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百花宴还没开场,就不欢而散,池鸢跟着众位世家女从正门离开,等人群逐渐散退,她便带着薄薰折道返回沁雾园,避开暗桩,来到后园。
楼前庭院中,齐雪正同齐霜说话,齐霜低头听着半声不吭,齐雪见罢也不多言,挥袖让她下去,而后,齐雪便遣退了左右,独身一人进了树林。
薄薰站在檐角看着齐雪的背影走远,回身道:“主人,想不到齐雪居然会帮着您说话,真是让人意外。”
池鸢轻轻颔首:“她确如传言,心地纯善,之前在亭间,她似有话要对我说,但碍于旁人在场,并未说出口,走吧,进去找她。”
还是在林中那株海棠树下找到的齐雪,池鸢她们到时,齐雪正蹲在草地上抚摸一只小鹿,小鹿听觉灵敏,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林中异动。
“怎么了?”齐雪看出小鹿的不安,随即,又轻声一笑,抚着小鹿脑袋道:“哦,你察觉有人来了,但是却从她身上嗅不到人的气息?呵呵,我知道是谁来了,你别怕,她不会伤害你的。”
齐雪话音刚落,池鸢和薄薰就落足在她身后,小鹿见到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棕色瞳孔骤然一缩,惊吓之余却也不感到害怕,只是好奇盯着薄薰瞧。
齐雪站起身道:“池姑娘,你来了。”
薄薰上前一步,好奇看着齐雪:“你怎么知道我主人要来找你?”
齐雪闻言视线转向薄薰,眸光一亮,笑着迎上前,握住薄薰的手,“小姑娘长得真是水灵可爱,你是池姑娘的丫鬟?”
薄薰抽出手,双手环胸,骄傲的哼了哼:“是呀,我是主人的丫鬟,咳咳,问你话呢,别上来就跟人套近乎,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齐雪柔声一笑:“好好,小姑娘别生气,我这便说……我与池姑娘一见如故,冥冥之中,我心有所感,池姑娘与我是一类人,方才,我们之间的对话并未结束,所以,我猜池姑娘定会来找我。”
池鸢向齐雪走近,树下那只小鹿就半卧在草地上,好奇看着三人。
“没错,我来找你了,不知齐雪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齐雪眉目笑得温润,她轻轻招手,那半卧在地的小鹿就冲她走了过来,“日前,一只白狐狸突然跑进我院中,它给了我一片树叶,并嘱托我来太熙园寻人,白狐狸说完这些话就走了,但它并未告诉我要找的人是谁,为此,我苦恼了好一阵,不得已便来太熙园看看,直到今日见到池姑娘的那一刻,我便知晓,池姑娘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齐雪说完从荷包中取出一片碧青的叶子,薄薰好奇凑上前,对着叶子好一阵嗅,而后惊呼一声,悄悄传音道:“主人,是那只臭狐狸的气味!”
池鸢接过树叶,触手的瞬间,那树叶便化作一团白气钻入她眉心,之后她脑海中就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
“小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九渊,是江都知府后园里的那只狐狸,如今我报恩使命结束,准备回到深山继续修炼,临走时本想去寻你当面告别,但你所处之地实在危险,我不敢靠近,为此,我只能托人给你送消息。”
“小姑娘,太熙园里藏着一只大妖,如非凡人靠近,它都能察觉,我知小姑娘来历不凡,但依你实力并不能胜它,还请行事小心为上,我自知修为尚浅,不能帮你什么,还望多多珍重,它日飞升灵界相逢再叙。”
池鸢听完沉默了会,随后向齐雪行礼道:“多谢齐雪姑娘,信我收到了,告辞。”齐雪颔首微笑,也不出言挽留。
刚出沁雾园,阴沉的云雾就被南风吹远,一束束金光从云层中垂直撒下,瞬间拨云见日,将阴雨带来的惆怅冲淡。
池鸢走错了道,又回到之前避雨的那座小轩,刚拐上小径,远远的就听雅轩中有琵琶声传来,池鸢脚步一顿,折返往雅轩行去。
雅轩正门洞开,琵琶女正端坐门前的美人靠上弹琵琶,而影月则坐在屋内茶桌边惬意喝茶。
察觉到池鸢主仆靠近,琵琶女的弦音跳转了几息,她缓缓回首,向池鸢颔首示意。
池鸢扫了她一眼,径直走进雅轩,坐到影月对侧,“真巧,能在此遇上园主。”
影月戴好面具,不再喝茶,抬头看着池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笑成了弯月。
“难得池姑娘愿意主动来寻我,当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池鸢听言略略诧异,她盯着影月的凶兽面具看了又看,只觉得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又回来,也越发觉得昨日同琅琊一起见的影月,和现在的影月不是同一个人。
影月整张脸都被面具包裹,身上也遮掩得严实,露出的手还戴着黑色手套,所以池鸢并不能从他面相,或是别的地方判断真假。
“昨日我还找你了,怎么,园主是不记得了?”池鸢试探一问。
影月低低一笑,声音清朗悦耳:“昨日寻我的不是琅琊公子吗,池姑娘又在诓人了。”
这戏谑的语气,真是太熟悉了……池鸢微微皱眉,盯着影月,不放过他眼中闪过的每一个神色。
“又?看来园主大人对我十分熟悉,不知园主是我哪一位故人?”
见池鸢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影月眸中笑意更甚,似乎很高兴,“说出来多没意思,此事还是让池姑娘自己猜吧。”
池鸢假装生气道:“哼,就喜欢卖关子,爱说不说,真说了,我还不爱听呢。”
影月笑着摇头,听那笑意隐含几分宠溺,他抬袖给池鸢倒茶,随意道:“池姑娘这是刚从百花宴回来?”
“你怎么知道?”
影月将茶盏轻轻放到池鸢案前,语气含笑:“身为太熙园的主人,园中大小事务,就没有我不知的,来,尝尝这碧泉的红茶。”
池鸢端起茶盏,一股子带着水果味的蜜香就从茶盏之间溢出,就连身侧的薄薰都忍不住低头嗅了一口。
影月看到薄薰,讶声道:“咦,池姑娘身边这位小丫头却是第一次见,小丫头你叫什么?”
薄薰瞅了影月一眼,态度傲慢:“本姑娘叫薄薰,干嘛,是要请本姑娘喝茶吗?”
影月忍笑一声,抬手请薄薰落座:“是啊,我想请薄薰姑娘喝茶。”
薄薰也不同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在池鸢身边,双手搭着桌沿等着影月给她倒茶。
影月见状也没说什么,抬手给薄薰倒了一杯茶,还没端过去,就被薄薰抢走了,她急急忙忙吹了几口气,就迫不及待的啜饮了一小口,随即直白的赞道:“不错,好茶,可比我在别处喝的好喝多了!”
“薄薰姑娘若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一会我唤人送些与你。”
“好说好说,那就多谢园主大人美意了。”
池鸢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疑窦重重:之前见影月,薄薰虽跟在身侧却没化出人形,现如今确实是影月和薄薰的第一次见面,可若是故人,他岂会不知薄薰存在?难道是在遇见薄薰之前的故人?
影月在同薄薰说话的同时,目光也时不时的往池鸢那边扫看,见池鸢皱眉不说话的样子,知晓她又在心中默默猜忌了。
“池姑娘,快喝茶,等茶凉,那味道可就变了。”影月笑着提醒道。
池鸢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正欲说话,影月目光突然扫向窗外,而门前琵琶女的弦乐声也变换了一息,看来这是有人靠近的警示。
须臾,窗外就飞过一道身影,那人跪在门前,将一截卷起来的字条递给琵琶女,琵琶女不敢耽搁,接了字条便快步进屋,双手奉与影月。
影月打开字条快速扫了几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将目光投向池鸢。
池鸢察觉,问道:“何事?”
影月眸光闪动,轻声道:“流光君要来了。”
池鸢怔了一下,又道:“何时?”
影月细细端量池鸢的神色,笑着道:“一个时辰后。”
见池鸢依旧若无其事的喝茶,影月起身道:“池姑娘慢用,流光君莅临太熙园是大事,我需提前准备一下,失陪了。”
影月又对薄薰道:“薄薰姑娘别急,茶一会便送来。”说完,影月就带着琵琶女离开了雅轩。
待影月走后,薄薰按捺不住道:“主人,流光君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池鸢淡然一笑:“他来便来了,能怎么办?走吧,去凑凑热闹。”
流光君即将莅临太熙园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整个太熙园。按流光君身份,他会从东园正门入园,因这特殊时刻,园主下令,即刻起,东西两园对所有人开放,直到七日宴最后一刻。
半个时辰后,东园入口的石道两侧,就被前来迎接流光君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当然最好的位置都被各大世家占据,从西园而来的那些小势力早就被挤得几丈开外去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些文人学子的热情,他们顾不得礼节斯文,费劲爬上树,心想,哪怕是在流光君入园时,远远瞧上一眼那也不虚此行。
池鸢来得晚,见路边位置都被占满,就连树上那点地都不放过,如此空前盛景,再一次让她深深意识到,流光君的声名威望有多大的影响力。
薄薰看到这场面,咂舌不已:“主人,这,这么多人,都是来看流光君的呀?”
“大惊小怪。”池鸢拍了拍薄薰的头,四下扫视,见石道拐角靠后的地方,有一处树干还没人上去,赶忙挪步轻轻跃上,安然靠坐。
半个时辰,在大家望眼欲穿,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园门前终于有了点动静,只听“咻”的一声刺响,一道火光拔地而起,穿透云雾,在空中炸出一道金色的孔雀图案,而后,无数烟花冲上云霄,皆是孔雀图案,只是颜色稍有不同。
看着天空绽放的绚丽烟火,池鸢微微怔神,突然,一声声钟鸣不断敲响,回荡在整个太熙园之中。
就在这时,石道尽头终于看见了流光君的队伍,率先进入眼帘的是五对提灯的少年,少年人面容俊俏,身姿挺拔,走在队前昂首挺胸目空一切,那傲慢神态简直和流光君一模一样。
其后又是两列少年,最前首两个少年提着香炉,后面的少年每人都捧着一个木匣子,步伐缓慢,一行一止很是赏心悦目。
待队伍过去,便见到一对被高举,绘有郗家族徽的彩旗,彩旗之后,又见一面黑色旗帜,黑旗比那彩旗还大还宽,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神鸟,那神鸟气势不凡,与其对视一眼,竟能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黑旗过后,终于能见到侍候在流光君身边的白衣近卫,这群近卫个个俊朗不凡,身佩刀剑,一个眼神扫去,石道两边按捺不住激动,准备挤过来的人群,吓得纷纷退后。
哪知,刚压制下去的哄闹人群,突然又激动得挤了过来,原来是流光君出场了。
然而,当他出现在众人视野之时,哄闹瞬间止息,一片沉静中,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从远处走来的流光君,他出现的地方,似有金色日光闪动,让人不得不眯眼去瞧,越瞧越觉得朦胧得看不清,恍惚之间,云雾仿佛在他身边涌动,等大家清醒之时,流光君已经走过了众人身前。
当行至石道拐角处,流光君蓦然停了下来,他抬头往池鸢靠坐的树端瞧去,一脸清傲疏离的神情在见到她之后,瞬间转为温柔笑意。
众人见流光君停下诧异不已,纷纷往他看的方向看去,当见到树上的池鸢,知道她的人微微惊异,不知她的人,则交头接耳四下打听池鸢身份。
流光君向池鸢伸手道:“池鸢,快下来了。”
池鸢眉目松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驳了流光君的面子,只能飞身跃下,走到流光君身前。
流光君看着池鸢走来,将她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一遍,当见她腰间还挂着他送的香囊,眉间笑意更是醉人,眼中蓄藏的情意更是快要溢出来了。
待池鸢靠近,流光君迅速抓住池鸢的手,将她紧紧牵住,随即微微施力,将她拉拽过来,俯首在她耳边道:“池鸢,几日不见,我很想你。”
池鸢被流光君拽得差点跌进她怀里,她极快稳住身形,与流光君拉远距离,可手被他牵住,任她如何拉远,她的肩头永远与他衣襟相贴。
见池鸢低头不说话,流光君俯身贴紧她道:“才几日不见,为何待我如此生分了?”
然而池鸢不是不说话,而是强行压制自己的怒气,就在流光君牵她手的这几息时间,池鸢才领悟到什么叫作如芒在背,身后那目光如利箭一般,欲要将她射穿,其中还有许多仇视嫉妒的目光,搅得池鸢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拔出剑,将那些人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见池鸢还是不回话,流光君眸中涌上一丝恼意,就在他收紧手指的瞬间,池鸢猛然抬头,瞧了他一眼,接着便主动拽着他的手往前面走。
“你非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我说话么,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流光君任由池鸢牵着自己向前走,他垂眸看着自己与池鸢紧紧相握的手,才起的恼意瞬间烟消云散。
“池鸢,你这是害羞了吗?与我在一起,以后,这种场面自然是少不得的。”流光君唇角微翘,看着池鸢后脑移不开视线。
“害羞?你觉得我会害羞,哼,我是生气,被这么多人看着,其中还有不少你的爱慕者,你觉得我会舒服吗?”
流光君凝思片刻,随即笑道:“池鸢,你这到底是生气,还是吃醋?”
“你闭嘴!”池鸢回头瞪向流光君,拉着他的手,脚步走得更急。
跟在流光君身后的空闻和以之等人,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三人看着流光君脸上那不加掩饰的笑容,接连松了口气,这些天,池鸢不在水榭,他们几人伺候流光君,那可是谨小慎微,唯恐惹到流光君生气。
原本这太熙园七日宴,流光君只打算最后一天去露脸,哪知池鸢第一日就独自去了,两人才刚刚互通心意,流光君哪舍得与池鸢分开,立马派人将池鸢引出来相见。
那日,见池鸢兴致高昂,流光君也打算入园陪她一起,熟料池鸢直言拒绝,流光君面上镇静,心中却生了怨气,气怨之余还是给了池鸢太熙园的通行宝珠,还为她周到考虑,赠以驱虫香囊。
此后,流光君便回了水榭,心想着过几日池鸢会出园来找自己,哪知七日宴都到了第五日,也没见她出来,流光君心中生气,又别无他法,只能放下面子,提前入园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