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幺一进屋子看见的就是阿芙一脸痴相的捧着本书傻笑。
这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看的是什么书,连他到了她跟前都不晓得,迷的整个都要栽进去了。
他想着,抬起一条手臂轻巧的夺了过去。阿芙骤然回神,见是陶幺,便欢喜道:“幺儿,你回来了啊,跟你说个好消息,少爷请了西席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并且特准我身边的人可以跟着学呢,这样一来你不就能马上读书了吗!”
梅府聘请的西席先生一定不同于普通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学识上应该更加丰厚,见识上也更加广阔,阿芙怎么想都觉得赚大了。她难得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俏声道:“我们一起学,看看谁学的更快更好,尽管把你平时机灵聪敏的劲儿都用出来,可别被我比下去了啊。”
陶幺不为所动,翻了翻手里的书,平静的问:“这是他送你的?”
“是啊,少爷特意送我的。”阿芙的眼神追随着他的动作,听着那纸页哗哗的声音就紧张的不行:“你轻点儿翻,别弄坏了,回头我还得还给少爷呢。”
陶幺横睨她一眼,问:“他还说什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阿芙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随口道:“没说什么啊,就是寻常的聊了几句而已,哎呀,别这么翻......会坏的,幺儿。”
陶幺把《千字文》丢回她怀里,轻轻往后一跃跳上椅子,半蹲着看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梅洵是个惜物之人,一本书即便是陪了他多年,除了抵不住岁月侵蚀泛黄,每一页都保存的崭新如初,但只要凑近了,便能闻到一股清冽的药香,如此旁人方能辨出这是本时常被翻阅,被爱惜的书,它甚至保留了主人的气息。
可现在这本温柔呵护了十多年的书,光滑平整的纸面上明显多了几道歪七扭八的折痕,阿芙心疼的像掉了几大袋银子,根本顾不上和陶幺说话。
“说话。”
“说什么啊。”阿芙两眼包泪,反复摩挲着折痕,“你看你一来就弄的皱巴巴的,回头我怎么跟少爷交代啊。”
“至于吗,不就本破书,你还拿它当宝贝。”陶幺从袖中掏了下,摸出几粒碎银,豪气道:“拿去,够你买十本了。”
“幺儿……”阿芙无奈万分,她看着陶幺手心的碎银觉得眼熟,不由得问:“这些银子是每日我给你的那些吗?怎么出去玩儿都没用上,少是少了点,包子和烧饼总还是买的起吧……”
陶幺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呢”的眼神瞅她:“就你给的那点儿有屁用,连碗阳春面都吃不起。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钱,你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
阿芙一听是他自己的钱,就忙不迭的让他把钱收好。“财不外露,你这样大张旗鼓的让人知道你有钱,指不定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的。”
她一脸的肃然,看得陶幺都忍不住轻笑起来。调侃道:“你还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呢,我还以为你就知道帮人数钱。”
“小.....”阿芙改口道:“瞎说什么呢,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当心吃亏了。”
一个小孩儿身上能有多少私房钱,就陶幺拿出的这些应该就是他辛辛苦苦攒下了。阿芙既然将他当成弟弟,自然诸事关心操劳了。
她道:“我这几天找个时间出府,再买本《千字文》回来,你就用新的看吧。”她可不敢再让毛手毛脚的陶幺碰梅洵的书了。
陶幺敷衍的应了声,又问了遍开始的问题。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陶幺道:“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人教你读书写字,还特意跟你提了句其他人也可以学,你不觉得有些太巧了吗?”
这算什么,及时雨?
陶幺神色认真,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望着阿芙。或许是他稚嫩的面庞实在太过可爱,又或许是相处久了,即使他的表情是冷冰冰的,也没让阿芙感到什么压迫感。
阿芙矮下身,将梅洵送的书护的牢牢的,托腮憨笑:“少爷知道我想学,所以就请西席先生来教了。少爷他宅心仁厚,事事都想的周到,自然会想到我身边的人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你啊,就是成天胡思乱想,等读书了就没那个精力七想八想了,好好读书啊幺儿,争取以后考个功名回来。”
就知道是这样。
陶幺毫不意外她的反应,既然拐弯的话她听不懂,那他就说的直白些好了。“我怀疑有人在监视你。”
阿芙眨了下眼,没说话。
“他知道你最近在替我找教书先生,所以主动跟你提起读书的事情。”
这回该明白了吧,他说的都这么明显了。他暗暗期待阿芙的反应,被人监视和窥探,应该是愤怒的吧,按照她软弱的性子是做不出撕破脸的壮举,但哭一哭,骂一骂,总还是会的吧。
果然,下一秒就见阿芙捂着自己的脸,埋首于双膝间,很是伤心的样子。
陶幺满意的勾勾唇角,悠哉道:“大户人家就是这样,表面上对你和气的像是一家人,什么好话都能说,其实心里根本没把你当成一家人,防你跟防贼似的。也就你这个缺心眼儿的傻妞什么都信,什么都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是不是觉得心寒,觉得呆在这儿挺没意思的?那跟我走吧,我带你去......”
话音戛然而止,细碎的偷笑声若有似无的钻进陶幺的耳朵,他满面狐疑,定睛细看,低着头的那个女人似乎.......在笑?
笑?
她是疯了吗!
陶幺很是震惊,觉得阿芙实在是不可理喻。他怒道:“你笑什么?”
被发现了的阿芙并未收敛,反倒直起脖子,面对着陶幺呵呵笑着,她圆乎乎的脸蛋儿黑里透红,唇边印着深深的酒窝。
“我......我没想到少爷真的是特意为了我,我好开心。”
“开心?!”陶幺面孔微微扭曲了下,他深吸一口气,瞪向她道:“你倒是告诉我被人监视有什么好开心的!你知道监视是什么意思吗?它意味着你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注视,被人记录着,连你一天去了几趟茅房,去了多久人家都知道,完全没有任何自由的空间,这样你也很开心,也无所谓吗?”
阿芙被他这一连串如同炮仗的话,搞的有些懵。她本来头脑就不太灵光,只能粗略的回想一遍,抓住几个关键词。
良久,陶幺听到一句略带羞涩的问询。
“连去茅房都要记录吗?那也太详尽了吧......你说,我是多去的好,还是少去的好?”
陶幺:“不去最好!”
阿芙小声反驳着。“这哪行啊,那不得把人憋死啊......”
陶幺眯着眼,冷冷一笑:“你的少爷就喜欢那种干净漂亮不屙屎的仙女,所以你要想讨的他的欢心,就最好不吃不喝不如厕!”
阿芙:“......”
梅洵的办事效率很快,早上才说了教阿芙读书写字,这会儿就已经有小厮送来纸墨笔砚了,一块儿送来的还有许多启蒙书本。
阿芙欢欢喜喜的一一收下,心中雀跃感动不已,她家境贫寒,又是女儿身,唯一摸过碰过的书,便是她爹买给弟弟看的图画本,纸质粗糙,图画线条也不够流畅,十分贴合它廉价的本质。
梅洵送来的东西总是不同的,阿芙把手放到脸盆里反复洗了几回,才敢去触摸那张薄如蝉衣的纸,光洁如玉,平整无皱。
她那双粗粝黝黑的手抚上时,二者间的对比就越发鲜明了,一个纯净,一个糟粕。
这样明晃晃的差距让阿芙心底的自卑又一次冒了出来。
她真的可以接受少爷的心意吗?她能做好吗?她可是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啊.....
她心里没底,也不敢去深想,她摸着指节上厚厚的茧子,原本这里应该是柔嫩的皮肤,像无数姑娘那样,被人握在手心里是绵软细腻的。
不由自主的,她往自个儿最嫩的脖子上揉了两把,像是小刷子刷过似的,有刺痛的感觉。
这就是双干粗活累活脏活儿的手啊,她心中微微发苦。
那一层厚茧像是是隔绝了某些东西的城墙,从始至终都在,只要不刻意想起。
快到傍晚时,阿芙匆匆赶往梅洵用饭的小厅,刚到门口就听见里边笑语连珠,看来三姨娘和四姨娘是早早的到了。
出乎意料的,这顿晚饭竟然吃的还挺和谐,四姨娘虽然还是有意无意的撩拨她,但似乎并没什么敌意。而三姨娘时不时的温言暖语,就更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席间,梅洵三言两语的透露出了一个消息,三姨娘和四姨娘听了都瞬间脸色大变。
四姨娘先道:“少爷,您是说这次上山,您也同去?”
梅洵点头应了。
“可是.....为何?往年的祈福您从不参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