所以不与你说，也是这个缘故。”

“是你家里出了事？”薄薰何等聪明，几乎一猜既中。

谢离低低一笑，伸手轻轻点了点薄薰的额头，“嗯，算是吧，待罄月回来，我在一同与你们说。”

擂台上龙琴又和人打了几场，结果无一例外都惨败她手，一时间风头无两，半盏茶的休息时间过了，都无人敢上台应战。

就在台下众人议论纷纷，武林盟的人蠢蠢欲动之时，一道身影悠然而来，如飞鸟凌波，稳稳落在龙琴五步开外的木柱之上。

此人蓝衣白衫，头戴逍遥巾，面容俊俏，单手持扇，含笑与龙琴对望。

龙琴侧眸打量男子，眼中笑意显露：“哟，好一个俊俏小公子。”

徐西临抬手见礼：“天涯海阁，徐西临，请龙琴姑娘赐教。”

“天涯海阁……”龙琴轻声低语，缓缓抬手掩在面纱前，看似在掩笑，但实则目光中，有一些难言情绪快速闪过，“那么，徐小公子，我们这便开始吧。”龙琴话音一落，刷的一下，三把飞刀就从她指尖弹射飞出。

徐西临淡淡回笑，看到来势汹汹的飞刀，神色之间波澜不起，直到刀刃贴来的一瞬，才挑动指尖，用扇面扫开三把飞刀。

“小公子好身手。”龙琴笑着夸赞，可目光却在逐渐变冷，她身形一侧，纵然飞起向徐西临靠近。

只闻银铃声起，美人笑眼朦胧，彩衣飘飘，如梦似幻。

徐西临撑扇静立，双目定定望着向自己靠近的龙琴，看似沉醉其中，但眸底却清明一片。

龙琴身姿妖娆扭动，一边飞舞，一边观察徐西临的神情变化，见他久久不动，似乎沉迷于自己的美貌幻术，面纱下的朱唇顿然不悦抿起。

呼的一下，周围风声略急，那是龙琴投出的五把飞刀带出来的凌冽风动，徐西临瞬然动身，飞退几步，挽扇轻转，御力搅乱周围风场，让龙琴的刀偏了方向。

龙琴咯咯一笑，双手轻扬，幻音镯在灼热日光下，闪着耀目华光。

当即，徐西临持扇的手便顿了顿，接着一股不可控的晕眩感，如海水一般朝他扑来。徐西临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上台前他便知晓龙琴的手段，而天涯海阁的武功向来主张修心静气，因此十分克制龙琴这些迷惑人心的幻术。

再次抬眼之际，一袭红袖迎面飘来，徐西临点扇一扫，不想红袖之后还藏着几把凛冽暗刀。

铮的一声，是刀刃相撞的声音，龙琴的暗器撕破了徐西临的折扇，终于逼得他拔出了佩剑。

“哼，天涯海阁的人还真是心高气傲，小公子直到此刻才舍得出剑，可是瞧不起奴家，瞧不起敦煌城的人？”

随龙琴声音飘来的还有她暗藏杀机的披帛，徐西临转剑飞身，锋利刀刃刺开云色披帛，披帛瞬然收紧，几道冷光直贴着徐西临脸侧擦过。

徐西临脸一热，伸手一抹，鲜红的血，恰似眼前人飞舞的裙摆。

“龙琴姑娘误会了，徐某没有不敬之意，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还到不了兵刃相见的地步。”

龙琴听言，瞬然停在一根木柱上，眼神冷得像她手里的飞刀：“哦～那你说说，我们为何到不得兵刃相见的地步？”

徐西临眼眸移看一侧，似在回想什么，而后继续微笑看向龙琴：“其实徐某并不知那桩旧事的因果缘由，今日上台，也是一时兴起，想代那位前来向龙琴姑娘请罪。”

“那位？哪位啊？”龙琴单手叉腰，神情十分不满，“你小子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奴家与公子的那位，没有任何瓜葛。”

徐西临略略讶异：“哦？那姑娘你，为何对徐某敌意如此之大？”

“她是我妹妹，怎么，难道还不许奴家替妹妹支持公道了？”

徐西临哂笑一声，但这一声笑，却激得龙琴心底更加来气，瞬然，一道道冷光如狂风细雨，对着徐西临肆意杀虐。

尽管对面来势汹汹，徐西临还是不疾不徐，时而出剑击挡，时而用飘逸轻功躲避。

龙琴见他如此游刃有余，直接解下背后琵琶，轻身一跃，踏着木柱边奏边舞。

霎时，擂台之间的气氛就变了，尤其是场中的徐西临感觉格外明显，此时此刻，他仿佛来到一片沙漠之中，视野之内，黄沙烈日，漫漫无边，他就像一个奔赴三日三夜的旅人，即将渴水而死。

就在他神思混沌之际，视线尽头好似看见天幕黑了一片，等靠近时，咚咚咚地沉闷声响，震得他头皮发麻，那是一大片重甲骑兵，他们手里的长戟还沾着血。

只一个错眼，骑兵就将徐西临团团包围，就在这时，叮叮咚咚，一段弦音如玉珠滚落，似从脑海深处传出，时快时慢的节奏，勾得他眼皮跳得欢快。

徐西临知这一切都是幻觉，是龙琴琵琶曲布下的杀人幻阵，他虽不会破阵，但只要保持心静，不被眼前所见之物迷惑，兴许就能平安闯过。

直到骑兵长戟斩向来的一刻，徐西临都只站在原地不动，叮的一声刺响，似有人拨弦的动作乱了一瞬，霎时，眼前幻象如水面涟漪，一圈圈淡去。

幻阵退去，但徐西临的脖颈处却冷冷贴着一把短刃，徐西临慢慢抬眼，看着身前，与自己贴得极近的龙琴。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轻，语气隐隐含着笑意，似早就知晓龙琴不会对自己下手。

“你！”龙琴胸口微微起伏，腕间幻音镯随她动作发出清脆响动，徐西临眉头一皱，他感觉脖颈处有一股暖流，向衣襟深处滑动，是血。

“你不怕死？”龙琴追问一句，将短匕收回。

徐西临垂眼轻笑，嗓音沉静平和：“不怕，因为徐某猜到，龙琴姑娘定要我活着带话回去，不知，徐某说得可对？”

龙琴冷哼一声，一对似琉璃般色泽的眼瞳，认真端视徐西临：“是，奴家确实有话让你带去。”说着，龙琴陡然贴上徐西临的身子，将头靠在他肩上，对着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随后莲步轻挪，飘然远离。

徐西临怔怔看着龙琴，而后笑了一声，拱手行礼：“徐某技不如人，多谢龙琴姑娘赐教，告辞。”

比武擂台一侧，紧邻湖畔有一座精致高楼，楼檐一角，一个衣着朴素，容貌清朗，气质儒雅的男子，正支着张短桌伏案作画，而他就是有着天下第一画师著称的洛意，人称姑苏小仙翁，四绝山庄苍岚榭的主人。

忽地，迎面的湖风吹来几片细碎花瓣，随即，一个女子便踏着茜红的伞，飘然而落。

洛意停了画笔，回头看向撑伞走来的墨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墨暄轻轻摇头，伞面遮着半张脸，淡淡红唇微微抿着，似有些不高兴。

洛意斟酌片刻，目光转向楼下，已经走远的徐西临，“也罢，此事交由我来办吧。”

墨暄缓缓抬伞，看向洛意笔下的画，画中有一男一女，女子抱着琵琶飞舞，杀气腾腾，而对面男子，持剑飘然，如闲云野鹤，不疾不徐。

墨暄眸色凝了凝，问他：“你的美人图还没画完？”

洛意闻言笔锋一顿，微笑回道：“前些时日就画完了，怎么，师妹是想看吗？可惜，画作我已经交给他了。”

“不看。”墨暄回答得极快，她挪开视线，转向擂台周围，似在找寻什么。

洛意低头作画，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突然来了句：“不是喜欢追着司白跑吗？喏，他就在对面的雅间里坐着。”

墨暄神色一怔，秀眉微微下压：“你胡说什么，我追他哪里是喜欢，是他欠我一场比试。”

“哦？比试结果如何了？”

“他赢了。”

听出墨暄语气中微不可察的嗔怨，洛意忍住笑，道：“师妹若得闲，就替师兄去西南走一趟吧。”

墨暄瞬然抬眸，冷脸回绝：“不去！”

这个答案洛意也不意外。“为何不去？”

“我还要找人！”

“找谁？”

“找……”墨暄对着擂台周围里里外外扫看一遍，就连那一排雅间的位置也没放过，“我找鬼笛仙子。”

洛意笔尖一抖，差点失手将画卷弄毁，他抬眸看向场中，说来，如此热闹盛会，依他对池鸢的了解，她不可能不来，前几日，还听闻她与武林盟的张婉约战在外城，怎的近几日却不闻她消息。

“师妹认识她？”

“……见过两次，却没说上话，应该算是不认识吧。”墨暄话音微微低落。

洛意都无需回头看她脸色，便知她又不开心了，“呵，没事，师兄认识，你想找她，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二。”

“得意什么，上回，若不是你要我出去办事，我早在四绝庄就与她相识了。”

洛意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般着急认识她做什么？是想与她比武吗？若是这样，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墨暄微微张唇，似想说什么，斟酌片刻还是没说，“谁说认识人就要追着比武了，我，我……青睐她，佩服她，不行吗？”

洛意笑容一顿，不怀好意地瞅着墨暄，好似在说，原来不可一世的师妹，也有向人低头的时候。

“行啊，那就祝师妹多多结实英雄豪杰，莫要成日守着一堆糟老头子练武就行。”

墨暄刚要反驳，突然，擂台四周响起一阵阵高亢的吼叫和抗议声。

原来是孟三刀上了夺宝擂台，此前，孟三刀就传出屠杀水月弟子，一直被水月三大高手追捕的事迹，没想到，他居然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武林盟的大比之上。

也不知武林盟这次怎么回事，居然特意邀请三山六域的邪魔外道来参加武林大会，此消息最开始传出，可惹得好些江湖人不满，等风头过后，起哄的人倒也消停了，之后就没人再提这件事。

直到前日的风云榜擂比，看到外域人参赛，大家才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但这些外域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本身就是这等实力，全是一堆歪瓜裂枣，没有一个出彩的人，所以大家就又放下了戒备心，全当笑话来看。

而今，看到孟三刀出场，众人的情绪就像被人淋头浇了一壶开水，那真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满地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东越，孟三刀，还请龙琴姑娘赐教！”一上来，孟三刀直接展出自己三把弯刀，一脸肃穆地看着龙琴。

龙琴掩面一笑，轻轻拨动手中琵琶，“东越人，孟三刀……呵，原来是孟公子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前奴家就听说过你，今日可算让奴家见上了。”说着，眸光上下打量孟三刀一眼，一边笑一边颔首，“嗯，孟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奴家就是喜欢你这样威武霸气的人呢～”

话音一落，龙琴就飞身起舞，反抱琵琶弹奏的身姿，就如那画中仙一样美得不太真实。

孟三刀一双不大的眼睛微微瞪直，胸前坦露的肚子好似个大西瓜，随他抬刀的动作微微晃荡。

上台前，孟三刀就深刻见识到龙琴的本事，所以对她任何动作都不敢有半分松懈，可眼下，美人在前，那盈盈笑语，扑面幽香，以及她柔若无骨，妖娆扭动的身姿，就如他春梦之中，所见的神女一样，可远观不可亵渎，但心中总不免有一些非分遐想。

就在孟三刀双目看痴之际，龙琴弦音一动，腕间冷光一闪，几道带着杀意的冷光就朝孟三刀毫不留情的射来。

孟三刀可没徐西临那等定力，只待刀尖刺破皮肉的一刻才猛然惊醒，好在他皮糙肉厚，而龙琴这几刀也没下死手，刀刃扎进皮肉中也是不痛不痒，流出的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吃了这教训的孟三刀再不敢放松心神，接下来，尽管他对龙琴保持十足警惕，可她的琵琶幻音，还有周围似有若无的迷香，总能让他在无形之际中招。

顾不得许多，孟三刀即刻展出自己的三把刀，不待龙琴拨弦，就朝她杀去。

龙琴岂容他近身，几个扭身就拉远了距离，孟三刀也不是吃素的，她的刀能飞，他的刀亦能飞。

只见孟三刀一掷之下击飞龙琴甩来的暗器，锋利弯刀带着呼呼疾风，将龙琴去路堵住，打断她弹奏的弦音，趁此机会，孟三刀拔腿一跃，双手举刀，上下其动，将龙琴长长的披帛砍得七零八落，衣摆流苏，叮当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