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阿芙就是做事的一把好手。即便嫁入豪门衣食无忧,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劈柴烧水做饭,样样不落下,甚至还把流光阁后面的空地开垦成菜地。
去翻地时她就穿上身灰扑扑的衣裳,拎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偶尔在间隙中抬个头,仿佛回到了在柳叶村的日子。
其实若能这样一直安稳下去也挺好,守着亩田地踏实本分的干活儿,忙忙碌碌,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
“主子,您干了好些时候了,我给您倒点茶水喝,您歇会儿吧?”如画捧着笑脸端着茶托守在一旁道。
阿芙挥着锄头翻地,把严实的泥土翻松了好洒菜种子。她对如画的刻意讨好一直保持着距离,细声道:“谢谢,不过我现在还不渴,你先放着吧。”
如画也不作纠缠,依言放下后却也没走开,而是溜到她身边,猫着腰,一脸的天真浪漫的问:“主子,你种的是什么菜呀?要多久才能长出菜啊?”
阿芙挥锄头的动作干净利落,目不转睛道:“小白菜,两三个月就能收获了。”
如画有些惊讶:“呀,这么快吗?不都说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吗?”她掰着手指,“从现在算的话,也得到**月呢,小半年呀。”
这一听就是没下过地的,阿芙直起身,柔声解释:“你这样理解也没错,但瓜果蔬菜生长的时段不一样,收获时间也不尽相同。比如豆-芽40-60天就可以了,茄子西红柿要比它久些,三四个月吧。”
她娓娓道来的模样说不出的温柔恬静,连不出众的脸庞都在此时秀气可人起来。如画双眼亮了亮,“主子,那到时能不能让我尝点儿您种的菜呀?也不知道奴婢是否有这个口福.....我都馋好久了,您平时做的饭呀香得方圆百里都闻的到呢,嘿嘿。”
阿芙闻言露出个朴实的笑,一口白牙晃眼明亮。“过奖了,就是些家常菜罢了,想吃就来,不过多添副碗筷的事儿。”
俩人前前后后的聊了几句,中间阿芙喝了口茶又接着干,总算赶在中午前把这小块儿空地给翻好了。
“主子,你这双手不得了啊,绣得了花扛的了锄头种的了地,我看咱们府里没一个人能和你比了。”
“哪里,乡下人干的粗活而已,哪儿有什么了不起的。”阿芙拢过耳后碎发,挥洒汗水后的脸庞黑里透红。看了眼正午日头,双手在腰间的方布擦了擦道:“我去准备午饭,等好了叫你。”
如画欢呼一声,满是期待,尽管阿芙已经说过不需要她帮忙了,但架不住她的热情主动。
小厨房里锅碗瓢盆样样具备,但空间狭小-逼仄,阿芙块头大,平时刚好容纳她一个人走动进出,此时多了个如画外加陶幺,就显得拥挤多了。
转身拿个东西避免不了相互磕碰,阿芙皮糙肉厚的倒是没多大感觉,而身量瘦小没多少肉的陶幺和如画就吃大亏了,不是磕到灶台,就是撞上阿芙结实的后背或手臂。
最后一大一小顶着满头包落荒而逃。
以前送到流光阁的都是现成,热乎的饭菜,后来因为阿芙默默无闻,胆小窝囊而不得人心,再又传了些夸大其词的谣言,激起某些人的作恶欲,故意送些未处理好的生菜,想看她出丑。哪想却是方便了阿芙。
她喜滋滋把菜篮子里绿油油,红彤彤的果蔬烧成可口的小菜,第二日那里送来一包面粉,她转眼就和出劲道的手工面来,第三日干脆送两根黄瓜,她立马用半截做道手拍黄瓜,剩下半截捣汁,和着昨天剩下的面粉蒸出一笼点心。
虽是这样见招拆招,但眼看后厨送来的食材一日不比一日,阿芙也不得不得开始做起打算,这也是她决定自己开片菜地的原因。
午饭烧的是几道家常小菜,卖相不太精致,摆盘也不够讲究,但不妨碍三人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如画。
这小姑娘打小就卖进了府做丫鬟,家乡的味道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模糊,本来抱着蹭饭的目的来的,没想到一下蹭出了感情。眼角堆着小泪花,抽抽搭搭问:“主子,我、我以后还能再来您这儿吃饭吗?”
阿芙用衣袖给她揩泪,又添了杯茶水到她手中。“好,那下次我少放些辣。”
如画呜呜两声,呼噜呼噜一饮而尽。
陶幺在一旁看的直翻白眼。
饭饱后的几人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陶幺舒服的缩在躺椅里,脸上盖着扇,闭着小憩。阿芙则还在忙碌着,把屋里的被褥枕头全抱出来晒晒,如画就像只小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个没完,却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暖洋洋的冬日,湛蓝湛蓝的天空,伫立在屋檐的鸟雀,静谧和谐。
等阿芙闲下时,如画已经揉着眼歇息去了,她捶捶酸软的肩膀,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单手支颐,昏昏欲睡。
就在她快要进入梦乡时,外头突地响起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远远传出,阿芙好奇的走出去看。
“快来人啊,三姨娘落水了!”
“这可怎么办啊,主子!你们快下去救救主子啊!”
圆弧形的湖边聚集了一大堆的下人,男女皆有,因为正值冬日,所以湖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而如今本该平滑齐整的湖面赫然破开一个大洞,薄冰下的湖水正泛着缕缕波纹。
伺候三姨娘的几个婢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哭天抹泪的让人去救三姨娘。可一溜的小厮则面露难为之色,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一婢女推搡着身旁的小厮,喊道:“掉下去的可是三姨娘,你们一个个呆站着干甚么!为什么还不下去救人,你们是想眼睁睁的看着三姨娘死么!”
小厮弱声道:“秋姐姐,不是小的不去,而是小的们不会水呀,下去了也只是送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救?就看着咱们主子活活淹死吗!”
岸边争论不休,怒骂哭泣声势浩大,没人注意后方一跃而出的身影,一声巨大砰的落水声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静默了一晌,有人捂嘴惊叫:“是九姨娘!”
“九姨娘?你没看错吧!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所见,还有你没听见她那石沉般的落水声么!除了她还有谁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从下水的那一刻,阿芙就后悔了。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同一根根淬着毒的银针,密密麻麻的刺入她的皮肤,她头回真实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像有千斤之重,在水中寸步难行。这些她都能暂且忍受,最让她害怕的是,湖面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要在这茫茫黑暗中,无声无响的水中,寻找掉落的三姨娘。
她不知道三姨娘掉落的方位,不知道她是生是死,就这样急吼吼的一头栽了进来,实在太莽撞了。
阿芙就那样不抱希望的瞎子摸黑一通找,中途还被底下的水草缠住了脚腕,她当时悚然一惊,但心知不能轻举妄动,水草这东西你越挣扎它缠的越紧,好在最后她凭着水性好,经验丰富,堪堪脱了险。
阿芙下水前特意将厚重的外衣剥除掉,就是为了防止棉花浸湿了后重若千石,增加她的压力。可现在棘手的是,她已经在水下游了好一阵儿了,除了水草和滑溜溜的鱼,连三姨娘的头发丝都没摸着。
阿芙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在慢慢的变僵,眼皮也越来越重了......
如果再找不到三姨娘......
她摸向腰间捆了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她尽力了,她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幸而老天垂怜,在阿芙打算放弃的时候,三姨娘不知从哪个旮旯角漂了过来,阿芙赶紧将她和自己绑在一块儿,吭哧吭哧奋力向上划。
怀里多了个人的重量,冻僵的四肢和渐迷的脑袋,一切都昭示着体力不济,只要她稍稍松懈,她们都会瞬间沉入湖底,再无生还的可能。
阿芙咬着牙根,努力想着未完成的事,比如她把菜种子都买好了,菜地也翻好了,就等着大丰收呢,总不能花了钱出了力,最后啥也没吃到,白白死了吧。
爹娘给她的压箱钱她一分未动,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还有......
还有什么呢.....
是了,婆母还指望着她给少爷添丁呢。
少爷......
想到某个人,阿芙渐渐空虚的身体忽然生出了力气,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猛地绽放,她跟打了鸡血似的抱着三姨娘破开密不透风的水,憋着一口气,一路不要命的冲破枷锁。
哗啦一声响,头顶天光。
“呀,真是九姨娘!”
“快快快,把人拉上来!”
精疲力竭的阿芙本想当条咸鱼,让边上的人拉着系着俩人的麻绳上岸算了。可一想到麻绳在水中泡发软了,万一绷断了就惨了。
于是,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配合着岸上的人,缓缓游上岸。
一上岸众人就七手八脚的俩人分开了,阿芙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她顾不上看眼旁边的三姨娘,摊在地上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