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
“煜川,我说过了,不必总是对我行礼,快请进。”萧锦筠正俯身在案上写字,见到陆煜川过来,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迎了上去。
近来她翻阅了不少奏折,对朝堂局势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翡翠上前为陆煜川解下了披风,萧锦筠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她双手握上去,发现陆煜川的一双手,如同冬日里的钢铁一般冷硬,惊讶问道:“怎得如此凉?你从哪里过来?”
“一路快马自宫外赶回来,冷风吹的,不碍事。”陆煜川一边抽回了手搓了搓,一边说道。
“一双手快要冻僵了”萧锦筠一边将手边的一个暖手炉塞进他怀里,一边说道:“快暖暖吧。”
陆煜川接过手炉,在手里转着,一双手冻得通红,关节处泛着白。
萧锦筠见他神情有些紧张不似平日,自进来就一直眉头紧锁,担忧问道“出了何事?”
陆煜川看了看她没有回答,而是走至榻前,自顾自坐下。他放下了手炉,端起一杯茶,浅啜一口后才缓缓说道:“昨日御史中丞刘乂府中失火,全府一百零八口竟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水汽氤氲,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通过他紧耸的肩膀,萧锦筠感觉到他在压抑着怒气。
她走至对面坐下,“不是意外对不对?”
陆煜川抬起头看着她,有些痛心地点了点头。
萧锦筠大病初愈,陆煜川担心她动气伤身,本不想告诉她,但事态严重,又不可不说,因此语气尽量放缓,说完就直直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感到一股熊熊烈火直冲脑门,萧锦筠强压着,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见她动了怒,陆煜川有些担心,自己的气反而消了。他起身走至萧锦筠身边,“锦筠,先不要动气,当心身体。”
萧锦筠抬眸,严肃看着他,皱眉追问道,“为了什么事,要伤害这么多条人命?”
避开她的目光,陆煜川叹了一口气,“齐尔奉你之命赈济灾民,赈灾的银两却被宰相郭丞的亲信贪墨,齐尔眼见灾民遍地,饿殍遍野,等不到赈灾的官银,亲自回城催促,得知救灾银两被郭丞亲信挪用购置了私产,气急之下上门理论,却一路被追杀。齐尔侥幸逃脱后将事情经过以血书写下送往御史中丞刘乂府中,不料为刘乂引来了灭门之灾。齐尔也被发现死于野外田荒之中!
萧锦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竟敢肆无忌惮地杀害朝廷官员!没有王法了吗!”
“可怜齐尔也是世家子弟,爱民如子,外出赈灾不过半载时光,瘦的皮包骨头曝尸荒野,被发现时,尸体已经被啃食只剩下了一半。。。”陆煜川的声音越说越低。
“大胆!”萧锦筠咬紧牙关已经怒不可遏。“我必要为齐家和刘家讨一个公道!”
她缓缓坐下,目光凌厉,恨恨地说,“郭丞,宰相郭丞,很好!”
陆煜川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这事和户部侍郎之子邓其冲暗中收购粮草之事有关。”
萧锦筠歪过头,正色道:“哦??”
陆煜川敛了眸子,看不清表情,语气冰冷说道:“这也是诬告。邓其冲母家乃是江南沈氏,家境富足,他本人也是仁善之人,所买粮食悉数捐给了灾民,一旦也不少。”
萧锦筠横眉思索,之前王信参邓仲之子邓其冲收购粮草之事,因问道:“王信可与户部侍郎有过节?”
“不是过节。”陆煜川摇摇头,接着说道:“此次还查出,王信与宰相郭丞早已勾结在一起。自从百官奏折由司礼监直呈陛下批阅,宰相的权力被极大削弱,而王信的权力却得到提升。他成了经手奏折的第一道关卡,趋炎附势之人开始巴结他,若有不利于自己的奏折,由王信透出消息,官员出价买下来,不用上达天听,王信则从中贪污受贿。其实郭丞一直对王信有所不满,且不屑一顾,但自陛下生病以来,日常事务仍交由郭丞处置,王信反而被陛下冷落,权力又发生了转移。二人为避免权力再次流失,索性勾结在了一起。此次陛下救灾的钱银拨下去被郭丞亲信贪墨,户部尚书邓仲几次上报郭丞,都被郭丞压了下去,没有钱银,眼见要误了大事,邓仲唯恐陛下盛怒担责,一边命其子邓其冲用家财购买粮草赈灾,一边上奏将贪墨之人连同宰相郭丞一并弹劾。不成想弹劾的奏折被王信截留,向郭丞通风报信,两人联手,一边杀害了齐尔和刘乂,一边罗织罪名,企图扳倒邓仲。”
萧锦筠听闻,又啪地拍了桌子,震的桌子上的茶水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一双眸子因为怒气更黑更深邃。陆煜川见萧锦筠愤怒,伸手阻止已经来不及,赶紧说道:“锦筠,当心手疼。”
萧锦筠的一双玉手因为太过用力泛红了,她顾不得这些,怒声道:“竟敢朋比为奸蒙蔽我,真是胆大包天!”
“齐家和邓家皆是世家大族,郭丞及其手下忌惮三分,故未祸及家人,可怜刘乂是寒门子弟,新起之秀,惨遭灭门。”陆煜川的眼圈红了,他低下头,自责地说道:“我已经查明了真相,派人前去保护,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的人,只扑灭了大火,未能救出刘大人一家。”
萧锦筠听完一言不发,如今,她是这天下之主,她决意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此刻正在思考策略。
陆煜川见她神色阴沉,说道:“锦筠,莫要动气,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委,还怕不能处置他们吗?”
萧锦筠没有回答,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置他们合适,忽然又想起了一事,思索问道:“官员递上来的奏折一直没有回音,我上朝面见时他们也不询问吗?”
陆煜川道:“只有重要的奏折陛下才发回,大部分是没有回复的。有资格入朝议事的,着急请旨的会问一句,不着急的也就等着陛下定夺就是了。”
萧锦筠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以后百官奏折分为两道,日常事务和普通奏疏递由司礼监直接呈上来。军国大事或者密奏以腊固封,官员刻手写签名印章盖在上面,再呈递御前处置。所有奏章批阅完记档发回,煜川,你看这样可行?”
陆煜川仔细思量并无不妥,点头道:“可行,可谓釜底抽薪,轻而易举地架空了王信和司礼监。”
萧锦筠补充道:“不会仅仅如此的,待我腾出手来慢慢料理。”
“但宰相势力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陆煜川知她决心已下,准备清算王信和郭丞了,又有些担忧的补充道。
萧锦筠点点头,回想起这些时日看的奏折,郭丞的权力虽被自己收回了大半,但也只是他直接掌握的权力,他多年来培养的势力盘根错节,朝堂仍然受他掌控,很多时候决策仍然要受制于他。
但现在萧锦筠下定决心要拔了这颗眼中钉。
还有王信,上次违逆圣旨,擅自重刑审问司宫监一事还未找他清算,如今他又倒行逆施,看来是留不得了。
看似权力之巅,但内宫外朝皆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这种感觉让萧锦筠的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好不痛快。
陆煜川的心里虽担忧气恼,但也有些无奈。先皇骤然离世,权力交接未能平稳过度,女皇登基虽已经三年,但朝堂之上一直受制于人,并不能令行政施。如今,又添了王信作乱。他望向萧锦筠,见她神色坚定,知道只怕是会有一番风雨了。
他的拳头在桌下握紧,自己治理内宫多年,还是有些根基的,陛下果然能够运筹帷幄更好,若不能,拼得全力,也要除掉王信,保她周全。
当啷一声,一枚铜钱转了几圈被按到了桌上,萧锦筠抬起手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在明,敌在暗,根基未稳,我们硬碰硬胜算不大,如今之计,唯有智取。”她已经消了大半火气,恢复了理智。
陆煜川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铜钱,发现自己走神的这一阵子,她竟然在投掷铜钱问卦,有些哭笑不得。但这话毕竟还是理智的,他放下了心。说道“我同意,需要从长计议。”
“我们不是要去香枫山看皇父吗?干脆放出我们知道王信郭丞勾结的消息,推波助澜,引蛇出洞,然后斩草除根!”她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陆煜川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要造自己的反吗?”
萧锦筠狡黠一笑,随后目光坚定地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在宫内随意杀害司宫监掌印,城内随意杀害朝廷官员,你觉得,他们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几分?”
陆煜川沉默了,他知道这话有几分道理,如此肆无忌惮,的确过分至极。
可自先皇时期,甚至皇父当政时候,就未能完全把朝政揽于手中,军国大事未能自决,常常受制于大臣,锦筠她这几年虽在集权,也总是不得不看大臣脸色。因此有些忧虑,“这样做风险极大。”
萧锦筠却显得成竹在胸,“此招虽险,可若成功,便能一劳永逸。”
陆煜川思索着点了点头,“放风的事交给我吧!我定拼尽全力,与你同行。”
得到支持,萧锦筠很是欣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盟军,又多了些信心,她拍了拍陆煜川的肩膀,目光坚定地对他笑了笑,又在心里谋划预演了一番。
好戏即将开场,做好十足的准备,成败在此一举。
既然已经死了一次,就说明失败了一次,若时光不能倒流,命运不能逆转,终究还要命赴黄泉。既然给了一次机会,不如放手博他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