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 第9章 饭香

褪漆的门槛石结着露水印，江沉每次跨过时总要蹭掉鞋底的泥。鞋帮沾着的红土屑簌簌落下，竹篮在穿堂风里轻晃，柳条缝漏出老面发酵的酸香，混着柴火烟爬满砖墙的裂缝。

"奶奶我饿了！"

喊声要赶在蒸笼冒白汽的瞬间。江沉踮脚够竹篮时，指甲缝里的粉笔灰蹭在柳条上，蹭出三道白痕。铁钩上的红锈蹭在手背，和父亲工具袋里的扳手柄锈得一样深。

矮脚方桌瘸腿下垫着三块红砖，粗瓷盘盛着刚出笼的包子，面皮泛着碱水点的姜黄，褶皱里渗出的油星在盘底积成小月亮。江沉数到第七个月亮时，奶奶的袖口露出靛蓝色秋衣，身上螺纹边的蓝布围裙擦过桌沿，抖落的面粉扑在他手背。

"慢着烫。"奶奶用筷头戳开个口，萝卜丝混着粉条的馅冒着白烟。豁嘴搪瓷盆里泡着发面的纱布，水渍在砖地爬成蜈蚣脚，蜿蜒到父亲昨夜留下的解放鞋印旁。江沉突然发现，奶奶掰包子总要先捏中间三下——和父亲检查砖缝时用瓦刀敲击的节奏分毫不差。

西墙根的腌菜坛突然"咕咚"响了一声。面香裹着井水汽漫过房梁，惊醒了蜷在面袋上的大橘猫。奶奶的围裙兜着新磨的面粉，补丁缝里漏出细白粉末，落在去年的春联残片上。"春风"的"春"字只剩半边，倒像被猫挠破了脸。

"今儿菜多。"奶奶往他碗底埋了个藏着肉沫的包子。江沉咬破面皮时，对门竹匾里的干豆角正在翻跟头，婶子拍打被褥的声响混着豫剧调门飘过篱笆："陈三两迈步上公庭——"油渣在齿间迸开的刹那，大橘猫蹿上面缸，爪印在浮灰里踩出梅花烙，正盖住父亲工具箱漏下的水泥粉。

发面的酸味越来越浓。奶奶揉面团的姿势像在给江沉搓背，案板上的面粉扑簌簌往下掉，在阳光里跳成金色尘埃。江沉数着面剂子，第七个总比别的大一圈——那是奶奶用顶针在底部压的暗记。破窗纱漏进的风掀起月份牌，2004年的水稻丰收图在暮色里泛着铜钱大的霉斑。

灶膛里的麦秸突然爆出火星。蒸笼盖掀开的刹那，白汽糊住了整面东墙，去年江沉用粉笔画的量身高刻度在蒸汽里涨潮，淹没了四月划的那道杠。

"你爹昨黑送面来，鞋帮都让露水打透了。"奶奶往灶灰里埋红薯，话音混着柴火噼啪。江沉盯着面袋破口钻出的灰蛾，看它撞上腌菜坛的泥封。

暮色漫过门槛时，最后一丝蒸汽凝在月份牌的"秋分"红字上。竹篮吊绳突然断了一股，柳条划过年画上的抱鱼娃娃，在娃娃腮边添了道疤。晾在檐下的干辣椒簌簌响，惊走了偷啄面渣的麻雀，却惊不醒面缸旁打盹的狸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