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万山吸纳完黑气,便带着聆夜从暗道离开,聆夜走后,散布在血池周围的行尸好似没了灵魂,一个个如雕塑般矗立原地,任池鸢如何逗弄都无动于衷。
池鸢心道:看来想解开这些行尸傀儡的谜题,还需从聆夜身上下手,但从之前聆夜破她术法的一招来看,她与聆夜之间的实力,便是鸿沟都不足以形容。
尹奉挪动血池石柱无果后,不禁疑惑出声:“嘶,怪了!全万山就是从这里上来的,怎么就转不动了?”
池鸢绕开身前行尸,低头沉思:“也许这暗门只能从外面进来。”
尹奉微微摇头,伸手在几根石柱上不停敲敲打打:“不对,这不对,小姑娘,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多谢前辈提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线索。”池鸢复又回到行尸面前,也不嫌脏,直接伸手,拨开它腐臭的衣物仔细盘查。
尹奉见着心底微微惊讶,直道:“小姑娘,还是老夫来吧,怎么说,他生前也算是男子,你一个女娃娃这样做,咳,实有不妥。”
原来尹奉在意的是这个,池鸢还以为他怕自己脏了手,瞬然失笑一声,走至一旁,给尹奉让道,但后面说出的话,直接让尹奉伸出的手僵在原处。
“好啊,若前辈不怕烂手,你就来吧。”
“烂手?”尹奉脸上还蒙着碎布,隔绝周围毒气,说出的话都带着嗡嗡声。
池鸢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给行尸合上胸前破烂衣襟:“嗯,会烂手,前辈都抵不住它身上的尸气,若直接去碰,后果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出吧?”
尹奉眉角白须微不可察的抖动一下,悻悻收回手:“咳……原是这样,那,那老夫就不动手了。”
池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观察行尸身上的猫腻,行尸身体的皮肉大部分都已溃烂,剩下还能看的地方,也生着许多难看脓包,但经池鸢仔细查验下,还是在行尸脑后杂乱的毛发下,瞧出一处端倪。
那是一块表皮发黑,深嵌骨肉处却发着红光的印记,印记似骷髅形状,边缘处还有一圈细小,不易发觉的复杂咒文。
这是……池鸢皱眉凝视,此地已汲取不到任何灵力,而她的术法对这东西也没起到作用。
就在这时,灵台之中,隐隐传来薄薰遥远又急切的呼唤:“主人,主人您还好吗?您又受伤了,您能回应一声吗?薄薰真的好担心您……”
池鸢缓缓挪步,视线转向其他行尸,一边检查一边传音:“我没事,不必心忧。”
得到池鸢回应的薄薰,声音明显亢奋了些许:“主人,主人!您没事就好,您不知道,您不回应我的这段时间,我有多么担忧。”
“嗯,发生了一些事,已经没事了,谢离他还好吧,你没与他说我的情况吧?”
薄薰沉默了一会,语气带着一丝愧意:“主人……我,我没说,是小谢离,他自个猜出来的,您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想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瞒得住……”
“嗯,知道也没事,让他不必担忧,我很好,很快就能出去。”
“我知道了,主人!”
池鸢站定在行尸背后,伸手拨开脏污毛发,点住它脑后印记,给薄薰传音:“你对鬼术了解多少?”
“鬼术?唔,知道一点,怎么了主人?您是遇到幽山的人了吗?”
“嗯,算是吧,但以目前状况而言,有些棘手,附近灵气已被抽空,我也没有余力施展术法,所以,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薄薰思忖几息:“主人,我们之间距离太远,那地牢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阻隔我们的联系,我没办法……”薄薰顿了顿,又道,“主人,要不我来找你吧,现在小谢离已经睡下,身边还有暗卫保护,离开一会也不碍事,我来去很快的,绝不超过一个时辰。”
池鸢有些犹豫,若是薄薰来,看到此地凶险情况,肯定不会放心她一人在此。
“不必,你不必来,我已经想到破解之法。”说完,池鸢便不再理会薄薰说什么,继续研究眼前的鬼术印记,但其实,她根本没想出任何破解之法。
尹奉站在石柱前研究半天,见池鸢对着一具行尸怔立不动,心中奇怪,正要过去,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是一个光头脑袋被他不小心踢到血池里。
尹奉闪身躲开迸溅出的血水,恰好,身旁一具行尸被血水渐到,只闻滋滋细响,行尸肩头的皮肉被血水灼得冒出阵阵黑烟,还不等尹奉讶异,行尸黑洞洞的双目陡然一亮,诡异红光直对准了他。
“小姑娘,快快,快来,这东西好似活了!”尹奉忙向池鸢招手。
池鸢快步走来,而行尸已经开始扭动僵硬身体,出手去抓面前的尹奉。
“前辈莫要说话,鼻息片刻。”池鸢挥手在行尸面上虚虚点了几下,当即,行尸就丢失目标,毫无规律的沿着石洞四处游走。
尹奉捂着脸上碎布,斜眼端量池鸢指尖余散的银辉,不禁好奇询问:“小姑娘,你方才施的是什么招式,为何鬼东西一下就看不见老夫了?”
池鸢神情凝重,抬手比了个噤声手势。
尹奉呐呐无言,突然觉得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和眼前这小姑娘一比,就如同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一样懵懂无知。
那行尸在洞穴内绕行好几圈,忽而,它转了方向,往角落一堆腐臭得几乎快溶成水的尸体堆里走去,池鸢示意尹奉跟上,一起尾随其后。
行尸快速扒开堆积在角落的腐臭尸块,直到最深处,它突然跪到地上,伸出尖利黑手,对着碎石地疯狂刨动,没出一会,碎石地就被它挖出一个十寸来深的坑洞。
行尸将半边身子往里探,随后池鸢等人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爪子扣弄木板的声音。
原来密道藏在这里,难怪哪也寻不到,池鸢走到坑洞前看了一眼,那行尸已经钻到洞口深处,但坑洞里还残留着,它身上摩擦下来的血水,一眼望去又脏又臭,除了行尸,没人会愿意往里钻。
“前辈小心,莫要让皮肤接触到那些血水。”池鸢说完,没有片刻迟疑,身手麻利地爬进密道。
尹奉不敢不信池鸢的话,遂将身上外袍扯了几块,包住脸和手,跟在池鸢后面爬行。
密道很宽,可供两人同时爬行,这也能解答之前行尸将两人拖回来的谜题。
密道不长,半刻钟就到了尽头,密道外是一处幽长石洞,还没出去,池鸢就听到石洞壁顶有蝙蝠的尖利啸声。
耳边吱吱叫唤不断,池鸢不予理会,看到前方行尸离开方向,左右看了看,决定还是继续跟着它。
听到熟悉的暗河流水声,池鸢知道自己堵对了,行尸带着两人回到之前打斗之地,但行尸却没有停留,继续向暗河尽头走。
尹奉憋了好一会气,就算是气息绵长,跟着池鸢走了这一段路,也累得够呛,见行尸走远,尹奉一把扯下蒙脸布,大口大口喘气。
“小,小姑娘,现在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
池鸢坐在一处岩峰顶,俯看整个地下溶洞,远处行尸已经走到暗河尽头,原以为此地没有别的出路,不想那行尸却在暗河边的一块巨石上,敲出一处隐蔽洞口。
与此同时,尹奉也在附近发现一大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小姑娘,你快看,这脚印带着血水,莫非是它们搬尸途径之地?”
“没错。”池鸢跳下岩峰,若她所料不错,从暗河尽头洞穴出去,应是天目虎栖息之地。
“咦,不对,这里不仅有它们路过,还有别的人来过!”尹奉来到被池鸢剑阵击落的深坑前,坑堆边,有一道难以察觉的足印,尽管足印很浅,但经验老道的尹奉一眼就能看出。
“可能是全万山。”池鸢不假思索。
尹奉赞同颔首:“嗯,老夫也认为是他,此地离那密地不远,老夫需尽快回到地牢,不然会使他起疑……”后面的话尹奉压得很低,但池鸢还是听到了。
起疑?尹奉怕全万山起疑?池鸢不动声色地扫了尹奉一眼,白虎堂的人怕大长老起疑,原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大长老的权利高于白虎堂的人,又或者,在沈毅这个武林盟主面前,全万山更值得他信任。
思量片刻,池鸢没对尹奉提及行尸消失的密道,两人绕着暗河走了几遍,回到之前的蝙蝠洞,从蝙蝠洞的另一个出口寻到了回地牢的路。
出口在意欲地牢外的一处石道中,出去后,尹奉在两人立场上难以抉择,他是奉命来缉拿池鸢的,但池鸢也算救他一次,更何况还出了大长老这档事,一时间,让尹奉心中信念有些崩塌,纠葛片刻,尹奉转身背对池鸢:“咳,你走吧,就当老夫没遇上你。”
池鸢笑了笑,拱手向他致谢:“多谢前辈。”
池鸢还没走几步,又听尹奉道:“快走吧,我们失手,诸葛先生必会亲自出面处理。”
池鸢脚步一顿,回头见尹奉走远,沉思片刻,与他背道而驰,去寻之前留下的标记。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至拐角,池鸢就听见前方传来阵阵沉闷脚步,是轻甲卫,细细辩听,数量还不少,池鸢环伺一圈,忙探手在附近石壁上摸索。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此处石道根本没有暗门可逃,不得已,池鸢只能往回跑,而身后的轻甲卫已经发现她的踪迹。
“快,是刺客,别让她跑了!”轻甲卫急喊一声,立马就有人吹响口哨,哨音嘹亮刺耳,通过空旷石道扩散很远。
尽管这些轻甲卫追不上池鸢,但池鸢也遭不住前后夹击的攻势,眼看敌人逼近,池鸢祭出灵兮剑,银光一起,死伤无数,池鸢踏过轻甲卫的尸体继续向前逃。
突然,一股可怕气息迅速朝她涌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全身绷紧,池鸢向一侧扭躲,轰隆一声巨响,右侧石壁直接被炸出十几尺的大洞。
即便池鸢惊险躲过一击,但那可怕气息依旧锁定在她身上,而且是越来越近,池鸢不敢回头,更不敢迟疑片刻,收敛气息,整个人如一道轻烟,以最快速度冲向前方石道。
这世上比池鸢轻功速度快的人寥寥无几,拉开一段距离后,池鸢也不敢停留,但见前方三道去处,随意挑了中间石道继续逃遁。
由于被追逐,池鸢来不及查看石壁上的标记,匆匆奔逃之间迷失方向,直到尽头前的开阔石室,才知自己选了一条死路。
石室内守着一列护卫,见池鸢贸然闯入,一个个如临大敌,还未指出长枪,池鸢身后就飞来一掌,轰的一声,来不及躲避的护卫,直接被掌风死死镶嵌在正首的石墙上。
哐当几声,石室两侧洞口落下三道铁栏门,这下彻底把池鸢去路堵死。
池鸢飞到一侧高台,面色沉静地看向石道洞口出现的人影,随他靠近,那股可怕气息压得池鸢微微喘不过气,而当他视线锁定池鸢的那一刻,池鸢好似被千金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石室诡异静谧,待老者踏入那一刻,周围壁灯中的火苗都噔噔炸裂,老者一身浅灰色长袍,长须白发无风而动,浑身气势如出鞘利剑,只看一眼,就令人心惊胆颤。
诸葛炎定定望着池鸢,视线冰冷又深沉。他进来后,身后匆忙又跟进一队轻甲卫,但轻甲卫不敢上前,只是恭敬守在身后待命。
池鸢与诸葛炎遥遥相望,两人距离隔着五丈远,可即便如此,来自诸葛炎身上的恐怖压迫力,让她内腑运转的功力都凝滞了几息。
“你是何人,上回便是你,在远处窥视老夫?”诸葛炎肯定询问。
“前辈感知过人,不错,那日是我,我叫池鸢。”池鸢淡淡回复,持剑的手慢慢收紧。
诸葛炎目光不移,池鸢每个细小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包括池鸢手中那柄散着奇异银光的灵剑。
看到剑光的一瞬,诸葛炎神色微变,投在池鸢身上的目光少了一分凌厉。
“你的剑……”诸葛炎沉吟片刻却没继续说下去,他转了视线,扫向身后轻甲卫,瞬即,那批轻甲卫就抖如筛糠般的陆续撤退。
此刻,石室内再无旁人,诸葛炎提步向池鸢靠近,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好似一把实质的剑,将池鸢上下,里里外外,窥视无遗。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力,倒让老夫佩服,只是,你擅闯地牢,劫出重犯,还打伤白虎堂的人,于情于理,老夫都不得放你走。”
池鸢浅浅勾唇:“前辈说笑了,晚辈从未奢望,前辈会放我走。”
诸葛炎步伐一顿,浑身瞬然迸射出一股气势凌人的杀气,刹那间,周围十几盏烛台砰砰熄灭。
一片黑暗中,犹见池鸢手中散着银光的剑,和她眼底淡淡萦绕的红光。
诸葛炎唇角紧抿,一瞬不瞬地盯着池鸢打量:“老夫一生当中只见一人持剑发光,而你,是第二个。”
池鸢好奇反问:“哦,不知前辈所见那人,姓甚名谁?”
诸葛炎沉默片刻,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并且,这小姑娘在他刻意散出的杀气中,依旧淡然面对,能有如此气魄胆识,都会让他高看一眼。
“他叫司珏,可惜,如今江湖后辈已经没人知道他了。”诸葛炎语气甚是感慨,似乎对司珏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感情。
池鸢暗想:又是司珏,当初她从观山老怪嘴里第一次听说司珏的故事,便生了好奇,想不到,诸葛炎也认识他,细细想来,依他年纪,知道司珏也不奇怪。
“不瞒前辈,此人我在观山前辈那也听说过。”
诸葛炎眸色一变,饶有兴趣地扫看池鸢:“哦,你竟认识观山?”
池鸢直言道:“半年前,在深山中巧遇观山前辈,与他结识,莫非诸葛前辈你……”
“哈哈哈哈!”诸葛炎突然长笑出声,他袖袍一展,周围烛台重新亮起,随石室点亮的,还有诸葛炎对池鸢的态度。
“女娃娃,你说你叫池鸢?”诸葛炎沉沉念出池鸢名字,“是哪两个字?”
“池水的池,鸢鸟的鸢。”
“哦,是这两个字。”诸葛炎缓缓颔首,随即对池鸢说出自己的名字:“老夫诸葛炎,白虎堂首座,池小娃娃,幸会。”
诸葛炎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池鸢有些讶异:“前辈过谦了,晚辈不敢。”
池鸢也就嘴上说的谦虚,但她行动上对诸葛炎可没半分尊重之意,即便诸葛炎对她放缓了态度,她也依然持剑,一脸警惕盯视,如临大敌。
“哈哈哈哈。”诸葛炎又是一阵长笑,两鬓欣长白眉飘逸飞舞,他轻轻捋起下巴上的胡须,笑看池鸢:“女娃娃要不陪老夫打一场,若你能接住老夫三招,老夫就放你走。”
池鸢怔了怔,问他:“为何?”
诸葛炎微微抿唇,目光定在池鸢脸上,但实则视线已经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其一,你胆识颇让老夫欣赏,其二观山是老夫师弟,念及他与你的缘分,老夫也愿卖你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