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我把周俊显给忘了。方才还示意人家稍等片刻,转眼间就把俊显哥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俊显哥哥。”我汗颜地笑着起身。可我的窘态迎上的却是周俊显欣喜的笑颜。
“无双,你…还好吗?”周俊显眸光明亮,他好像有些激动,口中却只是吐出了句寻常又简单的问候。
“我还好。”我也只是简单地回应。
白日,我俩见面就携手作战了,连一句像样的问候都没有。此刻,我们终于有机会叙旧了。
“来,喝。”
邻桌乍的传来了一声吆喝,没有准备的我一阵头皮发麻,周俊显也随之蹙起了眉头。
“无双,出去走走吧!”周俊显缓了神色向我提议。
我抿了唇角点了点头。随即想对凤儿交代一声,可回首就看到了凤儿一脸阴霾地将头转了过去。
我赶忙走到凤儿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哄道:“凤儿,我陪俊显哥哥出去走走,你乖乖吃饭。”我习惯性地低头凑到她耳边。可凤儿却对我的这个举动有些排斥,她将头一侧的同时肩头一晃,将我搭在她肩头的手掌甩开。
我知道这只“小豹”又不高兴了。唉!晚上回去再哄她吧!
于是,我对着一旁的王聪儿道:“聪儿妹妹,帮我照看一下你凤儿姐姐。”
“嗯!”聪儿冲我嫣然一笑。“交给我吧!”
我随周俊显出了厅堂,并肩漫步在月色之下。
周俊显时不时地回头看我,嘴角偷笑。
“你笑甚?”我不解。
“双儿,你变了。”周俊显的偷笑变成了坦然的笑。
“哪里变了?”
“你的面容上添了几分女子的温润,少了些年少时的戾气。但是眉目间还是能透出那股子英气的。”周俊显笑赞道,“白日里你指挥布阵的样子像极了春姑姑。”
“我比姑姑可差得远呢!”我弯起嘴角轻笑。口中虽然谦虚回应,可我心中对他的赞扬却是欣喜的。毕竟,在我心中能与姑姑相提并论的女子也唯有师父一人。
“其实双儿不必像春姑姑的。”只听得周俊显又叹息道,“春姑姑命苦,未能嫁给如意郎君,可她性情又偏偏执拗,不能移情他人。她将这一生的孤苦最终都化作了兵法韬略,她将自己大好的年华都献给了金戈铁马。”周俊显摇了摇头道,“春姑姑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双儿你不必像她,也千万不能像她。”
我轻笑道:“其实像姑姑也挺好的,姑姑虽然痛失所爱。却一生都在坚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姑姑只是少了一份情爱,多了一份遗憾。但她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荒废掉。”
“终身未嫁,还不算荒废人生?女子嫁个好郎君,为人妻为人母才是人生正事,也是人生幸事。舞刀弄枪,排兵布阵终归不该是妇人所为。双儿有春姑姑的巾帼风采和侠骨柔肠就够了。你可万万不能像春姑姑一样,把大好的人生耗费在江湖或者军营中。”周俊显像个长辈一样耐心地劝导着我。
而闻听他言的我则微微蹙起了眉,想说几句反驳之言,可抬眸间却迎上了周俊显温柔的目光,这让我冲到嘴边的反驳终是没能出口。
周俊显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导着我:
“双儿,你爹娘年纪大了。别再与你爹较劲了。父女之间,到底是一脉相承的,怎么可能真的反目?你以为你不回赵家,丢了赵姓,你跟你爹就没有关系了?你们毕竟是父女的,是血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血亲?如果没有感情做基础,恐怕血缘并不是什么可靠的关系。
在这个年代,父与子的关系更像是君与臣,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守礼尽孝,规矩多于情感。甚至说父亲与孩子的关系总是少了一些感情的。男子如流水一样地随意“播种”,可他们未必会对哪个孩子给予感情和关爱。
至于我和爹,从我记事起,爹好像从来就没有抱过我。教导倒是有过,向来都是一脸严肃,未对我展现过一丝笑意。是以,我并没有在爹身上感受到过父亲的温暖。
“你爹现在就在前线,你不想你爹吗?”周俊显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道。可这语气让我有点厌烦。
“不想。我和我爹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外人根本不懂的。”我冷冷地回应,也希望周俊显不要再对我和我爹的事加以劝导。
周俊显会意,将话锋一转,把劝导的对象从我爹变成了我娘。
“好好好,你就是不为你爹着想也总该为你娘着想啊!老人总是希望有儿女常伴左右的,你爹常年带着建功、建树领兵在外,你娘甚是寂寞的。我娘常常到赵府陪伴你娘。你娘就总是唠叨你,希望你早点回家,希望你早点成亲生子,希望你早点过上寻常女儿的日子。”周俊显耐心地说道,“双儿,尽孝的事是等不得的。再说你年纪也确实不小了,不能总在峨嵋呆着。女儿家,迟早还是要嫁人的,终身大事也是及早不及晚的,别把自己耽误了。”
随着他的劝导,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对于周俊显所言我真是不愿苟同。即使在温柔的语气下,我的心底里也生出了一丝厌恶。
“尽孝是建功、建树的事。我为女子,嫁人后也不能常伴娘左右。何谈尽孝?”我不以为然地应道。
“只要双儿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家看望爹娘的。”周俊显急道,“周、赵两家本就是莫逆之交,反正我娘也时常去赵府看望你娘的,到时候我娘还可以陪着你一起回去,绝不会让双儿思家难归的。”
闻言,我一脸茫然地看向周俊显,不懂他所言何意。
而周俊显在我的注视下顿现汗颜之色,他定了定神,佯装镇定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我是说,终身大事双儿也该考虑了。”
“我不嫁人,我就留在峨嵋,与我的师姊妹们在一起。”我的回答很坚决。
“双儿休得胡言,难道你真想留在峨嵋做道姑啊?”周俊显温柔的嗔怪中带着一丝急切。
“那又怎样?在峨嵋做道姑又怎么了?”我冷言回问。
“双儿不能任性。当初出逃峨嵋是迫不得已。可如今临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了,你不必再背井离乡,也不要再执拗了。”周俊显的语气失掉了温柔,他是真的有些急了。
当我准确地捕捉到了“出逃峨嵋”四个字时,我也终于忍不住了,“谁说我是出逃峨嵋的?”
我不悦地看向周俊显,一腔怒火顶上了喉头。
他说我对爹娘“不尽孝”,我忍了,他劝我回家嫁人,我也忍了。可当他说我“出逃峨嵋”时,我真的有些忍无可忍了。
当初明明是爹不愿意得罪同僚而将我逐出家门的,还美其名曰“让我去峨嵋学艺。”这事一直让我对爹心存怨念,是我心头耿耿于怀的一根刺。方才周俊显说我“出逃峨嵋”时,我心中那早已燃尽的“野火”瞬间再度重燃。明明是爹牺牲了我,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我怕了谁。怎么就成了我逃到了峨嵋去了?
看着我怒视的目光,周俊显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匆忙躲开了我的视线。
“额…我是说,双儿应该为自己的事多做打算,不能...不能总呆在峨嵋。”周俊显有些不知所措,他极力辩解着,却有点不知所云。“女儿家的青春短暂,别耽误了....”
“俊显哥哥。”我不想再听他啰嗦了,忍不住打断了他,“我有点倦了,想回去了。”
我不想对他动怒,只想快点结束这谈话。
“哦,那…那我们回去。”周俊显语气依旧温柔。
而我只是向周俊显抿了抿唇角,便先一步转身了。
回到厅堂,我本想去找凤儿。却没有寻到那丫头的身影。就在我转身欲出门之际,差点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王聪儿。
“无双姐姐,你寻凤姐姐啊?”
“嗯!我师妹呢?”
“你走之后,凤姐姐觉得吃酒无趣,也不想与我聊天了,便一个人回去了。”
“哦!那我也回去了。”我对着聪儿笑了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寻凤儿。
我急冲冲地跑回去,在将至住所之时,我听到了剑风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之声。
我驻足,循着声音来源处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舞剑的英姿进入了我的眼帘。
“唰唰唰!”凌厉的剑光在月光之下晃得我有点晕。
我晃了晃头,再度望去,只见一个飘逸的白影翩若惊鸿。潇洒的身姿与剑好似融为一体。身随剑动,剑随身动,攻中有守,守可变攻。
那是熟悉的剑招,是我峨嵋的越女剑。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如猎豹一样矫健的身姿。那是一股熟悉的肃杀之气,是屠狼时才会有的煞气。
这般惊为天人的剑法来自于那么熟悉的身姿,这让我急切的心瞬间安定下来。而那能做到人剑合一,越女剑又这般收放自如的,在我派中,除了姑姑和师父,也只有我的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