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三十六年,元月元日,一场夹杂着天水的大雪倾覆了整个舆扬城。
随着细短白线砸向泠江上漂浮碎冰的沙沙声,一只苇舟逐渐在雨雾中现出轮廓。
苇舟头,一女子头戴轻纱斗笠,双手持着长杆左右撑摆,悠悠缓缓涉水而行。
“是东陵城来的明姑娘吗?”
泠江岸边,一中年男子两手背在身后,他的身边恭敬候立不少家丁模样的随从。
珠蒙尘循声望去,停了手上的动作,身下的苇舟也随之停摆:“阁下是……”
男子高声道:“小人是舆扬城城主府的管家,少城主收到姑娘来信,特命我来接姑娘。”
说着,他扬起手,男人身边的小厮立即拿出一沓信件上前。
珠蒙尘目力极好,虽隔着千万重扰人视线的白色雨幕,仍能隐约辨出那些信上盖着自己名字的红章。
是来接她的。
珠蒙尘心下稍定:“替我谢过你家少城主,只是此时水路难行,我身上又有伤,只怕……”
一个“伤”字堪堪出口,珠蒙尘甚至未来得及接续后面的话,以中年男子为首的一行人突然暴起,脚尖点过江上残冰,直直向她掠去。
珠蒙尘心头一惊,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先快一步往上遮挡。
长杆抬起的瞬间,刚好挡住一支朝她门面扔来的短匕,刹时用来撑渡的杆子断为两节,分握在她左右。
珠蒙尘在那只匕首沉江前看清了上头的纹饰,摒声厉呵:“你们是仙京的人!”
“是又如何?”
为首的男人冷声道,“便是让你做成了明白鬼,也还是改不了这生死之命。”
珠蒙尘望着数百米外的城门,犹然冷静:“前方就是舆扬城的地界,你真敢在这杀我?”
男人嗤笑:“舆扬城外又如何?只要不进城,便是舆扬城的城主也管不了我杀人!”
他的动作并未因说话而有半分延误,男人迅猛地飞身上前,腰间寒光乍闪,珠蒙尘躲闪不及,小臂上挨了重重一刀,同时一只杆子旋着往后飞出,顷刻便落入水中。
珠蒙尘侧身望向那只断杆掉落的位置,小心踩着苇杆退了几步,脚下轻苇下渗,沾湿了她的鞋袜。
男人并不给珠蒙尘反应的机会,一式落空,立时调整姿势,上半身往前探去,同时右手转着匕首猛然刺到珠蒙尘眼前——
竟是想一击毙杀!
好在珠蒙尘早有防备,她重重一蹬脚下轻苇,瞬间借力退至刚才掉落江面的另一只断杆之上。动作时遮面的轻纱被风扬起,露出内中半张明媚姣好的面容。
只一瞬,珠蒙尘抬起一只手扶稳斗笠,叫人再窥不见里头半点风光。
只有空灵又肃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谁派你们来的?”
以为必然能得手的一击落空,男人面露愠色,冷笑道:“等你下了黄泉地府,好好想想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不就能知道了?”
他一挥手,方才趁乱暗暗调整站位将珠蒙尘围在中间的其他杀手纷纷自江面跃起,悉数攻向立在杆上的女人。
珠蒙尘神色微凛,迅速在包围圈中找到破绽,而后屈腰用力,握在右手上的断杆飞出重围。
她看准时机,在十几具肉身压下来之前从怀里夹出一张符纸,顿时一阵蓝光围绕周身,那十几道下坠的黑影被屏障弹开,相继“噗通”落入寒江之中。
珠蒙尘捡起脚下断杆,飞快跃至方才被她扔出的那只杆上,她转过脸,纯澈的双眼透过轻纱对上男人锋利的眸子,沉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扯唇冷笑:“都死到临头了,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明明同伴落难,他却仍面不改色,珠蒙尘皱起眉,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脚下的竹竿恰时传来异动,珠蒙尘低头下视,只见重重黑影自江水深处变浓,一道飞起的人影激开水花从江面飞出,同时两只冰凉的手从脚下的竹竿攀上,正正抓住她的脚踝!
珠蒙尘心下大骇,刚捡的断杆立时扔出,正要故技重施,抓住她脚的那两人手上用力,瞬间将她拖入水中。
“咳咳咳!”
她不会凫水,顷刻之间便呛了好几口。大量的凉水混着黏了飘雪的细碎冰渣灌进嘴里,让她觉得胸闷气短,一时呼吸不过来。
“咳咳!”
珠蒙尘手脚在水下胡乱挥动,碰什么抓什么,想要她性命的敌人在此刻也成了救命稻草,变作她求生的倚仗。
“咳!”
方才自水下跃起的人在杆上找准了她的方位,手上利刃横握,一个深吸,就要跳进水中去杀珠蒙尘。
那只短刀在他手上闪着银亮的光芒,男人表情凶狠,一手抓着珠蒙尘左肩,一手在水下艰难行动,而那道银光去向,赫然是珠蒙尘脖颈!
——突然!
就在刀尖即将刺进珠蒙尘血管之时,十几只飞镖从岸边齐齐飞出,割裂寒气的金属铮音破空而来,连绵飞雪被砍出一条短道,直冲江下而去。
水下的杀手们闪避不及,尽数中招,被珠蒙尘当做救生浮木的具具躯体顿时失了生机,原本清泠可见水下三尺的泠江冬水,也在一瞬间被染上刺目血色。
与此同时,一双小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谁敢在舆扬城外作乱!”
少女独有的娇灵声线在珠蒙尘耳边响起,她侧过头,正好看见一道粉衣搀在自己身侧,瞪着眼义愤填膺地跟杀手头领对视。
“小妹,不得无礼。”
另一道清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珠蒙尘抬起头,先见到了一只逆水而行的竹筏,然后才是一道撑着白伞的身影。
温柔目,含丹唇,丰形外朗,风雅翩然。
白衣男子就停在珠蒙尘身前,确定了她没什么大碍,这才转过身,对杀手头领行了一礼。
他话音不急不缓,语气温润:“小妹莽撞,只是这姑娘是我舆扬城贵客,在下不知她与前辈有何恩怨,看在我的面子上,前辈可否能留她一命?”
“你的面子?”
杀手头领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舆扬城少城主,褚公越。”
少年人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又向他介绍将珠蒙尘救起的粉衣女子:“这是家妹,褚淞吟。”
原本面上带着汹涌杀意的男人眯起眼看他手上的令牌,按在腰间短匕上的手稍有松懈。
却仍冷笑道:“你杀了我这么多同僚,却想让我息事宁人,也亏你说得出口。”
搀扶珠蒙尘的少女脾气暴躁些,当即忍不住还口骂道:“我呸!我还没说你们这么多大男人对着一个小姑娘下手,亏你做得出来呢!”
“小妹。”褚公越轻声呵止,歉然道,“家妹无状,让前辈看了笑话。”
男人说:“你要真觉得亏欠,把那女人让给我,我们就两清了。”
“此举不妥。”褚公越轻轻摇头,
“前辈行事无故借我舆扬城之名,又在我地界出手伤人,已犯城诫。按照城规,晚辈本该将前辈捉回城中问审,只是顾及我也伤了前辈的人,算是小惩大诫,前事既往不咎。”
“小惩大诫?”男人听笑了,“你杀了我十几个人,管这叫小惩大诫?”
褚公越自责道:“晚辈并不想出手伤人,只是方才情急,若不出手,晚辈的客人将或性命不保,因此方才之行,实为下下之策。”
“但,若能因此警示前辈,救晚辈故人,这十几人便死得不冤——前辈觉得呢?”
他声音仍旧温雅,语带谦词敬语,如同春风入甘霖,叫人难以挑刺。
与之对峙的男人却从这么一句敬重的话里听出了隐约的威胁。
舆扬城的少城主,并不似他对外人所表现出的那样好相与。
男人下定结论,再一抬眼,眸中杀意尽敛。
“既然是舆扬城的客人,我便改天再来取她性命。”
他犹有不甘地将匕首收入鞘中,冲着褚公越抱了一拳。
“希望下回见面,你还能从我手上保下她的性命。”
褚公越并不理会他的挑衅,依然报以浅笑:“承前辈吉言。”
那男人深深看了三人一眼,锐利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珠蒙尘身上,最终脚尖轻点,不多时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刚才还热闹厮杀的泠江之上,霎时又恢复了一派平静。
珠蒙尘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很快就收敛了眉目。
她提醒过的,这里是舆扬城外,杀不了她。
是那刺客自己不信。
相比于她的沉着,褚淞吟则大松了口气,她小心叫着珠蒙尘:“明姑娘,你没事吧?”
珠蒙尘才刚刚经历了溺水之劫,此时浑身上下冰凉冷透,如何能看出半分“没事”的样子?然而她听到褚淞吟发问,还是努力推开她的手,凭自己的力气站好。
脚下轻舟不稳,她差点跌落,褚淞吟及时扶住,急道:“你都这样就别逞强了,我来吧。”
“多谢二位相助。”
珠蒙尘固执地推开她的手向兄妹两人作了个揖,道谢之后第一句话不是问他们来历或说明自己情况,而是——
“我不是明月霁。”
未曾料想她会出此言,褚公越跟褚淞吟都愣了一下。
珠蒙尘道:“小姐已于去年三月处斩,二位应该听到过消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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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死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