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柳叙白坠身深海,沈凛眼中的赤红色逐渐褪去,慢慢冷静下来的他理智重新夺回了主导权,随之而来是巨大的恐惧与无力,他呆立在崖岸之上,一时不知要做什么才好,手中的沧渊剑应声落地,他跪倒在地上,双手紧抱着疼痛不已的头颅。
他在干什么?
他都干了什么?
他刚才,是逼死了柳叙白吗?
沈凛感受着身体里魔气的消退,是心魔吗?他居然让心魔控制了自己,商瓷的三言两语,竟然让他一直埋藏在内心的心结扩散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是已经放下之前那些事情了吗?
他不是已经和柳叙白说好要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
为什么还会受心魔摆布?
为什么再一次的将他推入了深渊?
连沈凛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心中竟这般自卑,自卑到他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一个人靠近柳叙白,哪怕柳叙白一再声明,他自己心里也还是无法得到安全感。
这些日子,他都对柳叙白做了什么?
他明明已经那么虚弱了。
沈凛看着沧渊剑上染落的鲜血,恍惚的意志开始清晰起来,眼前回放着这些日子他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柳叙白屈从自己的画面,柳叙白绝望的眼神令他心痛欲裂。
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明明他是相信柳叙白的啊。
他是信他的。
沈凛心口的灵心道骨开始频颤异常,仿佛感知到了柳叙白的生命渐逝。
“这位仙师哥哥虽然逃的过这一次,但是下一次就是他的必死局,如果君上真的觉得他很重要,就千万不要再把他弄丢了,不然你们就会死生不复相见的。”
“如果这一次你再弄丢他,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容城倩与那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彻,沈凛望着崖岸下深蓝色的海水,往复的冲涌下它已将柳叙白的身影完全覆盖。
不行,他要和柳叙白说清楚,那些话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琅環君,你等等我。
等等我……
他没有再犹豫,纵身一跃,追随着柳叙白消失的位置深潜了下去,正在上浮的蛮荒鬼尸王发觉了沈凛的到来,原本在水中游散的触手又重新聚拢了起来,沈凛没有心思与它再做纠缠,他只能一边闪躲一边寻找着柳叙白的踪迹。
终于在最深处,他看到了那一抹雪色,他被触手缠绕蚕食着,无力的身体随着水流缓缓的波动,沈凛掌心的红莲业火窜动,将原本紧绕在柳叙白身上的触手击碎,他抱住柳叙白,向海面上浮去,但蛮荒鬼尸王却不想他这么顺利的离开,数条触手再次向二人袭来。
沈凛早已没了耐心,心中的怒意也已压制不住,灵心道骨与魔心同时运作,汇聚成一道极大的能量团,他瞄准蛮荒鬼尸王空洞的胸腔,将它投入其中,待蛮荒鬼尸王的巨口闭合的一瞬,沈凛剑指一抬,能量团从内引爆,将蛮荒鬼尸王炸的四分五裂,顷刻间浓稠的血水在海中蔓延开来。
沈凛看了一眼怀中双目紧闭的柳叙白,快速向海面游去,直到跃出水面,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学会柳叙白的避水诀,所以只能凭着一口气力硬撑,他艰难的将柳叙白抱到浅滩之上,用手背轻轻的拍着他的脸颊。
“琅環君,琅環君。”
沈凛声音有些颤抖,因为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感知不到任何柳叙白的生命体征,呼吸与心跳,似乎都停止在了坠海的那一刻。
他慌张的查探着柳叙白的灵心道骨,却发现那颗灵心道骨已全然破碎,再无激活的可能,灵气根本无法在此汇聚,他捧着柳叙白的脸,轻轻摇晃,但柳叙白的头颅却顺应的他摇晃的方向倒去。
“琅環君,你别吓我。”
沈凛慌乱的不知所措,他扳住柳叙白的肩用力的摇动着他无力的身体,企图唤回他的一点意识,但是柳叙白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反馈,一番折腾下,积压在柳叙白腹腔内的血液在猛烈的摇颤之下灌涌而出,混杂着湿粘的海水淌落在衣衫之上。
不要。
不要。
不要。
沈凛彻底慌了神,他一次一次将灵力输送到柳叙白的体内,但是灵力入体都如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任何涟漪,柳叙白的身体已被冰冷的海水带走了所有的温度,他将柳叙白逐渐僵硬的手攥在胸口,想用自己的体温重新温暖他,无论他如何补救,柳叙白都没有任何反应。
“琅環君,你醒醒,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是信你的,你醒醒好不好。”
“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你起来,起来骂我,起来打我好不好?”
“你说过,不会离开的我的。”
“不会离开我的……”
沈凛红了眼眶,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他害怕了,因为他知道,他这一次,是真的将柳叙白弄丢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和柳叙白说明自己的心意了。
是他亲手逼死了柳叙白。
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他的辩解。
是他逼得柳叙白无路可退,只能用这惨烈的方式自证清白。
“琅環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凛看着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柳叙白,痛苦不堪,他抱着柳叙白的身体啜泣着,柳叙白的手臂向外摊开,骨生花的印记已清晰的不能再清晰,而之前被沧渊剑斩伤的伤口已被海水冲刷的翻白。
“即便你真的选择和风知还在一起,要和神域联合杀我,我也认了。”
“你心里就算有别人我也不介意了,我真的不生气了。”
“之前的种种,我什么都不要你偿还,我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你起来,别吓我了好不好,我害怕。”
“你打我骂我都好,求求你别离开我,求求你。”
沈凛想将柳叙白嘴角的血水擦去,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尽,如今他再如何后悔,都已不能再换回柳叙白的一言半语。
“阿兄,琅環君他……”杜若听闻消息刚赶到浅滩边,便看到了沈凛抱着已经浑身湿透的柳叙白痛苦万分,但看柳叙白面无血色的样子,应该已经死去,可这话杜若讲不出口,只得喃喃道:“要不要……先带他回去?”
“琅環君,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
沈凛抱起柳叙白,这一次柳叙白的身体异常沉重,沈凛眼中的泪水未曾止歇,他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他要找宛郁蓝城,他救了柳叙白那么多次,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再次将柳叙白救醒,“若若,你给将离传信,叫他带广晴然和我师叔来这里,现在马上。”
杜若闻言立刻安排人去办,自己则护送着二人回到宅邸,沈凛守在柳叙白的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眼泪止不住的流着,他不断给柳叙白的身体注入新的灵力,让他的身体不要僵化,将离等人来的很快,杜若的信函刚刚发出,他们就已经通过传送阵来到了北境。
将离在烛龙殿办公之时,只觉唇间湿润,用手一抹便见血迹点点,他霎时心觉不好,这是他与柳叙白签订的言灵咒死契,言灵咒的突然破除就意味着。
柳叙白出事了。
将离拍案而起,他知道这对沈凛意味着什么,柳叙白若是出事,沈凛一定会发疯的。
他马上去寻了广晴然和宛郁蓝城,但是宛郁蓝城一听到要去北境,立刻泪如雨下,无论如何也不肯跟将离一同前来,而是说自己要回九阙城,将离拗不过他,便先带着广晴然去往北境。
广晴然看了柳叙白一眼,眼眸也黯淡了下来,此刻的柳叙白根本不需要任何诊断便可以确认他已经归去,他对一旁伤心不已的沈凛说道:“君上,节哀吧,琅環大哥已经……”
沈凛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他双眼通红,眼睛不由得扑眨着,一脸不敢相信,“我不信,我师叔呢,他为什么不来,他不是最担心琅環君的吗?为什么他没来?他在哪?我去求他。”
“就算他要刺我一百剑我也要求他救琅環君。”
“求你们了,救救他好不好?”
“他……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琅環大哥此行是有去无回,所以才不愿意来。”广晴然叹息道。
“在温泉山庄,宛郁大哥的状态就不对,君上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沈凛努力的回忆着,当初柳叙白为了不让他疑心,硬是将话题转开,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注意到,宛郁蓝城说柳叙白的身体无疑,但还是动用了七弦续命针,说明那个时候,柳叙白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的恢复也只是暂时的,并不是真的痊愈,即便没有今天的一切,柳叙白也活不了几日。
他早该发现的。
那么多端倪,他早该察觉的。
自己居然全数忽略了。
柳叙白这一次,就是赴死而来,他根本就没有想着活着回去。
他想用弥留的时间,替自己消除最后的阻碍。
同时也是为了,再多陪伴自己一阵。
哪怕只有片刻,他也觉得值得,他义无反顾。
但最后仅剩的日子,自己都没有让他留下一点好的回忆。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让他体尝了不被信任的痛苦。
他是被自己活生生折磨死的。
为什么他的身体会如此孱弱,他不是有天尊本源之力护体吗?他的灵心道骨也……想到这里沈凛猛然抬起头,他开始发觉不大对劲,柳叙白自打到了魔宗开始,身体的自愈能力就急剧下降,沈凛细思后发觉事有蹊跷,柳叙白在来魔宗的时候只与将离接触过,自己被魔气侵蚀后意识全无,那个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将离,那个时候只有将离在,他定然知道些什么。
沈凛的眼神转向将离,然后含着泪凝眉问道:“将离,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将离原本想要否认,因为柳叙白并不想沈凛知道,但是沈凛的神态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再加上柳叙白已去,他若保留这些秘密也毫无意义。
沈凛见将离欲言又止,便知自己的猜测没错,将离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他厉声道:“你若再瞒我,就别怪我不顾同谊之情。”
“说!你到底知道什么?我初到魔宗的那天,琅環君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现在的这颗灵心道骨,是琅環的。”
将离哽咽的说道,想着柳叙白经受了么多,居然落的这么一个凄惨的下场,眼眶不由得也红了起来,“因为当初你的灵心道骨几近破损,他为了救你,受了莫大的苦,才将灵心道骨换给了你。”
什么?沈凛一时间愣了神,现在在他心中跳动的灵心道骨是柳叙白的?
他原本以为是雪参灵窍丹的作用,没想到竟然是柳叙白搏命的结果,他一把扯住将离的衣领,愤怒的说道:“若是我不问,你还打算瞒骗我多久?将离,我视你为知己,你竟也……”
“琅環与我签订了言灵死契,他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觉得亏欠于他,也是因为言灵死契,我才能第一时间知道琅環出事了。”将离任由沈凛宣泄着自己的怒火,他知道沈凛现在远比自己要痛苦的多,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能以这种方式让沈凛好受一点。
将离不想沈凛这个时候还一直误会柳叙白的好意,没有言灵死契的束缚,他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诉说了出来:“我听闻你曾责怪琅環为什么要拿你与商瓷做交易,其实当初琅環抉择两难,但你若不受衍魂仪式,作为分体的你就会真的死去,但是他只能尽可能的多争取一点时间陪伴你,所以以交易的形式换的三天与你共处,也正是因为这颗灵心道骨,你正身合体可以才可以保持本心,不受心魔所控。”
“他的心里,真的只有你。”
“我们看在眼里,也都清楚,为什么你却不能知晓呢?”
“寒濯,你不该误会琅環的。”
“你心里,从未真的信过他,可他却一直对你深信不疑啊。”
沈凛的眼泪再次填满眼眶,他松开将离,转身跪倒在柳叙白的身前,紧紧攥着他的手,然后泣不成声的说道:“你做这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
只可惜柳叙白已无法做出回应,沈凛伸手抚着他的鬓发,紧咬着下唇,为什么他没有多信任柳叙白一些,但凡他多相信一点,都不会被心魔控制,柳叙白也不会死的如此凄惨。
他不知道柳叙白在背后为他做了这些,如果早知道他把灵心道骨给了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柳叙白跟着自己来北境,更不会在他弥留之际那样对他。
“兄长!”门外传出一声惊呼,沈凛抬眼望去,一个穿着素衣面容俊美的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气喘吁吁,双颊通红,显然是跑的很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墨色长衫的清冷男子,二人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白玉京与夜观澜。
白玉京见到柳叙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瞳孔急剧收缩,情绪立刻激动了起来,他越过众人,将拦在床前的沈凛一把推开,扑在柳叙白的身上,拉着他已经冰冷的手说道:“兄长对不起,我来晚了。”
但看柳叙白满身遍布伤痕,白玉京便知他一定受了不少罪,他用手轻贴着柳叙白的脸颊,眼中闪过晶莹,“为什么不等我来,为什么不愿意再多留一时半刻,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们已经失去了阿清,不能再失去你了啊,我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就只想让你活着……”
“你不是答应了我会好好活着吗?”
“你不是说前尘往事都放下了吗?”
“我就不该回神域,我就不该走……”
“玉京……”沈凛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白玉京愤恨的眼神喝退,白玉京认得那贯穿的沧渊剑剑伤,沈凛这个混蛋到底干了什么?
他冲着沈凛厉声道:“你告诉我,我兄长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
“我被心魔控制,疑心他与神域做了杀局还有……与风知还的私情。”沈凛面对白玉京,他不敢有丝毫保留,将所有的过程都讲了出来。
“我不是要故意伤他的,我真的不是……”
白玉京走到沈凛面前,抬手在他脸上重重的打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力道很大,沈凛的嘴角被抽出了鲜血,白玉京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的砸在他的脸上,每次的出拳力道都加深几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眼前人活活打死。
但沈凛没有丝毫怨言,柳叙白对于白玉京来说也尤为重要,如今是自己心魔的原因导致柳叙白身死,白玉京的任何行为他都可以接受。
“你不配我兄长这么付出,你竟然这么对他!沈凛,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还不够吗?”
“你到底还要索取多少才能满意,他已经把所有的都给你了!”
“你知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混蛋!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是你杀了他!是你!”
白玉京没有给沈凛任何解释的机会,数拳之下,沈凛脸上也鲜血汩汩,在打到有些疲累之后,他起身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的对夜观澜说道:“观澜,带兄长走,让他离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越远越好。”
夜观澜没有说话,而是静默的听从白玉京的吩咐上前将柳叙白抱起,柳叙白的身子如同一片薄纸,头颅后仰,手臂无力的垂落在一旁。
夜观澜的动作很轻,他并不希望柳叙白的遗体再受到任何伤害,沈凛见此立刻挡在夜观澜身前,他不能让白玉京和夜观澜带走柳叙白。
别带走他。
一定还有办法。
琅環君不可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给我让开,我要带兄长回九阙城,你别碍事。”白玉京没有和沈凛商量,而是疾言厉色的说道,他一脚踹在沈凛的身上,想让他离柳叙白远一点。
沈凛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他死死拦住夜观澜的去路,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玉京,观澜,我求求你,不要带走他好不好?”
“是我该求你,沈凛,你就不能放过他吗?”白玉京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对沈凛没有丝毫的怜悯。
“若是当初我就认出是你,断断不会让你留在九阙城,也不会让你拜在兄长门下。”
“你就应该死在问天峰的冰天雪地之中。”
“是我错了,我自诩聪明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为了你已经连命都没了,还要受骨生花的永世折磨,沈凛,算我求你,你行行好,放过他吧。”
白玉京的声音颤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度让他痛苦的事情,双眼的泪水不断的落下,夜观澜则要比白玉京冷静许多,他抬脚挣开沈凛的手,绕开他的阻挡,带着柳叙白继续向外走去。
沈凛快步绕挡在二人身前,双膝跪地,重重的在地面上叩首,用极其卑微的声音乞求道:“别带走他,我不能没有他。”
见沈凛纠缠不止,白玉京正准备发难,若是沈凛再阻拦,他便现在就送沈凛归西,手中的灵气刹那间汇聚起来。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夜观澜缓缓开口,声音平冷淡漠:“玉京,你还是与他说明白吧,不然他不会死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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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