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胸口剧烈起伏,似是被沈凛气的够呛,所以有些呼吸不畅,他原是不想在与沈凛多说一句,但是夜观澜既然让他将事情原委讲述清楚,他便耐着性子说道。
“风知还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初你们斗的死去活来,你若看到他肯定会疑心他与兄长的关系,我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你心魔缠身。”
“他为了你承受着神庭施加的压力,若是想要杀你,何须如此筹谋?寻个机会就能了解此事。”
“还用殷勤献身取悦你?将他与那些不入流的杂碎混为一谈,沈凛,你是不是太作践兄长了?”
“难道兄长做的还不足以让你安心吗?还是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信过兄长?不然你的心魔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晓!”
“风知还尚可无条件的信任兄长,你既然做不到这点,还想同他比什么?你早就输的一塌糊涂了。”
“若不是兄长倾心于你,你根本就没有胜算。”
白玉京一咬牙索性也不再保留,他拉着沈凛的衣袖将他扯到柳叙白的尸身前,将那攀满骨生花的手臂展露在沈凛面前,“沈凛,你给我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骨生花是他为了当初护住你神魂不灭而受的因果咒。”
什……什么?
柳叙白的骨生花是因为自己?沈凛愕然,他一时间没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白玉京见此更是狠狠地补刀。
“你在无极境受了针叶刑神魂散落,本来应该神形俱灭,他为了你逆转天道,护住你的元神,才有了骨生花!观澜为了保住兄长,用了七弦续命针强力压制,但是你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才会无力抵抗着天道的责罚。”
话刚说完,白玉京便泪如泉涌,他打心里心疼柳叙白,他总是在背后默默付出不让人知道,白玉京何尝不晓得沈凛是因为不知道事情原委,才会有无端生出疑心,但是现在的柳叙白已死,他只能将这满腔怒火发泄在沈凛身上。
原来不是因为风知还,是因为自己。
是自己啊……
沈凛心中更加自责,他竟然听信了商瓷的一面之词,怀疑柳叙白对自己的用心。
那一刻,沈凛觉得自己真的该死,但泪眼婆娑的跪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既是如此,那他当初为什么不肯来见我?我等了他那么久,我就是想见他一面。”
“我只是想确定,他没有不要我。”
这是他一直没有向柳叙白问出的问题,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你以为他是不愿意来吗?他迟迟没能去,是因为他在含光境受刑,替你这个凉薄之人受刑!”
白玉京为了不让泪水流出,刻意将眼神转向其他方向,“他在神庭认下了所有的罪过,包括先锋军全灭和阿清身死的罪责,当初神庭一致决定要将你抹杀,他为了保你自愿舍了天尊之位受了剔骨之刑。”
剔骨之刑,要将两百零六根神骨从原本的骨骼中分离,这远比沈凛所承受的千律针叶刑要残酷的多,一旁的将离听闻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柳叙白在含光境受了刑罚,但是没想到是这么残酷。
广晴然身为医者,更是明白剔骨之刑的可怖,要将神骨剔除等同将此人活剖生剐,而且神骨完全剥离并非易事,需要反复多次,血肉模糊是其次,受刑者要体尝痛彻心扉的抽骨之痛,而抽骨还需伴随数以万计的刀刮,经脉寸断,皮肉分离,神骨与神魂相连,剥离之时更是剧痛难忍,受了剔骨之刑能活下来的人几乎没有,可想柳叙白当初是秉持着多大的信念才熬过了这一关。
“他好不容易挨过了剔骨之刑,还被……”白玉京说道此处突然哽住,似是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他再也憋不住眼眶中翻腾的泪水,“你知道高高在上的神明陨落,下面那些曾经仰望的他的人会怎么做吗?”
会将他踩进泥潭,让他堕入深渊,一旦神明无法再庇佑他的子民,失去恩惠的人们就会肆意践踏他们曾经信仰的神,柳叙白也不例外,他曾经是位高权重的天尊,觊觎他的人不在少数,当他跌落神坛,自会有人暗中对他下手,沈凛不敢往下想。
不要,他不该承受这些。
他可是神域的天尊,怎么可以……
“他们怕被兄长看到样子,一条白绫遮在他的眼前,你在无极境等了多久,他就在含光境受了多久那些畜生的凌辱!你以为只有你在受苦吗?他承受的是你的千倍百倍。”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回想当日的惨状,你知不知道,他为此自责了多久?”
“你怪他不肯来,不肯同你说之前发生的事情,换做是你,你当如何开口?”
白玉京用尽全身的气力将话讲完,心中的不甘却丝毫没有减少,他对着地上瘫坐的沈凛说道:“我们救兄长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无极境寻你,以血祭之法破了七灵法阵,然后用仅有的力量保住了你的元神。”
“他整整耗掉了半条命!那个时候他已经虚弱到不能自理,若不是我与观澜替他结了灵心道骨,让他转世重修,你根本见不到现在的他。”
“他因为你放弃了所有他本该享有的一切,身份、尊严、力量甚至是性命!他为了你全都不要了,他做的这些,还不够换你一丝真心相待吗?”
琅環君……
他竟然……为自己做到了这种程度,沈凛悔恨的眼泪夺眶而出,柳叙白已经毫无保留的将自己能给的尽数给了他,他到底还在疑心什么?
就因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就活生生害死了柳叙白。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柳叙白失明的时候死都不愿意佩戴月影纱,因为那白色的绫纱对于他来说,是那些日子他所承受的苦难。
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第一次质问柳叙白时,他听到以色侍人这几个字会反应强烈,因为那对于柳叙白而言,都是最不堪的记忆,是自己将他一步一步推向了万劫不复,是自己在他的心口插上了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是他亲手终结了他与柳叙白的一切。
我没有失约。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不是,我没有。
沈凛现在回想起柳叙白说过的话,是多么的凄楚,柳叙白无法开口告诉他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用这一句来替自己解释,希望能得到自己能凭借多年情谊信任他,但是他却辜负了柳叙白。
如果当初在无极境自己没有那么轻易的放弃,他就可以等到柳叙白。是自己先放弃了他,是自己错失了与柳叙白相见的时机,他还错将这一切归咎在柳叙白身上。
神骨被剥离,那些带有柳叙白灵韵的旨意只要使用他的神骨之力自然十分容易复刻,裁决书也好风律传信也罢,都是在诱导他误会柳叙白。
他不知道柳叙白这些年都承受了什么样的心灵折磨,但他终于懂得为什么每当有人提起过去,柳叙白就会悲苦不已,先锋军与叶冰清的死已经让他难以面对,自己的误会无疑是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今日自己的逼问更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让沈凛死心,白玉京将那些不为人知的隐事通通讲了出来,那封没有被装填信函的悔罪书信封,并非柳叙白本人所写,而是由秋娴从都云谏那里带来的。
都云谏本意是想给柳叙白一个退路,若是神魔一战失利,只要他与沈凛划清关系,那么都云谏就有说辞可以保下柳叙白,但是代价便是,要牺牲掉沈凛。
但柳叙白迟迟没有动笔,因为他绝不会背叛沈凛,也绝不会让他成为自己保命的牺牲品。
而柳叙白在得到舆图之后的忙于部署,所以只有入夜之后才有时间来探望沈凛,而陷入昏睡的他,根本不知道柳叙白在他的床前陪伴他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那封让他们起了争端,带有“风”字书函,确实是由风知还所写,风知还也知战局不利,所以希望柳叙白可以慎重考虑都云谏的建议,柳叙白之所以焚毁,是担心沈凛看到后会心中生虑,再加上沈凛一直在意他和风知还的关系,这才有此举动。
至于秋娴阵前评价沈凛的那段话,只是提到了“神君”二字,但却没有说明是哪位神君,对于魔宗不信任的言论,自然还是出自于都云谏,但是那个时候,沈凛已经失了分辨能力,根本没有想过,秋娴口中的神君,指代的并不是柳叙白。
他没有做错一件事,但却被自己百般误会。
难怪,难怪他最后会如此绝望的迎向自己的剑。
难怪他最后哭的那么悲切。
他已经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是自己亲手掐灭了他那最后一缕求生的火苗。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可以带兄长走了吗?沈凛,你若还念着兄长一点好,就安心待在你的魔宗,永世都不要踏足神州,九阙城不欢迎你,你别来找他,他一定不想再看到你。”
白玉京擦干眼泪,向夜观澜打了一个眼色,夜观澜便抱着柳叙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宅邸,只留下心情难以平复的沈凛还有众人。
“寒濯……”将离听完柳叙白的经历,心中也震惊不已,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为了另一个人付出诸多,此刻沈凛知道了事情的全貌,恐怕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真相。
“将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凛眼神空洞,眼泪也早已哭干,他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般,木讷的反应如同人偶。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人,他失去了那个一心为他的人,他再也看不到那个会轻声细语冲他的微笑的柳叙白。
“我不该误会他,我应该相信他的,他为了我做了这么多,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没有察觉任何。”
“我到底在疑心什么?我为什么不相信他……”
“我不该逼他的。”
“节哀吧,琅環已经走了,这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事实。”将离不知道如何安慰,因为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十分苍白。
“就让白玉京带他回九阙城吧,让他回他喜欢的地方。”将离知道沈凛舍不得柳叙白,但是柳叙白此生已遭受了太多,如今让他回到九阙城也算是还他一隅净土。
广晴然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心里有些难受,虽然他才与柳叙白相识,但是通过平日的相处,便可知道他是一个极为善解人意且心软异常的人,他不忍心看任何人受难,但这么好的人居然落得如此一个下场,还是天道不公啊。
沈凛除了落泪,没有再多说过一句,似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将离见此只能向杜若打了招呼,然后与广晴然硬拖着他回了荧惑魔宫。
沈凛回到烛龙殿后,日日酗酒,喝到不省人事,似乎没有酒他就无法度日,而他喝的便是柳叙白为数不多与他共饮过的醉生梦死,只不过他再也喝不出那日在逐灯会酒楼中的甘甜,而是满嘴的苦涩,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坚持饮用,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减轻一点心中的痛苦。
自那一天后,烛龙殿中就在没有断燃过千秋岁,沈凛只有在这香气中才能寻得一点柳叙白的踪迹,他时长坐在柳叙白之前常坐的躺椅之上,似乎这样才能感知柳叙白存在过,桌面上,永远都有一杯斟满的热茶。
“寒濯,别喝了。”
将离一把夺过沈凛手中的酒瓶,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中担忧不已,柳叙白的离开对他打击太大,他可以理解沈凛现在的放纵都是在排解之前难以抒发的情绪,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成,所以他今日特地来烛龙殿后殿想与沈凛谈谈。
“给我。”
沈凛微阖着双眼,身上酒气弥散,完全没有平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伸手想要从将离手中夺回酒瓶,但将离却将酒瓶摔落在地,他架起沈凛,将他拖到水池边,然后将他一把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走到水池中间,将他的头按在水中,反复几次,然后才将沈凛从水里拎出来。
“醒了吗?”
将离将沈凛拖出池子,然后席地而坐,“醒了就同我谈谈。”
沈凛躺在地上,眼中还是有些无神,但是他没有力气去和将离计较,闭上眼随口回答道:“你说,我听着。”
“你能不能振作一点,琅環肯定也不想看你这个样子。”将离只能搬出柳叙白,这个时候也只有柳叙白可以唤起他一点意识。
沈凛闭目嗤笑道:“可惜他看不到了,如今这个样子是我罪有应得。”
“是我对不起他,将离,我过不了这一关。”
“你没看到他最后看我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那一剑,多痛啊……”
“琅環救你那么多次,不是想看你这样自轻自贱的,你这般作践自己,琅環能走的安心吗?”将离看向沈凛,但沈凛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态,而是继续闭着眼睛回答:“是我枉费了他的苦心,如今的痛苦,都是我活该。”
“你就没想过弥补一下吗?”
将离的话似乎让沈凛有了一丝兴趣,沈凛睁开眼侧头看着将离,然后无奈的苦笑:“怎么弥补,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我还能做什么?我甚至连他的尸身都留不下,我当真是无用。”
柳叙白的死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情,他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琅環当初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每一次看起来都是死局,他不也想了很多办法破局吗?你难道就不能像他一样去尝试一下吗?这世界之大,或许还有我们没想到方法,你难道不该打起精神,去寻一寻吗?”
将离此番言论沈凛全部听了进去,见沈凛睁着眼睛看向自己,将离继续说道:“再者,神域那边究竟是谁在陷害琅環还没有查清,你真的想让琅環直到死去都背负那样的罪名吗?”
“这不是结局,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该替他做些事了不是吗?起码,要把那句道歉说给他听。”
“寒濯,打起精神来,尝试改变一下,不会有什么结果比现在更糟了。”
对,神域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将离的话让沈凛重新振作起了一丝精神,他不能让柳叙白至死都被当做罪人,虽说他并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挽回自己做错的事情,但是他得去尝试,就如当初的柳叙白一样。
想到这里,沈凛心中有了一个人选,他需要再见见容城倩,他想再见见那个女人。
【人物小传】寂夜长明
我没想过,我会再一次的将他弄丢。
千秋岁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这寂寥的空间之中,这是他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抓不到,摸不着,就像他一样,彻底消散在了我的世界之中。
沈凛坐在那张曾经为柳叙白专门打造的躺椅之上,眼前开始回现着柳叙白在养伤之时,脸上露出的淡淡笑意。
他兀自将眼睛闭起,将头抬向着那血月的方位,享受这那丝缕的晚风,脸上波澜无惊,看似惬意无比。
时空滞默,月影涟涟,晚夜长风轻渡枝头残叶,追折摆回见,柳叙白的嘴角浅扬一度,无声的息落,似于这夜景容为了一体。
那时,他定是欢心的吧?
至少不是在魔宗的每一刻,都倍感煎熬。
思绪迁移,回荡飘散至那初遇之时,恰逢自己遭人刁难,将离也被扣押,不顾一切的沈凛打算向神庭要个说法,但却因为寡不敌众反遭围困,最终不得不束手就擒。
“将他与折将狱中的那个余孽一起拖出去杀了!”神众们气势汹汹的叫骂着,沈凛却一脸不忿,还口道:“我等不过是来向神庭议和罢了,当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就是神庭的待客之道?”
“客?你算是哪门子的客?”其中一个神众叫嚣道,这让原本已经耐心告罄的沈凛更是怒从心起,猩红的双眼几欲滴血。
“送去天罚司,月掌司自有方式让这魔宗余孽生不如死!”
众人一边谩骂一边推搡着沈凛的身子,迫使他向前行进,但就在此时,神庭之内突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是柳叙白。
“我何时许得你们随意戕害他界子民?”
“是魔宗又如何?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道理。”
“同月寒樱说,此人我未央庭要了。”
“谁若再拦,便是同未央庭过不去。”
柳叙白在神庭门外拦下被神众押解的沈凛,他如海般深邃的双眼只在自己身上驻了一秒,扶光剑意冷澈决然,挑断沈凛腕间的绳索,一衣带霜,破开五浊乱尘,继而拂袖负手离去,转身间仙袂飘兮,这错眸浅看的匆匆一瞥缔结两世因果。
若是那日不曾相逢,或许便没有这后来许多。
后些时日,沈凛并不是时时可以见到柳叙白,所以便自主在神庭中漫步游走,希望能偶得其见。
剑冢深处的落剑坪上,残兵断器满布,柳叙白轻拭着手中的扶光剑锋,草木沾风摆摇,他便持剑一侧,凛光骤至,双袖染风,白波流转,衣带顿落身后上忽下堕,林枝摇震,继而轰鸣声起碎落一地,而这凌厉的剑意却未伤及一旁的待放的春花,花枝感风点弯几度,便又重回原处。
林木之后的沈凛一时没了遮挡,只得立在原处。
本是斩念断意的一剑,此刻却留了三分情。
似是这一剑并未击出心中之意,柳叙白便挽剑驻步,头也未抬的冲着一旁的沈凛说道。
“我不喜练剑时有人在侧,所以才选了这剑冢,你倒是能耐,竟摸到了这里?”
“我……”沈凛语塞,他确为寻柳叙白而来,但仅是出于好奇,并未想确触碰了柳叙白的禁忌,所以正欲开口致歉。
“看了许久,有什么见解不妨说说。”
柳叙白双目放远,退身一引,足尖一点便落在一柄竖立的残剑之上,沈凛抬头望着柳叙白,风抚剑脊,将那衣袖卷折,时有时无的扑扇着剑锋。
“神君这一剑,并非太上忘情,所以断断发挥不出他本有的力道。”
“无情忘念之道虽可摒弃杂念精修彻术,但此法却不适合神君。”
“不若让我接神君一剑,试试可否能破神君的剑意?”
这话引起了柳叙白十足十的兴趣,竟有人想挑战他的剑法,这在神庭并不多见。
“好,你若接的下我这剑,那我便以应你一求,若是输了……”
“若是输了,那我便拜神君为师。”沈凛话刚说出口,便突觉冒犯,可还没等他再辩一句,柳叙白便嗤笑出声。
“胆子不小,想拜我,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见他未配兵器,柳叙白便施力于下,此地虽为剑冢,但却也藏锋,八卦地阵被金白之息填满,继而从那阴阳交错之处缓缓浮出一抹玄青之色。
“这沧渊剑与我的扶光剑同根同源,神兵在手,算不得我欺你。”柳叙白扬剑一挑,沧渊剑便飞落到了沈凛手中,沈凛还没将剑拿稳,柳叙白便已出招。
“拔剑。”这一声警醒之后,柳叙白的剑尖便破空而来。
剑意频起,飞入流矢,罡风不止,平挂直出,柳叙白不似首剑那般留情,沈凛未曾想柳叙白竟然出手如此之快,但此刻话已说的太满,没有回旋余地,只得飞步而上迎击。
双剑相碰,残光寒影交辉重叠,灵魔二气四起,落剑坪顿时扬起一阵气流涌动,风卷残尘,击云逐月,柳叙白剑意凝重,为式出力饱,他只得下了杀招,每一步都不得重回,力压迫急,但沈凛却剑式轻快,架剑提送跃步上挑间便躲闪开来。
见对方有意规避,柳叙白便气注剑,准备全力一击,这一剑力劈江海,剑刃雪彻万川,但沈凛却在此刻停了脚步,挽剑于身后不再躲避,附身下冲的柳叙白杀技已出,便无撤回之力。
剑尖才距离沈凛喉骨一毫之余突然停了下来,双目尽闭的沈凛嘴角伏扬,他缓缓睁开眼,却见柳叙白额间汗水斑斑,现在为了撤下这杀意一击他险些被反噬,美目之中满是愤怒。
“神君,我赢了。”
“若是无情剑,此招无解无回,我应已是剑下亡魂才对。”
“神君不是忘情之人,自然修不成这无情道。”
此言一出,柳叙白眼中的愤意尽消,他翻眼冷笑:“原是这么个破招法?你们魔宗路数还真是不同寻常。”
沈凛心知自己赌的便是柳叙白这心中余情,所以现在只得赔笑道:“神君说笑,仅凭剑法我怎有胜率?后话我无需多说,神君心中自是清明了得。”
沈凛将手中的沧渊剑回鞘,然后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此剑归还神君。”
柳叙白伸手接过,面带不悦的准备离去,但行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扬手一指,沧渊剑便被一股灵气裹挟着向沈凛扔了回来。
“收着,下次再来。”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从落剑坪离去。
唉……沈凛将思虑从回忆中重新拉回,柳叙白赐剑之后,他对剑法的研习更是精进不少,后来在魔宗也更所向披靡,沈凛看着手边的沧渊剑心中又感伤了起来,此剑本就是柳叙白所赠,不想最后自己却用他夺了柳叙白的性命。
柳叙白曾经也是傲骨卓然的天外之人,只是怎么从遇到自己后,就愈发退落了。
无论是性子还是修为,都仿佛是被这些发生的变故打磨圆了棱角,不再锋芒毕露。
往昔溯回时,柳叙白在魔宗停留的这些时日,对自己可谓是千依百顺,除去那些不能自主行动的时间,他几乎守在自己身边,一步都未肯离开。
“琅環君,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有些想九阙城了?”那一日,恢复如初的柳叙白站在那温泉山庄的桃花林中失神,眉头似蹙非蹙,心中愁虑郁结。
只惜沈凛那刻尚不知,柳叙白已是油尽灯枯,他望着这桃面春色,忆起那些在九阙城的中的过往,但相比怀念,他更珍惜与沈凛最后相处的时光。
他这一生,活的懵懂坎坷,无负天地,无负众生,却唯负沈凛。
柳叙白并非常人认知中的神明,他不曾习过要如何任起这份责任,一步一行,皆是试错,登极巅峰,摔坠入尘,皆是必修之业。
未怀笼覆天下之心,未能持中维平诸界,便是他身为天尊神君的不称职。
可心力仅限于此,多年清修,他并未悟透自己的存落的意义,天赋重权,却未告知他要如何去坐稳这台位,如今,又因一己之私而再入尘局,他不知,这是否正确。
择选魔宗为自己良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确大胆且放肆,但存活一世,总要为自己考量一次,不成为他人眼中之标衡,应他人所诉而谋活。
逆现知大道而行,便需承诸天反噬之舆。
探步寻径,自知此路崎岖难行,路已至今,避无可避,错对交半之果亦是自择自选,虽依不知天下谓言的正道究竟为何道,但此举终归无愧于本心。
如今天尊之位空悬,自有能者继上,他配不起这宏权重责,便拱手让与他人。
此生仅剩一隅未了,便是沈凛。
他需归还沈凛的两世盛情,不然,他无法安息。
“许久未归,不知那些孩子如何了,总觉还是没照拂好他们。”柳叙白苦笑,沈凛见他有些思虑过度,便讨了个由头哄他开心,抬臂从后将柳叙白抱住,玩笑道:“还要怎的照拂?我可知琅環君从前总爱在课室之外窥我有未偷懒,这般关照还算不得贴心吗?”
柳叙白话语中的淡淡惋惜,沈凛没有体查到分毫。
“你原是知道的?”柳叙白回头问道,满脸都是惊喜与疑惑,“不仔细听玄度授课,注意力都竟都飘到窗外了?”
“怪不得我,琅環君每次到访,这风中都是千秋岁香。”沈凛讨好一般的说道。
“属狗的吗?鼻子何时变得这般灵?”
“嗯,琅環君若说我属狗,那我便是琅環君豢养的家犬,生生世世如影相随。”
笑貌依在眼畔,沈凛抚摸着座椅的扶手,冰冷异常,没有一丝温度的残留,他将身子缓躺放平,仿着柳叙白的模样,望向那漆黑的夜空。
他在想什么?是在忆神域?忆九阙城?还是忆这满是劫苦的一生?
沈凛哀叹,想来竟有些可笑,他与柳叙白朝夕相处,却无法判断他的内心所想所念,表象的平和已麻木了他本该有的感知。
他虽不希望柳叙白受伤,但却需可耻的承认,柳叙白养伤静卧时,他安心之至,空失诸力的柳叙白,何处也去不得,便像是他的所有物一般,每日静候在此,等他伴他。
他似是为柳叙白专程打造了一间独属于他的牢笼,以他谓言的爱铸成桎梏,将他困在原地。
身在其中的柳叙白,并未展露一丝不愿,而是怡然自得在这躺椅上一坐便是一天,有时还会因等待久长而陷入沉睡,躺椅吱呀传来的摇摆之声,像是提前编筑好的安神曲音,节点律奏与思绪同频同调,将他带入了深层的梦境之中。
他便这样陪着,看着,然后扑落柳叙白膝头伴他一同憩眠。
那一刻,他无限期望,柳叙白仅是一个普普通通凡人,非是神域尊上,亦非是九阙仙师,这样,便不会将凸显出自己的无为无能。
无能到连本就该有的信任都给不到。
他曾最是怕看到柳叙白哭,于太虚剑坪前,柳叙白因回忆往事而感到悲凉,他便已经心疼到几近停摆,寻根问源,还饮了一夜的苦酒只为得晓真相替他分忧。但在北境,他却对已重伤濒死的柳叙白却没有露出丝毫怜悯。
甚至为了逼他留下,还动用了各种肮脏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在身上标记烙印,一切都只为折断柳叙白那已经残破不堪的羽翼。
“沈凛……求你了,求你了……不要。”
“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我真的没有……”
他何曾这样的求过别人?曾经的柳叙白是绝不向人低头的。
柳叙白满含泪水的双目之中透露着无限悲楚,他声音颤抖,像是一只在泥沼中挣扎的锦雀,漂亮的翅羽已经被摧残的所剩无几,在用仅剩的求生欲奋力逃离着让他逐渐沦陷的泥潭。
但是越用力,就陷的越深,直到黑暗侵袭,将他完全吞没。
柳叙白声嘶力竭的声辩,只为唤起他一丝的同情,但往时的自己,却早已丧心病狂。
他将柳叙白最后的尊严与希望,踩踏在地,蹂躏碾压,好让他死了那重返天际的心。
仅剩的碎羽堕入泥尘,白意不显,墨夜侵盖,柳叙白灿若星河的眸中只剩下了一滩死寂。
但柳叙白越是这般,他却越是不安,屈从从不是柳叙白的本性,没有反抗力争的迎合便是蓄谋。
他盯着柳叙白的脸,愈发恐惧。
他害怕,害怕自己真心无报。
害怕柳叙白放不下一直秉持的纲常大道,害怕柳叙白会因舆论杂言而退步,害怕柳叙白心里装着的人并非是他。
恐惧将爱意全数叠盖,他指的将这份惧意转嫁于柳叙白,在他身上布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伤迹。
癫狂之态已让他忘记,柳叙白从踏出第一步开始,便未想回头。
哪怕是将这心意抛至尘地,也无怨无悔。
百般证佐,都只是图求沈凛的一份安心。
思至深处,沈凛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今日模样,当初怎好意思信誓旦旦的论楚莫辞可悲?
他才是真的可悲。
他才是那个不明情深几何的人。
已将柳叙白紧攥在手中,却恨不能将他捏的更紧,让他没有一毫逃离和呼吸的空间。甚至,他巴不得将柳叙白仅有的一切全部剥夺。
白玉京的厉声责问,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想涡流中。
“难道他做的还不能让你安心吗?”
“你到底还要索取多少?”
那一刻,他才恍然清醒,柳叙白是自愿留下的,他深知自己恐惧源结,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离开。
连死,柳叙白都想死在距他最近的方位。
从他有如神明般降临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刹,柳叙白就已弃了那片广袤的天际,满目的江山秀色,都比不上这一亩三分的爱笼。
他的爱是枷锁,但是柳叙白甘愿受缚。
“琅環君,你可曾后悔?”
“如果没遇到我,你本该在那九重之上。”
不能答话的柳叙白淡漠的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露出微笑,虽然并没有亲口讲出,但沈凛却深知他想表达的意思。
不悔。
他不悔。
沈凛一直认为,自己对柳叙白的心,也是百分赤诚,无论身在何时何地,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奔向他,站在他背后与他并肩作战。
但事实却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实到验证这颗心真诚与否之时,他却像一个败落逃兵,仓皇逃窜。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他才是真正的懦夫。
他根本没有柳叙白那样历经百劫,却还依然不忘初心的魄力,他很难想象,柳叙白究竟是怎么在下界撑过了那般艰难地日子。
活下去,简单的三个字,背后却是满目疮痍。
“你还想让我怎么还?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能给的,我都给你了。”
这不是一句开脱的谎言,而是真相,更是柳叙白最后的哀求。
自己已榨尽了他的所有,名誉、地位、修为、身子包括性命。
崖岸之上,柳叙白那抹浅笑,刺眼的让人心碎,他心怀满腔热情,奔赴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盛宴,但最后却输的一败涂地。
什么也没有得到,但却失去的彻彻底底。
但凡沈凛可以讲出一句,我信你,他都不必绝望的赴死自证。
他本就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他以命相抵,偿还了这一世所欠。
琅環君……沈凛仰面,让泪水肆意的从脸上淌落,他原是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只要他再勇敢些,向前走一步,伸出手,柳叙白就不必堕入骨生花的永生诅咒之中。
也许相比起要面对被恨意加身的自己,柳叙白更愿背负永世不得善终的恶果。
那样好过夜夜难熬的谴责与心绞。
这一次,是柳叙白放弃了。
不是他不愿继续,而是他已无力再扭转什么,只能看着时间的轮轴将他无情碾碎,虚弱至极,早已受不起任何的质疑,尤其是自己,他实在扛不住这样的压力。
他放弃了,也放手了。
当他发现自己信仰崩塌,所护之物在自己这里分毫不值时,他便真的再无动力与这天斗,与命斗,与这芸芸众生斗。
他只是在等一句自己肯定,但到死,他都未能听到。
此刻,沈凛扪心自问,风知还与柳叙白的关系,当真对他这么重要吗?
只是因为当初风知还吻了柳叙白,他就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吗?这飞醋的分量当真可换柳叙白一命吗?而那一次,柳叙白为了使他安心,便是在极为牵强的情况下还是将自己交给了他。
只是一个吻而已,他当真那么介怀吗?
得到了柳叙白本人,难道还不够吗?
他从遇到过像柳叙白这样纯粹干净的人,所以患得患失总是复发不止,亦许是因为就连他看来,风知还也远比自己更适配柳叙白。
毕竟他们相处共事的时间,要久过自己,后来居上的他,总是认为,柳叙白的选择,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特立独行。
那种与神域人截然不同的待事方式。
但这种新鲜感易变质过期,一旦习惯了同样的思维模式,那他便会变得平平无奇,从而丧失所谓的兴趣。
他怕被抛弃了,所以他从未想过,柳叙白从一开始,选定的便是他这个人,不加任何角色光环照耀的本体。
他低估了柳叙白的纯粹,也低估了柳叙白的忠诚。
商瓷的话语,风律的信函,这些拙劣到不能再拙劣的伎俩,竟在他身上起了效用,那位藏在幕后的东主,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心魔所在。
或许换句话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不自知。
在听闻柳叙白在含光境的遭遇之后,他的心才彻底沉入了冰窟,浑身似是被凝在冰水刺痛不以,这感觉令他沉溺其中无法呼吸。
他想象不到,在柳叙白被那些人糟蹋之时,他是怀着怎样的信念,熬到了最后。
自己与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区别,在北境的那些日子,柳叙白不止一次的让他停下来,放过他,但是自己充耳不闻,一心将他的求饶当做了填充自己私欲的工具,日日夜夜的让他重复经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是真是伤彻柳叙白的心,从那一刻,柳叙白的世界才彻底变得晦暗,原本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正一点点的消散,指间最后的温暖,也被化为了那魔宗长夜之下的寒寂。
柳叙白在逐灯会始终未说出的后话,他终是知晓了全貌。
柳叙白开不了口,说不出。
除了哭泣,只能一次一次的哀求着自己相信他。
风骨尽失,卑微入尘。
以色侍人,这词的杀伤力无异于将柳叙白贬落沉泥,让他记起自己早已是污浊不堪,他挺过了含光境,却没挺过自己这关。
满心而来,孑然而去。
失望与绝望,是斩断柳叙白仅存信念的钢刀。
那些在神域、九阙城的过往,在沈凛的脑海中逐渐模糊扭曲,他似已开始记不得是在何时,爱上了这个耀眼璀璨的神明。
有关柳叙白的一切,像是在被人刻意删减掉了一般,那抹纯净无暇的雪色,正一点一点退出他的视野,最后凝落成一个细小的光斑,消失不见。
是酒喝的太多了吗?沈凛摇了摇身旁已经所剩无几的醉生梦死,这是柳叙白唯一称赞过,也是他唯一愿意主动品尝的酒水。
当年在神域,白夜城,春山楼,柳叙白半推半就下饮了半杯他从魔宗带来的佳酿,只不过那时柳叙白因为神庭的事情心烦意乱,所以并没有喝到这酒水中的香醇。
但是他记不清,当时柳叙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似乎连那张好看的面容,都在逐渐虚化。
沈凛将手中剩余的醉生梦死一口饮尽,然后用手捂着脸痛哭,柳叙白像是那指间沙,正在以风动速度从他的世界退离。
琅環君,你连最后的记忆,都不想留给我了吗?
仅仅只是一个存在过的念想,也不能留下了吗?
沈凛手中的琉璃瓶摔落在地,双眸浸泪满是哀伤,他无力的瘫在躺椅上,放声大笑。
这是惩罚,对他最残酷的惩罚。
他活该。
这是罪有应得。
柳叙白将平静的日子归还于他,一如不曾相识之前的那样。
或许当初只有将离一人前去神域,便不会招惹这么多是非。
或许当初他并没有因为将离而与神庭门卫起了冲突,他便不会结识柳叙白。
或许当初他只要与柳叙白好好将自己这些不安说明,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个结局。
亦或许,他的存在对于柳叙白来说,就是一个错误,一场难历的情劫。
“我叫蓝澈,自庭宣,未央庭现任的神君。”“柳叙白,小字琅環。”
“你叫什么名字?”
“楚雁离,你可以叫我淮洲。”“沈凛,我也有小字,叫寒濯。”
“嗯,很美的名字。”
相识之景,错乱的时空开始交叠,沈凛的意识开始跟着酒意弥散,眼前的血月也开始被眼帘覆盖。
没有日升日落的永夜,只剩他一人沉沦其中。
国庆假期要开始了~~~小伙伴们冲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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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真相浮现(新增人物小传【寂夜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