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薰姑娘,谢兄……”奉清川捂着胸口咳了一声,抬手向三人拱手,目光落在阮青枝身上,“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阮青枝。”阮青枝抬手虚虚一礼,随后侧过身,将自己的脸藏在竹叶阴影下。
奉清川微微一怔,正欲说话,桓枕夷突然开口道:“师兄,你伤势重,别说话,我来替你道谢。”
桓枕夷俯身捡起自己失而复得的玉佩,抬头看着身前几人道:“多谢各位英雄出手,桓枕夷在此替师兄叩谢了。”说着便躬身向三人行了一个大礼,“若日后,诸位有需要,我师兄二人必竭力相助,回报今日大恩。”
抬头时,桓枕夷视线不经意间与谢离探究的目光相对,他微微一怔,随即再次俯首道:“对不住了诸位,师兄伤重,我需尽快将他带去客栈修养。”
“桓公子且慢!”谢离出声喊住桓枕夷。
桓枕夷扶着奉清川,侧身回头,“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清冷月光下,谢离的眸光格外灼亮,他细细打量桓枕夷,走上前道:“我叫谢离,早前在焦山蛇窟,与清川兄一同携手御敌,桓公子脱困之时,心系清川兄安危,想必不曾注意到我。”
“谢……离……”桓枕夷轻声念着谢离的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愣了愣,抬眸看向谢离,“真是失礼,当初在焦山,情势所迫,我不得顾忌太多,还望谢公子莫要见怪。”
“不见怪。”谢离轻笑着摇头,“虽与奉兄只见一面,但我俩也算惺惺相惜,桓公子不必客气,我随你一同带奉兄回客栈吧。”
桓枕夷也没拒绝,“好,那就多谢,谢公子了……”
月照竹林,幽静清冷,忽地,一声咔嚓脆响,打破了这一片沉寂气氛。
薄薰嚼着嘴里的桃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钱驼子,随后将视线移到阮青枝身上,“小谢离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阮青枝背对月光,一张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我与那两人又不熟,跟上去作甚?”
薄薰目光一顿,随即掖笑一声,“哦~这般说,你觉得与我便熟了?”
阮青枝身子一僵,侧头看了薄薰一眼,又很快别开脸去,“你是阿鸢的随从,算是阿鸢的人,自然与你最熟。”
“咯咯咯……”薄薰被阮青枝一番话逗乐了,她绕有兴趣的瞅着他,幽幽眸光闪动不休,“你小子不错,很会说话,不过,比起谢离来,我与你也算不得太熟……”说到此,薄薰微微皱眉,“也别说什么熟与不熟的了,你小子,难道没听出我的逐客令吗?”
阮青枝愣然回头,“原来薄薰姑娘是这个意思,对不住,青枝这便离开。”
但阮青枝刚转过身,衣袖便被一截藤枝拽住,阮青枝低头看着,半响说不出来话。
“哈哈哈哈,别害怕,我知道你好奇,若不好奇,你方才为何盯着瞧,既然你想留下来瞧热闹,好,我允了,你可留下!”
薄薰说着,勾动手指,拽住阮青枝的藤蔓迅速攀上他的手臂,将他托举到一边。
“看热闹可以,但走远一些,不然碍事。”薄薰说完,回头看向地上跪着的钱驼子,“你这贪嘴的糟老头,没想到吧,又落到我手上!”
钱驼子抖如筛糠,哆嗦着半句完整话都讲不明,“姑奶……小的,不……要……”
薄薰听了满脸不耐,手指一勾,一截藤蔓瞬从土中破出,狠狠抽向钱驼子,直将他抽倒在地,有气进没气出才肯罢手。
阮青枝默默看着,神色淡漠,面对钱驼子满身是血的惨状,不起半丝怜悯之心。
“你这不要脸的老小子,这几鞭是惩戒你抢我糖葫芦!”
阮青枝顿然诧异,抬眸怔怔看着薄薰,心道,这主仆二人的心思当真是异于常人,他还以为这老者和她结了什么仇怨,没想到就因为几串糖葫芦……
薄薰见钱驼子不动,上前探他鼻息,“可别死了,该如何处置你,需主人定夺。”
话说完,林间一阵急风驶过,等风止,池鸢的身影便出现在薄薰面前。
“主人,您来了,我抓了这钱驼子,您说该如何处置他?”
池鸢一出现,薄薰原本阴狠的神色即刻掩去,换成了一副讨好笑脸,如此变化,也让一旁的阮青枝看得分明,虽不知薄薰为何有两幅面孔,但如此疑问他也只能闷在心里。
竹叶堆叠的泥地上,钱驼子身上的血水慢慢浸透,染了一地。
池鸢瞧了一眼,移开视线,“他并未惹到我,何罪之有?”
“啊?”薄薰哑然张嘴,随后气恼的指着钱驼子道:“可,主人,他打伤了奉清川,还有谢离,他要杀谢离!最最最重要的是,在江都他还想讹我银子,还抢我的糖葫芦,如此,还不算罪大恶极?”
“杀谢离,哼,有我在,他杀得了吗?”池鸢转过身,看着薄薰,薄薰瞬间老实,低垂头一副恭顺模样,“不过拿他给谢离练手罢了,最后关头,让你出手英雄救美,你还真入戏了?”
薄薰肩头一耸,忍不住嘿嘿的笑:“主人……我没有……我,我知错。”
“他也受到应得的报应,如此模样,由他在此自生自灭,此间事了,随我回去。”
“喔。”薄薰轻叹一口气,一改之前嚣张气势,如一朵蔫掉的大喇叭花,亦步亦趋的跟在池鸢身后往竹林外走。
阮青枝见状,也跟在薄薰身后走着,当走出竹林,看到灯笼下站着的玄青色身影时,阮青枝神色一顿,即刻别开脸,跟着薄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青枝。”相星竹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阮青枝充耳不闻,继续向台阶上拾步,然而足底刚触上第一层台阶,手腕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扣住。
阮青枝瞬然皱眉,轻声喝道:“放开!”
昏黄烛火将相星竹的脸映得格外萧索,他低头看着阮青枝,神情温柔,但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青枝。”相星竹语气轻缓,声音又低又磁,“你……没受伤吧?”
阮青枝沉默片刻,回道:“没事,多谢你这次没出手。”
相星竹双眸倏然睁大,面色闪过一丝惊喜,而后,又有一种难言的落寞涌上心头,“青枝……你何必与我道谢,与你相处这些时日,我已明白你心中所想,你放心,只要不危既及你性命的事,你想如何做,我都随你心意。”
“但愿如此。”阮青枝挣开相星竹的手,走向石阶,相星竹提步追上,“青枝等等,谢公子不在,今夜,我来陪你下棋。”
阮青枝没说话,更没停步,他径直登上石阶,进了客栈大门。
夜半,月临当空,池鸢坐在窗前打坐修炼,薄薰就陪在一旁,盯着窗外竹林细瞧。
忽而,林中有风涌动,薄薰眸光一闪,嘴角噙笑:“主人,钱驼子走了,这老小子命够硬,吃了十几藤鞭,居然还有力气走动。”
池鸢双目紧磕,只是眉头动了一下。
薄薰见钱驼子走远,也坐下身打坐修炼,她双手交叠于胸,打出一个繁复手式,霎时,一团幽绿的光从她眉间亮起,慢慢变大,将她全身包裹,但那光芒还没坚持一会,便越来越黯淡。
一旁的池鸢似乎感应到,开口道:“之前雷劫伤了根本,寻不到灵气充盈之地恢复,又懈怠修炼,如今灵力还差一半恢复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人,是的呢,还差得好远,就刚才,用法术救谢离之时,都感觉有些力不从心,难怪那钱驼子吃了藤鞭还有力气逃走,果然是我灵力不及,倒退了许多。”
淡淡月光投影在池鸢身上,和她修行之时溢出的些许微光相融,池鸢双手掐诀,眉心紧蹙,“知道就好,知道就加紧修炼,我预感,太熙园一事后,隐在暗处的妖魔,即将出世作祟。”
薄薰睁开一只眼看向窗外黑夜,“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主人不必担忧,既有妖魔,便有仙灵,而且凡人中藏龙卧虎之辈不再少数,拯救苍生的大事还轮不到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此界灵气稀薄,妖魔出世,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他们出世的首要目标,必然是寻我这般修炼之人,献祭,出逃。”
薄薰神色凝重,“献祭,出逃……主人,您是外界人,您的意思是,他们会来找您?”
“多半会,所以你需尽快恢复灵力,以后在外人面前,不可再随意施展术法。”
“好的主人,我知道了。”
翌日,薄薰嫌客栈茶水难喝,自己偷跑到客栈后院打井水解渴,回程时路过清漪的房间,恰好撞见晩栀出来倒水。
“薄薰姑娘,起得这么早。”晩栀笑着同薄薰打招呼。
薄薰扫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清漪醒了吗?伤势可有好转?”
“托姑娘的福,师姐伤势好多了,今早看着,像是要醒了,池姑娘若是担忧,你可请她过来。”
薄薰沉吟片刻,罢手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回去与主人说。”
与晩栀告别,薄薰径直走向走廊拐角,一个转身,匿了身形,钻进了清漪的房间查探情况。
一进屋,薄薰就被那难闻的药汤味熏得直犯恶心,她四下张望一圈,最后将视线锁定在白纱床帐前,一许微风从半开的格窗吹入,白纱帐动,现出床上静躺的人。
薄薰走到床前,探手查看清漪伤势,高热退了,内腑气息还是乱,外伤结痂,还需静养,不过性命倒是无忧了。
正查探时,晩栀端着一碗药汤回了屋子,薄薰侧身站到一边,看着她将汤药摆在床前的案上,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和昏睡的清漪自说自话。
“师姐,都两日了,你再不醒,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这样,我也不好抛下你回去找师父,你一定要挺住呀……”
薄薰掏了掏耳朵,颇嫌晩栀聒噪,但下一句,便引起了她兴趣。
“师姐,方才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和桓师弟背影很像。”絮絮念叨中,晩栀坐到床沿,拿着汤匙,一勺勺吹凉汤药,开始给清漪喂药。
“师姐,其实有的时候,你的心思也挺好猜,如果,我说如果……那人真是桓师弟,为了见到他,你会不会挺过来?”
一勺汤药刚胃进清漪嘴里,就被她无意识的吐出,晩栀顿然一喜,放下碗,边探脉边道:“师姐……你是不是醒了?我就说你喜欢桓师弟,一提到她,你就有反应。”
薄薰捂嘴一笑,心道,晩栀说的这个桓师弟,应是指桓枕夷吧,说来那小子也算生得俊俏,咦,不对,她好像忽略掉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清漪晩栀是云梦弟子,那个桓枕夷还有他师兄也是云梦弟子,哎呀,居然这么巧!
就在薄薰晃神间,清漪已经苏醒,正虚弱的和晩栀说着话,“阿栀……我们,这是在哪?”
“师姐,你醒了,太好了!”随后晩栀便将如何得救,如何来到这里的事与清漪说了,“师姐,你昏迷了两日,可把我担心坏了,你饿不饿,一会我去煮碗清粥给你垫垫肚子?”
“不……”清漪微微摇头,目光扫视周围。晩栀高兴的握住她的手道:“师姐,你是不是听到我说桓师弟的事才醒过来的?”
清漪目光一顿,看向晩栀,声音轻如晨风:“桓……师弟,他怎么了?”
晩栀低声一笑:“他没怎么,就是刚才,我出去之时,好像看见一人,背影和桓师弟很像。”
清漪目露诧异,“你……看错了吧,桓师弟,他……”
“嗯,许是看错了,桓师弟这会应该和奉师兄到了沐川城,师姐要想见到他们,还需努力恢复伤势才行。”
“你……胡说什么……”清漪苍白的脸闪过一丝可疑的红,她避开晩栀探究的目光,看向窗外,“池姑娘,还在吗?”
晩栀忍笑一声,“在,都在呢!说来,池姑娘身边有三位男子,那可是一个比一个生得俊俏,师姐最喜欢俊美儿郎,等你伤好,出去之后,让池姑娘介绍给你认识。”
清漪眉眼潮红,气急之余,开始低咳,晩栀顿然着急,扶起清漪为她顺气,“对不起师姐,你初醒,我不该拿你开玩笑,来,你先坐起来,我出去寻大夫给你瞧瞧。”
晩栀说完便出了客房,薄薰趴在床柱盯着清漪看了一会,穿墙出了屋子,她一边传音向池鸢汇报消息,一边寻找奉清川住的客房。
找到时,奉清川正盘坐在榻上梳理内伤,桓枕夷就坐在一边的案前,案上摆了两碗茶,茶水凉透,像是坐在对侧的人已经走了很久。
桓枕夷望着茶水发呆,好一会才回神,他从袖中取出那串引得钱驼子起贪念的玉佩,指尖细细摩挲,忽而,榻上的奉清川身子抽动了一下,桓枕夷微微一惊,慌忙收起玉佩,上前询探他的伤势。
“师兄,你没事吧?”
奉清川唇角泛白,道道白气从他敛起的掌心溢出,“没事,谢兄内力精纯,渡我一夜,内息已经平顺,你不必忧心。”
桓枕夷呐呐点头,提到谢离,他神色些许异常,打坐疗伤的奉清川丝毫没察觉。
半个时辰后,奉清川吐纳出浊气,结束打坐,桓枕夷将他扶到案前道:“师兄,你出了这么多汗,先坐着,我刚吩咐小二烧水,一会我来帮你擦洗。”
奉清川淡淡一笑:“好。”
桓枕夷顿了顿,又道:“师兄……方才,那谢公子与我说,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位云梦的女弟子。”
“女弟子,是谁?”奉清川抬起头,好奇问。
“我入云梦不足半年,门内弟子的名字实在记不清,只记得谢公子说,好像叫清什么和晚什么的女弟子。”
奉清川眸色一动,“可是清漪和晩栀?”
“对,好像是这两个名字,师兄,你与她们熟识?”
奉清川低头敛眸,淡然道:“身为门内大弟子,自己的师兄弟的名字终归是知道的,一会出去,你去询问谢七郎,看她们住哪一间,替我问候几句。”
桓枕夷面露难色:“师兄,还是你去吧,我不太会应付女子。”
奉清川微微一怔:“嗯,也好,待晚会我亲自去,不过,你必须跟着。”
桓枕夷蹙紧眉头,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奉清川的命令。
薄薰闷声坐在他们案边,之后的对话也听不出有价值的消息,便回了池鸢的房间。
是夜,月高风黑,薄薰跟着池鸢站在客栈屋檐,沐浴月光修炼,子时刚过,万籁俱寂的山镇突然传来几道凄厉的鸣叫。
薄薰睁开眼,看着盘旋在山间的苍鹰,“主人,这鸟好像在哪见过吧?”
池鸢看了一眼,道:“之前在落神山,裴澜来找我之前,它便出现过。”
“嗯?风雨楼的人,可前日遇到的那批不也是风雨楼的人吗?为何它没出现呢?”
池鸢沉思道:“风雨楼我不太了解,只知道长老护法几人,或许其中派系复杂,有旁人不知晓的秘密吧。”
薄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主人,这苍鹰到此,是不是说明裴澜来了?”
“不一定,这只鸟大抵是来传递消息的,此山与沐川只有一日路程,武林大会将至,江湖各大势力齐聚,如风雨楼这样神秘的组织都会一一出世。”
“啊,那可真是令人期待,主人,我们抓紧赶路吧,已经等不及想瞧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