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盯着桌上没动过的合卺酒出神。更想家了,但没关系,我掏出怀里叠成三折的油纸,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百合糕香。
既然我已经是徵宫的夫人了,那明天可以大大方方去徵宫的庖厨做给自己吃了吧。
首饰和耳环一点点被拆下来,在桌上摆好,就躺上床望着头顶帷幔发愣,一天都没好好吃饱,这会儿好想吃娘做的饭。
如果她们知道我可以留在宫门里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伤想念呢。
第二天还没大亮,我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坐起来打量一圈,还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宫远徵这一夜在哪睡的。
重新换上平日的衣裳,一出院子就看见洒扫和打理草药的侍女小厮埋头不语,认真干活,气氛压抑得很。
“姐姐?”我蹲下问门口廊下洒扫的侍女,“徵宫的庖厨在哪啊?你们吃早饭了吗?在哪吃的?”
她都没抬眼看我,匆匆指向东南方的小路,又赶紧换个方向洒扫。
“谢谢。”
没想到徵宫的庖厨好热闹呀,只是早饭不丰盛,就那几样小菜,不过也够我吃了,大厨师傅说徵公子不在宫里吃饭,都是去角宫和他哥哥嫂子一起用饭的。
我欢欢喜喜地端着热腾腾的两样小菜和白粥,刚走到正院,恰巧就见徵公子黑着脸回来,直冲冲进了正殿,看来昨晚也睡在那吧。
刚进屋,又听身后帮我端着碗筷的侍女噗通跪下,寻声去看,宫远徵也在我身后,脸比刚刚还黑,像中了毒一样黢黑。
我放下端盘对侍女说:“别跪着了,再去拿一双碗筷。”反正他都在角宫用过了,肯定会拒绝,再不高兴也不能苛待我,不让我吃饭吧。
她爬起来赶紧跑了,宫远徵看她一眼,转头对我冷笑道:“你倒是善解人意,才来徵宫一天,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女主人了?”
他怎么不拒绝在这吃啊!坏人!还想抢我的早饭!我心虚地回头看桌上的早饭,也不知道这下够不够两个人了。
下一秒他就推开我走进房间,“哎……”我撇撇嘴,跟进来坐到他对面。
“你不要生她们气嘛,听说你都是在角宫吃饭,才没给你提前准备。”我盛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见他低头要拿起碗的手在空中一滞,许久不说话。
这片刻静谧地可怕,我缩缩手脚,乖乖闭嘴等着另一副碗筷,希望送到的时候还有剩饭剩菜可以吃。
可能不和胃口,他没吃几口就走了。我一整日都待在房里,透过窗户观察小院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他们走动不停,可话都很少。
好不容易等到窗户边路过一个姐姐,我叫住她时见她一脸惊讶。
“姐姐,你们每日都如此吗?”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点点头,我又问:“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玩?我可以在院子里种百合吗?”
她迟疑地点点头,又提醒我,门口那两坛草药最好不要动。我双手支着头,坐在桌边和她隔着窗子聊天。
“是有什么规矩吗?你们聊天玩闹会被宫远徵抓去试毒之类的?”
她慌得直摇头,“没那回事,徵公子人很好,对我们也很好,只是十分勤恳刻苦,大多时间都在医馆研习和配药,很少打理徵宫,所以我们也格外认真打理小院。”
她看着我的眼睛,又耐心地解释了更多。
原来宫远徵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全靠着极高的天赋钻研医药,小小年纪就学会稳重地撑起徵宫医馆,也多亏角公子教他武功、陪他成长。
这么想来,他还挺可怜的,我有爹娘姐姐,而他只有哥哥一个人。
而且角公子肯定很忙,都没空好好教他怎么照顾人,才让他现在性格这么坏。
不过这个侍女姐姐人很好,不但爱搭理我,忙完了还回来找我一起翻花绳。
夜幕降临,窗边吹进一阵寒风,我拢了拢衣襟,看向院门。
“他每日都这么晚吗?”
手撑花绳的侍女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徵公子每日都回来这么晚吗?”天都黑了,山谷入夜后不仅阴冷还有阵阵寒风,感觉秋天来得都比外面早。
“公子回来的时间不定,因为徵宫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像其他大人那样按时回来陪伴亲人,我们都习惯了。”
是啊,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都没人接送他。不像我在家时那样送爹爹出门,盼姐姐回来讲江湖里遇到的事。
她撑着花绳的手向我面前凑近,示意我接下。
我腾地站起身,“今日夜里风好冷,我们拿件毛氅衣去门口迎迎他吧。”
她诧异地看我,又抓住我手臂说:“夫人等等,奴婢去拿。”
我还没走出院门正好就见他从黑暗中走进来,抱着侍女递来的衣服,搭在手上就小跑过去。
他很意外地抓住我胳膊,力道大得我深吸一口凉气。“去哪儿?”
“我哪也不去,只是来迎你。”我仰着头看他,正好院里的柱灯将他映得明亮,发丝都在发光。
“我看今晚风大,想你回来路上一定很冷。”
我踮起脚把氅衣搭在他肩上,他实在太高了,我举得胳膊都酸了才堪堪披好,他只是别过脸站在那儿,也不肯把胳膊伸进袖子里穿好。
摸摸衣领,忽然蹙起眉头,一把抓起我的手腕,“你进我房间了?”
“是侍女去拿的,我没进去,我今天哪儿也没去,只待在屋子里和……”
我话都没说完,手就被他甩开了。
“不准随意揣测我。”
凶什么凶啊,关心你也不知道谢谢我。
我气得转身就跑回房间,狠狠地摔上门,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有多过分。
可我倚着门站了好一会儿,站得腿都酸了也没听见他的声音。后来只有侍女姐姐来门口小声告诉我,他屋子里有很多很重要的毒药研制配方,平时除了几个固定打扫的侍女和小厮,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去。
算了,看在本大小姐人美心善,从小就很幸福的份上,原谅你一晚上。等睡醒了,明天再生你的气。
这一觉就睡得有些沉了,推开门扉时看见主屋门外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以前从来没有过。
“你们在说什么?”我从她们背后探出声,看见他们脸吓得煞白,赶紧摆摆手安慰。
“夫人,徵公子在生气。”一个人低着头说。
“要不夫人进去看看吧。”
我摸摸肚子,昨天忘问他爱吃什么了,不会又在因为早饭生气吧,“为什么生气?你们知道吗?”
我看这几个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支支吾吾说:“公子问我们会不会戴冠。”
嗯?男子成年后都要束发戴冠,好像是听风崖堂里练剑的哥哥们说过。成婚以来宫远徵还一直是简单束于耳后,未曾戴冠。怎么今日这么突然。
我从门口向屋里探头,瞧见他坐在东边的梳妆台前气鼓鼓地梳头发。他发现我时还特意扭身背过去一点,不让我看。
可我分明瞧见他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哭过了还是气的,那么爱生气谁受得了。
“pisi pisi 我能进来吗?”我站在门槛外,弯着腰问他。
他只是回头撇我一眼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玄色发带举过头顶缠绕,不一会儿绑好了却是歪斜的,还没急着摘掉就一记冷眼如飞刀一样向我射来。
我一下站直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听见里面砰的一声,我也没再问他,直接抬脚迈进去,就见他胡乱地拆掉发髻,又重新拿起梳子。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让我试试,我在家见过娘亲给爹爹束发。”
这会儿他倒没有恶狠狠地看我,也没说难听的话,倒是很乖顺地任由我接过他手里的檀木梳子,指尖柔软相触,他收回手只是默不作声,可耳朵却像熟了一样。
怕弄疼他,我小心地避开耳朵,重新梳顺后用发带缠绕成发髻,蹲到他面前伏身左右端详,视线下移对上他的眼睛时,他也在注视我。
发现他湿润的眼睫后,我忍不住笑出声,勾起食指拭去他眼尾还禽着的一点泪水。他顿时不高兴地躲开。
“别动嘛,”我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又起身后撤一点端详发髻,“好像也不是很难,这么漂亮的小孩儿可不能哭哦。”
“我没哭。”
我点点头,笑意盈盈地看他,好像完成了什么十分满意的作品,忍不住一直欣赏。
他可能被看得不耐烦了,拿起桌上的银质兽纹小冠就穿过发髻,用发簪固定。
见状我慌忙起身,握住他插发簪的手,“小心一点别戳到,我帮你。”
没想到他的手突然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