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221章 221.枕山栖谷（四）

薄薰望着笔直躺着地上的闻人耳，不明白他为何会被吓晕过去。

夜风骤急，吹得山林簌簌作响，虫鸣声不知何时淡去，四下一片万籁俱静，气氛诡异的出奇。

薄薰指尖幽光散去，眼瞳里的光也渐渐暗了下来，她蹲下身，伸手去探闻人耳的鼻息，谁知晕过去的闻人耳突然睁眼，瞪着她惊叫一声，“鬼呀！”接着身子缩成一团，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草丛里窜去。

薄薰岂容他逃跑，直接扣住闻人耳的肩膀道：“小猴子，你要逃到哪里去？”

闻人耳僵硬地转过头，见薄薰眼瞳不再发光，吓得惨白的脸色稍稍回血：“……咦，你，……你，你刚才……莫非是小爷看错了？”

薄薰皱眉道：“小爷？”

“不是小爷，不是小爷，姑娘行行好，麻烦您手上的力道放轻些……”闻人耳讨好着向薄薰赔笑，可薄薰非但不领情，手上的力道还加重了许多。

“你鬼鬼祟祟在此想要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呀，小人就在此行方便，谁知你……一个姑娘家还要来凑热闹……”闻人耳心虚的避开薄薰探寻的眼神，一双贼溜的眼睛不停四顾，像是在盘算自己的逃跑路线。

薄薰松开闻人耳，顺手往他衣领上擦去指尖沾到的动物粪便，“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下手……”

闻人耳赶忙打断薄薰的话：“啊！别别，小人知错了……，小人没有不轨之心，来此也没做什么坏事，就，就是……去洞里面归还失物的，那什么，不小心打扰到姑娘，实在是万分抱歉，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薄薰慢悠悠的站起身，一双绿瞳冷飕飕的盯着闻人耳：“归还失物……原来你就是闻人耳！”

见薄薰认出自己的身份，闻人耳也不再掩饰，直言道：“对，小爷就是那位名震江湖的第一神偷，小姑娘，你我素未谋面，你为何知道我是谁？”

“这还用想，你偷了司白的剑，还剑之人必是你了。”

闻人耳低头一想，“对呀，可不就是小爷，咦，不对不对……小爷纵湖江湖这么多年，归还东西的时候还从来没被人抓到过，哎呀，完了完了，这下小爷的名声全都要毁咯！”

“哼，你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在本姑娘面前还敢小爷小爷的叫唤，小猴子，你的胆量也不小呀！”

闻人耳抬起头，恰巧撞见薄薰低眸撇来的一记冷眼，闻人耳当即缩回脖子，双手搓了搓胳膊上无端竖立起来的汗毛：“小爷，不，小人嘴拙不会说话……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薄薰双手环胸，骄傲道：“小猴子，你可记住了，本姑娘叫薄薰，你得喊我薄薰大人！”

闻人耳愣了愣，薄薰的名字他从未听说过，虽未听说，但该狗腿的时候还得狗腿：“啊~原来是薄薰大人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算你识相，小猴子，听说你被誉为江湖第一神偷，那想必也是有些本事傍身的，时下正无聊，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若你赢了我，我就送你一样宝物如何？”

闻人耳一听有宝物相送，立马点头道：“好呀好呀，薄薰大人，您要如何比？”

薄薰指着前面的山道：“简单，你看那矮山上有一株梨树，我们就比谁先到！”

闻人耳听言暗笑不止，一边起身活动筋骨一边道：“薄薰大人说话要算数啊，小人若先到了，您可别食言！”

薄薰唇角上扬，笑意浮现：“不会，但你若输了，那就替我做一件事。”

“好，一言为定！”闻人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像是笃定自己不会输。

待薄薰一声令下，闻人耳全身躬如弯弦，一个蹬腿，直朝着对面的山头冲了出去。

闻人耳一个纵步飞出去老远，呼呼的寒风打在脸上，他忍不住将衣领拉了拉，大概行至一半路程，闻人耳好奇回头，却见薄薰还站在原地正笑着朝他招手。

闻人耳有些疑惑，但他也没想太多直冲着目的地奔去，眼看即将到达，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便又回头瞧去，这一瞧可把他吓一跳，原本站在树下的薄薰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闻人耳吓得身子直接弹了出去，速度比之前更快了，然而无论他多快，薄薰都能不远不近的追上来。

薄薰捂着鼻子转到闻人耳身侧，她顶着风追过来，却闻了一路粪便臭味。

闻人耳余光瞥见那抹青绿色越来越近，忽然扭身跳到左边的树上拽着树枝使力，随后借着那股回弹的力道猛地朝山顶上窜去。

薄薰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正愣神时，闻人耳已经到了。

薄薰刚蹬上崖顶，闻人耳便凑上前，期待满满的看着她：“薄薰大人，您，您有什么宝物要送给我呀？”

薄薰唇角一牵，望向闻人耳身后的树，闻人耳见状也跟着回头朝树脚看去。

其实薄薰若有心想赢他还是很容易的，但薄薰只想试一试他的身手，没必要去暴露自己的实力，至于树底埋的宝物，不过是她顺手捡来的垃圾罢了。

薄薰走到树脚指着一块光秃秃的泥地道：“倒也谈不上是宝物，你不想要也可以拿去卖，就这了，你自己挖开看看。”

闻人耳兴奋地搓了搓手，见周围没有趁手的工具便徒手开挖，他手脚利索挖土的速度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藏于地下三尺的东西就被他挖了出来。

看着土堆里叠放的几把兵器闻人耳有些傻眼，见他半响不说话，薄薰笑嘻嘻的问：“是不是高兴傻了？看在你对我如此恭敬的份上，这些东西就都送给你吧，也别太感谢我，对于我来说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闻人耳从土堆里掏出双板斧和拐杖剑，也不知是不是过于兴奋，那眼角的皱眉都跟着一块起舞了。

“我知道你喜欢偷人武器，但这次你不用还回去，留着以后自己用吧。”

“那个……薄薰大人……”闻人耳扔掉手里的兵器，转头对薄薰道：“其实您误会了，小人偷东西只是好玩，并不是喜欢那些东西，而且……小人只会轻功不会武功，您拿这些送给小人，小人可无福消受……”

薄薰摆摆手不耐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不喜欢可以拿去卖掉。”

闻人耳笑容僵在嘴角，想了想还是把心里那句疑问说了出来：“薄薰大人……小人若是没认错的话，这斧头和拐杖是……陀螺兄弟的吧？”

“陀螺兄弟，那是什么？”

“陀螺兄弟是指金刚陀螺萧昊和瘸腿麻子邬里黑，习武之人，刀剑不离身，他们这……看家吃饭的东西怎么会落到您的手上？”

薄薰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他们俩啊，哼，这两个狗东西，居然敢和我作对，我没当场做掉他们算是本姑娘功德无量，顺手抢来几件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闻人耳算是彻底搞懂了，合着眼前这位看着不起眼的小姑娘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幸好他没想着逃跑，不然这下场就不好说了。

“原来是这样啊……薄薰大人……还真是厉害，但是，这些东西我也不敢收啊，陀螺兄弟凶名在外，小人不敢轻易得罪……”

薄薰睇了闻人耳一眼，戏谑道：“不敢得罪他们，却敢得罪司白，你这话可占不住理。”

闻人耳急道：“薄薰大人真是误会了，小人……偷剑，那都是为了好玩，最后也都会物归原主，但您将这些东西送给小人，事情就不一样了，小人……”

“算了算了，你想埋回去还是给他们送回去都随你处置吧。”薄薰没兴趣听闻人耳东扯西拉，挥挥手便朝崖下飞走了。闻人耳见状，也不管地上那一堆破烂，悄悄跟在后头一路尾随追到了山下。

经过一夜调息，池鸢紊乱的气血渐渐平复，和司白道谢之后，她选择继续打坐修养巩固。

薄薰做好早饭见池鸢不吃，便举着手里的烤兔肉递到司白面前：“司白大哥辛苦你了，喏，新鲜的烤兔肉，很香的，要吃吗？”

司白毫不扭捏，接过就干脆地咬了一口：“薄薰姑娘好手艺，这烤兔肉外焦里嫩极为适口。”

薄薰听言喜不自胜，顺手将火堆旁的宝剑递给他：“司白大哥，这是你的剑吧？”

司白接过剑仔细验查了一遍：“对，是我的剑，看来顺风耳已经来过了。”

“嗯，确实已经来过了。”薄薰应声回了一嘴，见司白望向自己，接着解释道：“我昨夜出去了一趟，等回来时你的剑就在了，不过司白大哥放心，闻人耳他没走远，你要如何惩罚他，我可以替你出手。”

司白闻言笑了一声：“薄薰姑娘，顺风耳轻功极好，你确定能抓住他？”

见司白质疑自己，薄薰急得站起身拍着胸脯道：“能，当然能，抓他一个小贼还不容易！”

司白忍住笑，斟酌了一会道：“那好，此事就交给薄薰姑娘了，顺风耳虽然可恶，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记得小惩即可，莫要伤人性命。”

“好的，司白大哥！”

一顿闲话之后司白就请辞离去，薄薰收拾了一会也出洞去寻潜藏在附近的闻人耳，之前嗅过他身上的味道，只要他离得不是太远，无论在哪，薄薰都能找到他。

此刻，闻人耳正窝在一簇花丛里，他视线的正前方正是池鸢疗伤的洞口，一开始见司白从里边出来，闻人耳还紧张了一会，他担心薄薰暴露他的行踪，司白出来是找他麻烦的，不过见司白出洞之后去了后山，他便松了口气，正放松时，忽觉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感觉极像昨夜遇见薄薰时的状况。

闻人耳咽下一口唾沫，扭头往身后瞧去，果然见到了那抹熟悉的青绿衣裙。

“……薄薰大人，您来了……”

“嗯。”薄薰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闻人耳，她不笑时，那张肉嘟嘟的脸让人有股莫名的压力。

闻人耳站起身，小心翼翼道：“那个……薄薰大人，您可不可以……下次不要这样吓人？”

薄薰瞳仁一缩，视线挪向他身后的花丛：“哪里吓人了？你不也知道是我？”

“不是……您来的时候也没个响动，小人胆小怕鬼，您这样……多来几次，小人怕是要被吓破胆了……”

薄薰轻哼一声，转身道：“小猴子这么胆小，居然还敢当神偷，别说笑了。”

闻人耳张嘴欲反驳，想了想话还是没有脱口。

“司白说了，你偷他剑的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闻人耳愕然抬头：“薄薰大人……小人只是借剑玩了几日，也没别的坏心思，您……”

薄薰出言打断：“你都说了习武之人刀剑不离身，你将司白的剑偷走，万一他遇到仇敌，没有剑如何应敌？若是司白因此身故，你又该如何赔罪？”

闻人耳被说得无言以对，他细想了一番，又解释道：“薄薰大人……其实偷剑这事也不常有……我一般只偷贴身玉佩或者一些名贵的宝物，至于偷司白的剑，其实……其实是输了赌约，被人指使的……”

“哦？谁指使你的？”薄薰顿然来了兴趣。

闻人耳四下望了望，紧张的凑到薄薰耳边小声道：“……那个人我不敢说，他和司白不对付，时下肯定追来了桃花坞，也不知他在不在附近，薄薰大人，不是我不想说，是不敢呀……还请您不要怪罪……”

薄薰一把推开他，语气满是不屑：“有什么不敢的，你与我说，难道他会杀了你不成，放心吧，我看过了，方圆五十里内没有外人。”

闻人耳显然不信，他缩回原地继续蹲着，之后任薄薰如何说道他都不愿将那个神秘人的名字说出来，至此，薄薰只好作罢。

“不与你废话了，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打你一顿，司白于我有恩，你只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偷司白的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将你找出来！”

“是是，薄薰大人有大量，您吩咐的事小人一定照办……”闻人耳说着说着又捂着肚子道：“薄薰大人，我见您一早上都在逮兔子……那个可有余粮借我打打牙祭？”

“你小子算盘打得好啊，你轻功这么好，不会自己抓？”薄薰说完冷哼一声，撇下闻人耳直往山洞走去。

闻人耳见状赶忙跟在其后：“薄薰大人，问题是那些兔子都被您给逮完了呀，我饿着肚子走不了路了，您行行好，赏口肉吃吧……”

闻人耳一路走一路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但薄薰充耳不闻，自顾自走，直到洞前，见闻人耳还跟在身后喋喋不休，顿时转身瞪了他一眼。

被那一记眼神瞪得浑身发冷的闻人耳立马止步，低声瑟缩道：“薄薰大人……这样行吗……你赏我一口肉吃，我就与你说那个人是谁……”

薄薰眸光一亮，伸手拽着闻人耳的衣领子直接将他拉进了山洞。

闻人耳缩着脖子坐在火堆一角，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才一会的功夫他额头上就满是汗。

薄薰见他眼睛老是往池鸢那边瞟，捡起烧火棍对着他的腿抽了一记，“看什么呢，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吃掉！”

“没……没什么……”闻人耳吓得赶忙低头。

“我可警告你了，不许打我家主人的主意，即便她生得美，那也不许你看！”

“是，我不看，我只是害怕……”

“你怕什么？”

“她，她是……鬼笛仙子……离得这么近，我当然怕了……”

薄薰得意的耸耸肩：“原来你也知道我家主人的厉害，咳咳……快说吧，究竟是谁指使你去偷司白的剑？”

闻人耳搓了搓手臂，将整个脑袋都窝进了衣领子里，说出来的话更是细小如蚊呐：“……那个人的名字我不敢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沈家人……”

“沈家人？”

闻人耳眼里闪过一丝惧怕：“薄薰大人，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呀，也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沈家人我实在是得罪不起啊……当然薄薰大人您可能也得罪不起，所以，这件事最好烂在肚子，省得招来祸事……”

薄薰听完显然没放在心上：“哼，沈家人算哪根葱，你就直说名字吧，本姑娘出世这么久，就没怕过谁！”

闻人耳惊讶的望着薄薰，他突然悟了：“薄薰大人……您不知沈家人？”

“废话，我知道还要问你啊？”

“……武林盟，您总该听说过吧？”

闻人耳话音一落，大石上打坐的池鸢忽然睁开眼朝他望来。

“你说武林盟？”

池鸢一开口差点吓得闻人耳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抬起头，头才抬了一半又害怕的垂了下去，说话的语气那更是恭敬得不得了：“是，是的仙子大人，是武林盟……武林盟的盟主是沈毅，武林盟的三位长老也都是沈家人……这沈家人背景深厚，小人身份低微实在是不敢得罪呀，那个人的名字我也不敢说，总之，奉劝两位还是少打听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