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峤酒量不好,这些年来,毫无长进。
就是在行军路上,将士们喝起烧酒,他也只是喝上两杯鼓劲,就老老实实的喝水。
今日实在是心事重重,加之本来跟先生在镇安府上过的舒坦小日子让方逸一桶凉水浇下来,活活的把他浇醒了。
事态推着他往前走,方逸作为刑部侍郎,已经帮了他的大忙,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也想像方逸能帮上他,知会上他一样,去有办法弄明白沈倾的疑团,在沈倾的事情上有点用处。
可先生那样的人,一朝没有说,可能一辈子也不愿出口。
眼下已经不是愿不愿意了,被请进刑部,他能极力让沈倾不受刑,但是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分一毫的机会,被查出铁证,他又该怎么去安置沈倾。
先生那般谨慎聪慧的人,如果真的有问题,也会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自我拷问里,一遍遍深思,又一遍遍的推翻。他信沈倾是善类,沈倾不会去害人,可是他又很难去信沈倾的身份,身世,那一身尊贵挑剔的脾性。
......
沉重的脑袋突然灵光一现,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再怎么知书达理,也做不到见识过那么多名器珍宝,沈倾却是信手拈来,对什么都是一副淡然寻常的熟稔样子。尊贵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托着他身上的那点傲气,居然也理所应当。
脑子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燕云峤来时意气风发的劲头,现在就差没躺着出去。
方逸送他回的府,怕他说漏了嘴,一再的叮嘱,不过燕云峤听没听进去他也不知道。
这晚燕云峤半夜迷糊转醒,并不在沈倾的房里,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就起身去自己的小书房,对着烛光纂刻白玉。
早上洗过澡又紧接着穿上朝服入宫,一直到下了朝才去院子里寻沈倾一同吃饭。
心里做到了打算,问出口时却分外艰难,沈倾拿筷子轻轻敲了下他的碗。
“少爷昨晚的酒还未清醒?”
燕云峤才发现已经盯着沈倾看来了好一会儿,垂下头,“没有。”
又过了半晌,才道,“先生,刑部开始查淮州的案子了。”
沈倾:“嗯。”
燕云峤:“那会儿有些事情需要我们提供口供,先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找到暗室的,在里面那么久,有人来过暗室吗?”
沈倾不疑有他,“找起来就有了,就算你这镇安府,也一样会有暗室。来倒是没人来过,只是里面有具白骨,有些蹊跷,明明都成骨头了,还跟刚断气一样,能冒出来血迹。”
“先生怎么知道?”燕云峤记得那些血,是让陈奉礼给一刀砍出来的。
沈倾喝了口冬瓜汤,放下碗筷,仔细着擦了嘴,门外的丫鬟就识趣的去准备了水以便他漱口。
“在里面闲来无事,随便摸了几下,触道裂口处轻按就能渗出血迹。应该是服毒而亡,好在不会传染。”
燕云峤拉过他的手看了看,“先生下次不要亲自动手做这种事,万一有危险,我要怎么办。”
沈倾笑笑,“要不是你,我还真以为自己会跟那具尸体一样,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直到化成一堆白骨,认都认不出来。”
唇边笑意未散,但眼神却头一次失了神色,长睫低垂。
这个念头,沈倾从来没说过。
他会替自己的先生担忧,但先生自己,却是初次露出来颓唐失落之意,淡淡的含在眼底,燕云峤跟随沈倾四年多,只一眼就能分辨。
沈倾连在隐林阁里站着,也是出尘之姿,不卑不亢,怕疼,却也不曾对何事有过畏惧。
如此,一瞬间的落寞便更让人心里怜惜,燕云峤摒开了那些无端的猜测,按着自己的想法跟沈倾商议。
“有没有可能,暗室里那具尸体,才是方临瑞,他并不是方府真正的主人,所以找不出你在哪?”
沈倾应着,“有可能。毕竟他们做的事情,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了。不过要查的东西也能难了,真的和假的都死了,无凭无证。”
“这就看刑部的人能挖到多少了。”
燕云峤放下心,转而问道,“过几日,城郊的花谷要开了。前两年就一直想带先生去看,但是没有时机不对,也不敢问,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请先生了,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一扫之前的阴霾,沈倾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正对着细看,道,“我还不知道,原来少爷两年前就对自己的先生心怀不轨。”
燕云峤对上沈倾饶有兴致的脸,视线飘乎,又一下子回到不敢看的时候了,嘴里仍旧老老实实的回话,“从我明事开始,自我遇见先生之后,我一直对先生心怀绮思。”
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沈倾松开手佯作无趣,“长大了也不好,都不知道害臊了。”
燕云峤低下头去继续吃饭,“还是羞的,但是喜欢先生这件事,纵使身死,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