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宅大院无不透风的墙,哪怕再微末之事都能自个儿插了翅膀飞出去。
“九姨娘今儿好气色啊,可不像是病了场呢。”
昨天夜里四姨娘又是沐浴熏香又是亲手准备点心,忙活了好一阵儿,左等右等竟然等到被人截胡了的消息,气的她一宿没睡。
此时她脸色乌青,皮笑肉不笑的坐在阿芙身旁,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阿芙自知理亏,心虚的不敢与她对视。“我打小就身强体壮,一点病小伤不用喝药都能自行痊愈的。多谢四姨娘关心....”
“你别给我装傻。”四姨娘咬牙,“我倒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胆子,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怪不得人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
在梅府的这些时日,阿芙也耳濡目染了些事情,比如四姨娘是整个梅府里唯一能跟梅夫人分一杯羹,掌握部分实权的人。
各院每月的份例都要四姨娘点头了才算。可这些日子以来,拨到流光阁的各项份例少得可怜,真正到她手上的更是零星可见。
一想到今后可能连饭都吃不上,阿芙忍不住忧心忡忡。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诚恳道:“昨夜我遇了些事儿,少爷正巧路过便顺手帮了我一把,这才耽搁了时间.....都是我的错,让四姨娘你白白等了一宿,对不住了。”
四姨娘眯着眼道:“可以啊,这就炫耀上了,生怕旁人不晓得少爷在你的流光阁睡了一宿。别得意,从我手里抢走的,我迟早加倍要回来,咱们走着瞧!”
关心则乱,越描越黑,阿芙不理解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四姨娘会理解成这个意思呢?她在心里茫然叹气,罢了,还是不解释了,好好认错吧......
然而四姨娘只是斜睨一眼,哼笑:“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像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我一看一个准。你既然有胆子做,就别没胆子承认。”
阿芙看着四姨娘如此洋洋得意的笃定,愁的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她苦想了会儿,双眼骤亮,真诚发问:“四姨娘跟在少爷身边三年了,最知晓少爷的喜好。那四姨娘也能看出少爷喜欢我吗?”
四姨娘神情微滞,托着茶杯的手细微的抖动,忍住将茶水泼到阿芙脸上的冲动。一把拧住她的耳朵,激动道:“你作甚么白日梦!少爷放着白白净净的大美人儿不喜欢去喜欢你这个粗鄙黑壮的村姑干甚么!”
阿芙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拧过耳朵,又惊又恐。“四、四姨娘,放手,疼疼疼啊。”
“你这丫头看着憨憨傻傻,心机可真是深沉,截了我的胡不说,现在居然还用言语羞辱我,怎么,妄图活活气死我么!”
“没有没有!”阿芙不敢有大动作,委屈的嗷叫:“四姨娘你既然都知道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也知道少爷不好我这口的,又何必还要揪着我不放呢?你....你图啥啊?”
四姨娘:“我图什么你管得着吗?啊?我就图开心怎么了!”
阿芙:“.......”
待钳制住她的力道松开时,她那只肥嘟嘟的耳朵像是被蹂-躏过的娇娘子,挂着惨兮兮的红。
四姨娘纤细的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她的额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阿芙黑黝黝的额头泛着红彤彤的指印,她觉得四姨娘那看着不堪一折的细指好比一根银针,扎得她脑门儿生疼。
“四姨娘.....”她偏了偏身子。
“你还敢躲?”
阿芙:“你.....你要不歇会儿?”她个子出挑,膀大腰圆又皮糙肉厚的,在娇小依人的四姨娘面前简直就是一堵高大厚实的墙。
四姨娘这种平时习惯拿鼻孔看人的主子,在她面前也不得不费劲的仰着头颅,强装镇定的和她对话。
绣着牡丹的翘头鞋露了大半,裹着长袜仍显脆折的脚踝绷着笔直。四姨娘身体力行的将自身的咄咄逼人,倔强跋扈发挥到了极致。
阿芙听着四姨娘那翻来覆去的几句话,突然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说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呢,四姨娘她生的干瘪瘪的,除了嘴巴厉害了点,论力气那她可是拍马也赶不上自己的。
想到这儿,阿芙顿时底气十足,信心满满。
她颊边梨涡隐现,轻轻柔柔的握住四姨娘的手腕。
“四姨娘,我们村里的老人常说垫脚能窜个儿的。可是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了,真的。”
四姨娘:“……”
怎么个意思?
这是在嘲讽她矮?
反了天了!
四姨娘又要故技重施揪阿芙耳朵,好在阿芙反应迅速,稍微仰个脖子就让她够不着了。
四姨娘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仿佛真向旁人印证了她矮.....
更要命的是,这一幕好巧不巧的让她的死对头七姨娘撞见了。
七姨娘那银铃般的笑声活像魔音钻耳,烦的四姨娘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闭嘴不许笑!”
“哈哈哈,怎么,你四姨娘管天管地现在连人家张口笑都要管了?哎呀,难不成知县府衙现在换地方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七姨娘香帕轻甩,眸光戏谑:“不住海边你管那么宽作甚么?”
四姨娘只觉得头顶隐隐窜出了缕缕青烟。这个该死的七姨娘果真是脑生反骨,事事都掺一脚,以取笑她为乐,大有不气死她不罢休的劲头。
不过她可不会就这么乖乖的让人拿捏。
她飒然回首,针锋相对,撑着满满的笑意:“宽不宽我懒得与你争辩,但你的宽腰赘肉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你倒是说说,少爷有多久没去你那院子了,嗯?”
原以为自己说的话能踩中七姨娘的痛脚,哪知对方云淡风轻应付自如。
“也难怪四姨娘你会这样说,毕竟是未育过子嗣的人。”七姨娘大大方方的捏着腰腹上的软肉,“像我这种经历过十月怀胎的女人,哪个肚子上没点儿肉呢。你呀就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哪。”
真算起来四姨娘和七姨娘进梅府的时间就差一年,俩人年龄相仿。可七姨娘早在两年前就生下过一个孩子,而四姨娘的肚子却半点动静也没有,眼看着梅洵后院的人越来越多,她心里就越着急上火。
没有子嗣这件事彻底成了她的痛处。
七姨娘这般堂而皇之的提起如何还能让她坐得住,她恼怒之下看也不看直接抄起手边的东西扔了出去。
“贱蹄子!”她骂道:“对,我是没怀过没生过,那又怎样?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生下的不过是个早夭的短命鬼罢了!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沾沾自喜,我呸!”
阿芙面露惊诧,其他在场的下人则识趣的装聋作哑。
被人当众揭了伤疤的七姨娘终于露出了丝异样的神情,先是愤恨,而后化为点点悲痛。
“四姨娘,我自问平日里没有做半分对不起你的事儿,你为何处处与我为难,现下更是.....更是......”
七姨娘凝噎,大股清泪夺眶而出。
四姨娘:“惺惺作态!”
七姨娘哭的凄凄惨惨,阿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两句,毕竟七姨娘看着不像是个坏人,她还帮她解围来着。
她双唇刚启,音都没脱口,那头梅老爷和梅夫人竟从门后转了出来。
她不知道梅老爷和梅夫人是什么时候到的,听到了多少。仅仅是猜测就已经让她冷汗潸潸。
四姨娘也是悚然一惊,心知自己这是被七姨娘摆了一道。
梅老爷刀锋般锐利的面容结着层阴霾,那双布着折痕的鹰眸一一扫过所有人,巨大的压迫感无不叫人心惊肉跳。
这还是阿芙第一次见到如此阴沉沉的梅老爷。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任阿芙怎么想也想不通,这把火怎么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被刁难的人不是自己吗?
她不禁摸了摸火辣辣的额头和耳垂,还有点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