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220章 220.枕山栖谷（三）

幽谷之间拂过的清风夹带着初春的清寒，云层洁白如絮，盖下的大片阴影将草地上站立的人影遮得严严实实。令狐谦走之后，公山彧就没再说话，而是摆出一副难以捉摸的笑脸，上下审度着池鸢。

池鸢忍了一会，情绪逐渐不耐：“前辈看了这么久，不知有何指教？”

公山彧的目光顿然从池鸢的剑滑向她的脸：“何必与我如此见外，让你喊我一声哥哥而已，怎么，不愿意？”

面对公山彧逼人的视线，池鸢不怯不惧，面色平静如水：“如何称谓只是小事，若前辈不觉得逾礼，喊前辈一声哥哥也无伤大雅。”

公山彧听了抚掌大笑：“不错，不错……池鸢姑娘如此气度，当不亏是武林传颂的新秀。”

“不敢当。”

“素闻姑娘笛曲诡谲，剑法高超，功力不俗，彧某手痒难耐，想与你比试一下，如何？”

池鸢翻手挽剑：“能与前辈切磋，求之不得。”

“好！”公山彧大喝一声，负手缓缓往后退。

池鸢不敢轻敌，御气渡剑，严阵以待。

公山彧见池鸢不动手，扬声道：“姑娘不必顾及，尽管出招便是。”

有他这句话池鸢自不会再客气，深吸一口气，蹬足跃上半空，挽剑舞动，绚丽的剑辉照亮了阴暗的幽谷，明暗交织之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就在这时，忽有一道银白刺眼的剑光自剑锋流泄，直冲公山彧奔去。

公山彧终于不作负手之态，剑光临到的刹那，双手推掌，御气化盾，将那道凶猛的剑光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然，其后追来的剑光密如蛛网，几乎拦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公山彧嘴角上扬，双掌随意推了推，四周涌乱的气流突然凝滞了数秒，接着又旋转溯洄着朝他双掌滚滚而来，公山彧摊手轻轻一送，无处逃窜的气流立即朝池鸢扫来的剑气打去。

铺天盖地的轰隆声在山谷间不断回响，鲜绿的草地被打得一派狼藉，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尘土漫天，其中两人打斗的身影若隐若现。

公山彧掌风如道道罡风，毫不留情的向着池鸢打去，池鸢执剑挥斩，剑气与掌风相接的那一刻，气波如洪，震得四面八方地动山摇，池鸢被这交叠的气流打到了地上，公山彧也被击退了回去。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将附近的人全都惊动了，令狐谦去而复返，猫在一处山坳看两人打斗不亦乐乎。

山谷崖壁上站着一行人，其中赫然有司白和樊仲，他们身前还站着几名老者，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谷底的打斗，谁都没空说话。

池鸢杵剑在地半晌都没起身，她脸色泛白，眉尖染了一层白霜，像是被自己的剑气给反噬到了。

公山彧站在原地运功疗伤，看似没受到影响，实则也被自己的掌力给打到了，不过他内力深厚，区区小伤不在话下。

“池鸢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好奇，你的功力固然不错，但仅凭这点根本不可能打破我的防御。”公山彧说至一半顿了顿，他望着池鸢手中泛光的灵剑，接着道：“看来是这把剑的威力，嗯~小姑娘给人的惊喜还真是多，如此实力，确实能与幽山那几位过上两招，可惜……还是不够。”

池鸢猝然起身，点足冲向公山彧：“那前辈以为如何才够？”

公山彧本想施掌化解，但剑气飞来的一瞬，他脸色惊变，不对……这丫头的功力怎么涨了这么多？

公山彧侧身一躲，尽管他反应极快，左肩及手臂还是被覆上了一层寒霜，公山彧眉头一蹙，忍着刺骨寒气，竭力运功，寒气入体之后让他催动内力的速度有些凝滞，才僵直半秒，池鸢忽从右侧袭来，公山彧挥掌击退，随即摊手一拢，将近旁一颗青松上的枝桠吸卷过来以作剑。

“砰”的一声闷响在谷底炸开，池鸢一剑劈砍在公山彧右手的木枝上，她非但没有将那截木枝砍断，还被他击挡的势头给打退了回去。

公山彧得木枝剑后，应对池鸢就更加从容了，他左击右挡，游刃有余之时，还不忘出言嘲讽：“小姑娘，你的剑固然不错，只可惜以你的功力要想驾驭它还远远不够。”

“这还用你说！”池鸢似是被激怒，手中灵剑忽然乍开了一道刺眼的光，在公山彧闭眼之际，她趁机攻去。

“小姑娘，你这招我很喜欢。”公山彧闭眼挡下池鸢的剑锋，随即他一招挥退池鸢的剑，翻手攻其下盘，池鸢反应也不慢，横起一脚朝他手上的木枝踢去，但她功力不及公山彧，踢中之时，似有一股如触电般的酥麻感流窜全身，眼看即将脱力，池鸢拼尽全力从公山彧手中挣脱，退回了安全之地。

“嗯~跑得倒挺快，小姑娘，以你之材，我若不收你作徒弟未免太可惜了……”公山彧握着木枝一步步朝池鸢逼近。

池鸢缓了内息，抬头看他：“那你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公山彧挑起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蹲在地上的池鸢：“哦？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恕难从命！”池鸢说完便探入腰侧摸出竹笛，不想公山彧一直在盯着她，池鸢刚一动手，他就闪现到了跟前，出手扣上了她的手腕。

“小丫头，你已经输给我了，还想玩什么花招？”

此刻公山彧和池鸢贴得极近，公山彧还刻意凑过脸来，盯着池鸢的脸不放过她脸上流露的任何表情。

这一幕正落在匆匆赶来的薄薰眼中，她顾不得许多手中幽光聚合正要出招，然而池鸢却传音打断了她。

“不许插手！”

“主人，可是您……受伤了……”

“退下，万不可在人前轻易暴露身份！”

“是……”

见池鸢许久不说话，公山彧微微皱眉，扣她手腕的力道在逐渐加重：“想什么呢，为何不回话？”

池鸢闻言淡笑一声：“谁说我输了，前辈，想不想领教一下鬼笛仙子真正的本事？”

公山彧盯着池鸢看了一会，忽然松开她的手腕，探入池鸢腰间将竹笛取了下来，“你说的可是这个？”公山彧将竹笛举到池鸢脸上笑问道。

池鸢目光不移，静静看着公山彧：“自然是它，看来前辈这是不敢试了？”

公山彧眉眼一弯，笑得和蔼可亲：“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即便这竹笛是你的制胜法宝，但它如今落在我手中，没有竹笛的鬼笛仙子可还是那个鬼笛仙子么？”

池鸢唇角微不可闻的动了一下：“自然不是了，若前辈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公山彧笑容一怔，半信半疑道：“池鸢姑娘此话当真？”

池鸢不假思索：“自然当真。”

公山彧站起身，拿着竹笛验看了几遍，随后小心递送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忽地，公山彧捂住额头摇了摇，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正席卷着他神志，而后，公山彧有些踉跄地朝一侧走动了几步，接着双手脱力，竹笛也掉在了地上。

池鸢趁机将竹笛捡回，露出得逞的笑：“忘了告诫前辈，此笛并非俗物，凡人可碰不得。”说完，她便提剑朝公山彧走近，许是受伤还没恢复，她走得有些慢，还有些蹒跚。

公山彧松开竹笛后，耳畔回荡的刺耳鸣叫声也瞬然消失，他在池鸢说话之时便悄悄调息找回五感，等池鸢提剑靠近，他也终于缓过神。

“兵不厌诈，前辈觉得这场比试是谁赢了？”池鸢举剑指着公山彧说道。

公山彧抬起头朝池鸢露出一抹笑，那抹笑有些诡异，池鸢才一察觉，忽见眼前人影闪动，再看清时公山彧早已不在原地。

池鸢心口一紧，就在这时，忽觉身后气流涌乱，她扭身躲避，恰好躲过公山彧挥来的掌风。

一击不中，公山彧便收手不打了：“池鸢姑娘好手段，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真叫人难以捉摸，嗯……这局就算你赢了吧。”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此刻池鸢也不敢出言刺激他，方才那一番打斗，她丹田震动波及不小，若不及时调息怕是会拖成内伤。

“诶~此言尚早，池鸢姑娘初至桃花坞，想必一时半会也不急着走，等你修养好了，我们择日再比，到时候，可要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笛曲啊。”公山彧说完摆摆袖子，目光随意的扫向谷中各处，随后轻身跃上青松，几个腾挪之间就消失在山林里。

见公山彧走远，池鸢这才松了一口气，远处的薄薰也疾冲过来，一把扶住差点跌倒的池鸢。

“主人，您……要不要紧？”薄薰焦急地摸上池鸢的手腕，才一探上神色就大变，“主人，您气血不稳，必须尽快打坐疗伤，来，薄薰背您回去。”

池鸢罢罢手：“回去哪？这里离宋老头的宅子还远着呢，就……就地寻个清净地助我运功。”

“好。”薄薰四下看了看，见谷底有几处山洞，忙扶着池鸢往那边走。

谷崖峭壁上，几名老者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这小姑娘居然能让那个公山彧认输？”

“听说她是近来传得热闹的鬼笛仙子？”

“哎呀，小姑娘可真是不得了，公山彧是什么人，她能在公山彧手里走上几招就很了不得了。”

“诶，老家伙，你刚才可看清了公山彧因何缘故倒地不动？”

“不知道呀，像是取了那小姑娘的竹笛之后，没看清，没看清呀……”

司白望向谷底缓慢行走的两人，回头与樊仲说了一句话，随即动身从崖侧跳了下去。

山林一角，一个鬼祟的身影正猫在草丛中，他见四周的人都走了，这才探头探脑的站起身，朝池鸢藏身的山洞望去。

观望了一会，这人就手脚灵活的窜到了树上，但他嫌树叶遮挡视线，便又用双手作钩倒挂在树干上往外瞧，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察觉四周当真毫无动静，此人就滑溜的从树上跳下来，如动物一般四肢着地的匍匐前行。

另一边，薄薰寻了一处山洞将池鸢安置好后，欲要使法术将洞口封住，忽闻洞外传来脚步声，她赶忙探去，察是司白便迎上前去。

“司白小子，你怎么来了？”

司白笑着抚了抚薄薰的小脑袋，提步直往山洞里去，“我看池姑娘受伤不轻，需尽快疗伤疏离经脉，若两位不嫌弃，司白愿效绵薄之力。”

薄薰刚要拒绝，转念一想，她法力固然好，奈何之前损耗过多，想尽快帮池鸢恢复那也不可能，即便助池鸢恢复了，她也会因为灵力过低维持不住人形而退化成本体，怎么想都是两难，干脆就领了司白这份好意吧。

“那好呀，司白小……不，司白大哥，你真是大好人，快来，主人在这边。”

薄薰将司白引到池鸢打坐的石头边，随后开始生火给两人驱寒。

三个时辰之后，薄薰被炸开的火苗给惊醒，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神也渐渐恢复清明，糟糕，她怎么睡着了……

薄薰赶忙起身朝身后望去，见池鸢和司白对坐推掌，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洞外漆黑一片，近处虫鸣阵阵，远处猿啼不断，薄薰守着无聊便想出洞走一走，突然她脚步一止，朝前方的树林望了几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林子里十分安静，那抹别样的气息和动物混杂在一起让她一时弄不清具体方位。

就在薄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探查时，林间猝然响起一片窸窣动静，薄薰定睛一瞧，发现是只山猴便没再管。

等薄薰在外闲逛了一圈回到洞前时，突然发现洞中似有别的气息存在，薄薰赶忙窜进洞，环顾之下并未发现活物，但火堆旁凭空出现了一把剑。

薄薰拿起剑好奇的上下翻弄，剑上的文字她看不懂，于是她便拔出剑刃瞧了瞧，锃亮的剑刃在火光之下格外耀眼，薄薰微微眯眼，屈指往剑刃上弹了弹，只闻“叮叮”几声脆响，薄薰听了直点头，这是把好剑但就是不知道从哪来的。

薄薰抱着剑在火堆上悟了一会，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糟糕，她一直在想这把剑是谁的，直到现在她才想到，究竟是什么人能从她眼皮底下混进来，还不让她察觉？

薄薰急得在洞内来回踱步，一双幽绿的眼睛泛着阵阵红光。她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见池鸢和司白身上升起的白烟，张手布了一道结界，随即化作一道绿光冲出了山洞。

那人气息还在，薄薰记住了味道就能追上。

方才薄薰只是在洞外几里的位置巡游，这点距离之内若有任何动静，以她的能耐是完全可以感觉到的，但是她硬是什么都没察觉到，除非……她的感觉错了，或有人伪装成了动物来混淆视听？

薄薰越想越气，遁在风中一下飞出了山谷，闻着空中残留的气息，薄薰确定了方向朝西边追去。

闻人耳猫在草丛中吓得大气不敢出，方才他偷偷溜进洞中还司白剑，本欲顺手将池鸢的灵剑也偷了去，但是入洞之后他翻遍了大小角落也没看见池鸢那把银光闪闪的宝剑，为此，他很是疑惑，池鸢和公山彧打斗之时，他还看得清楚，惦记着那把剑，怎么一转眼，那把剑就不见了呢，正在他抓耳挠腮之际，薄薰就回来了。

闻人耳这人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闻风嗅气，似是出于本能的逃出了洞外，蹲在一处草丛猫着，他之前被薄薰发现过一次，但是他身上涂抹了山猴的粪便，这才导致薄薰漏察。

这也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心惊的是薄薰化成绿光的模样，但他不知那是薄薰变的，还以为是一道鬼火从洞里飘了出来，速度还奇快无比，依那轨迹似在追着他去过的地方探查，闻人耳顿时吓得气都不敢喘了，等绿光走后才悄悄地呼吸了一下。

然而，就是这一下，彻底将他的位置给暴露了，薄薰虽去的远，但她灵觉很广，等她追到西边之后才发觉是闻人耳之前残留的气息，正在她无从追寻之际，闻人耳吐纳的一口气瞬间让她察觉到了，薄薰立即窜回了洞前，锁定目标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化出人形站在他身后。

闻人耳长出一口气，抬头又往洞中望去，好像还不死心，突然，他头皮一紧，似是本能的察觉有什么危险临近，下一刻，闻人耳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几乎出自身体本能的反应，他还疑惑的搓了搓手臂，以为是夜里寒风太冷的缘故。

呼呼的风将树林吹得沙沙作响，残月当空，将林下两道身影清晰的映在草丛上。

闻人耳正欲遁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地上的影子，他情不自禁的惊叫一声，吓得瘫软在地，在他回头时，见着薄薰那双泛光的绿眼睛，又一声惊叫之后，居然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