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芝蓉的住处很破,只小小一间瓦屋,门窗半坏,四面漏风,若不是拿粗布修补,站在屋东外,可以看到屋西外的景。
分别于与褚公越兄妹二人对峙时的盛气凌人,此时的段芝蓉分外局促客气:“这是我娘朋友的宅子,久未修缮,姑娘随便坐。”
珠蒙尘立于阶下,望着屹立于寒风霜冻下仍不塌倒的简陋屋舍,迟迟没有动脚。
段芝蓉便尴尬起来:“是有点破了,姑娘要是在意……”
“无碍。”珠蒙尘抬起脚,覆在鞋面上的细沫雪片落去。她冲段芝蓉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想起了一些往事,段姑娘不必在意。”
段芝蓉松了口气,她走进屋内,又是烧热水又是擦桌椅,好不容易给珠蒙尘带了杯热水,两手端着小跑过来,却是差点绊倒摔落。
“段姑娘小心。”
珠蒙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把那杯热水放在桌上,“姑娘不必把我当做客人,一切随意就好。”
“那多不好。”段芝蓉摇头,“姑娘是因为我才跟少城主他们闹掰的,我理应客气些。”
珠蒙尘道:“我不是为了你,所以姑娘不必太在意。”
段芝蓉一顿:“不管姑娘是为了什么,若没有我,你就不会失去庇护之地,此错在我,我该赔罪。”
珠蒙尘盯她看了会儿,转移话题:“城主府对姑娘的事坐视不管,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段芝蓉暗中捏紧了拳,表面却云淡风轻:“还能怎么办?在这舆扬城里,民不敢与官斗,官不敢随便得罪三大家族,哪怕褚家也是三族中的一员,跟他们说话也得要和和气气的。”
珠蒙尘点头:“你其实并不对城主府抱有期望,但你还是去击了登闻鼓——为什么?”
段芝蓉随便在身上擦手,坐到了珠蒙尘对面:“就算知道官家不管,也该去试试,人活着总得有个奔头,不然像我这样的人,就这么苟延残喘着见仇人威风,真倒不如死了算了。”
珠蒙尘问:“就算始终不得期望的结果,也要年年去击登闻鼓吗?”
段芝蓉无奈道:“如若不然,又该怎么办呢?”
珠蒙尘若有所思。
顿了顿,段芝蓉又道:“我虽对不住姑娘,但你也瞧见了,我的住处实在破漏,恐怕……添不了姑娘留宿的地方。”
她侧眼后看,珠蒙尘便也顺着她的目光将这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尽收眼底,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只便叨扰姑娘一夜,一夜过后,珠某自会去找别的落脚住处。”
段芝蓉有些犹豫,珠蒙尘笑道:“今日恰逢年节,你我相识,实在有缘,想来段姑娘也许久未曾与人一同过年了,今日多我作陪,也算热闹。”
段芝蓉有些动容:“既然这样,姑娘莫说我无情,我收留姑娘一夜,一夜过后何去何从,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珠蒙尘颔首,将桌上的热水饮尽,朝她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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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薄星稀,沉云累累。
隆冬大雪坠破了天,压得干瘪的残枝发出细碎枯响,伙同冻成凝冰的雪一起落到地上。
不多时,又被新雪覆盖,全看不清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已近子时,生冷寒风中隐约夹杂了几道打更的梆子声,床边案上小小的红烛早熄了光火,床上两人和衣同榻,也免不了被偶尔灌进破屋的凉风冷得一激。
“……珠姑娘?”
许久没有传来声响的室内突然起了一声低唤,过了会儿,段芝蓉没有听到回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里侧的人没有被惊动,段芝蓉蹑手蹑脚下了床,小声翻动着桌柜,只拿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压在床底箱子里那把母亲留给她的短刀,一样是搭在架子上那件不知补了多少个补丁的大氅。她将氅衣系在脖子上,右手握刀,最后看了床上还在熟睡的珠蒙尘一眼。
倒是个好人,只可惜这年头光是个好人并不成事,至少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舆扬城里成不了事。
她本想利用珠蒙尘来换取褚公越兄妹二人的心软与襄助,只可惜现在看来,这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效用,倒白费了她装可怜扮弱的一番苦心。
但也无碍,她的仇积压甚久,无论有没有人帮忙,都无法阻拦她要报仇的脚步。
段芝蓉轻手轻脚地掩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寒风撞烂的门,望着门前深至阶前的茫茫白雪,神情毅然地提脚飞了出去。
平常里,城内戒备森严,每逢年节应犹更甚。可或许是年节时氛围太浓,总有一两个士兵多贪杜康之味,带得一整只队伍都犯了懒劲,反而更方便欲行不轨的人行事。
段芝蓉趁着几轮侍卫换防摸到了府外墙根底下,才终于舍得把短刀轻放在地上,朝着快要冻得没有知觉的掌心哈了口气。
微暖的热意聊胜于无,段芝蓉打了个哆嗦,重新拿起短刀,就要将外面碍事的氅衣脱了去。
却一道力量在她肩上阻止了她的动作,段芝蓉回头一看,竟是本该在破茅屋里熟睡的珠蒙尘。
段芝蓉登时睁大了眼,叫出声来:“你……”
“嘘——”
一只温冷的指节竖在她的唇上,珠蒙尘看了眼段府,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更为她添了几分冷厉之感。
她沉声道:“你要想死,就只管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