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头,你……”老妇流着眼泪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女儿被大汉拖走,束手无策。
“大姐。”这时,店家的二女儿突然跑上前去与那拖住大姐的两名男子撕扯。可那娇小的身躯,怎能与那彪悍的身形对抗?被她拉扯的男子胳膊一甩,她登时就倒地了。
可那二女儿心系姐姐,倒地后不顾疼痛,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欲再向前拉扯。
“拉住她,拉住她。”那店家老翁手指着二女儿,对着儿子嚷嚷着。
店主的儿子犹疑着没有动手,而一旁的母亲则是赶忙抱住了二女儿。
“二丫头,别去,别去了。”
“娘,二妹。”那店家的大女儿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母亲和二妹又怎么可能是这群壮汉的对手?
“住手。”我终于看不下去了,对着那群家奴大吼一声。
店内瞬间一片寂静,众人惊诧的眼光一齐看向我。而我则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踱步向前。
在一群孔武有力的大汉面前大声呵斥是需要勇气的。而你如果敢这么做了,气势上就会给他们带来压迫感。即使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单薄的女子。
“你是谁?”那领头的男子倒是有几分应变的能力,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过客。”我淡然回应。
“既然是过客,那就住你的店,走你的路。别来管本地的闲事儿。免得自讨苦吃。”那管事还用手指嚣张地指着我,“看你这幅扮相应该是个穷儒生吧!臭小子,我警告你,我们刘老爷可是当地的土皇帝。你识相点,不该管的别管。”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上前一步逼视着那领头的管事,“事不公总要有人管的。今天的事儿我管定了。”
闻听我言,领头管事身旁的两名手下纷纷从腰间抽出短刀来。而那领头的管事则将手一摆,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随即那管事冲我咧嘴一笑。
“算我看错人了,我敬你是个读书人,想指你条明路。没想到你这儒生是个榆木脑袋,不识劝,不开窍。我告诉你,这世间的规矩可不全是孔圣人定的。孔圣人那些狗屁规矩糊弄糊弄你们这些死读书、没脑子的儒生还行。与我们讲?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我不与你们讲规矩,但你们总该讲道理吧!这姑娘不愿意与你们回去,你们总不能强抢民女吧?”
“强抢民女?”那领头的管事闻言嗤笑道,“这女子是我们刘府的女人。我们带走的是自己府上的人,不信你问他。”说着,那管事向店家老翁指了指。
“是是。”店家老翁连连应声,而后对着我软言解释道,“我家姑娘已经卖予刘府了。她是刘老爷的人。刘管家带她回府是天经地义的。此事客官就莫要插手了。”
我在店家老翁面上看到了慈祥,却在他的大女儿面上看到了绝望。
“听到了吗?儒生。”那个管事对着我骄横地问道。然后,他微微侧首对着身后的手下人朗声吩咐道,“带走。”
店家的大女儿这次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呼唤。绝望的神色已经将她内心的状态全然呈现。
我也没有再费口舌。而是足尖点地,纵身跃到她近前。出手将挟持她的两名大汉推开,与此同时,我将那女子拉到了身旁。
这时,在场的众人才对我这个他们眼里的儒生另眼相看了。而见我会功夫,那管事则又一次及时制止了他身边欲动的家奴。
“大姐”。店家的二女儿将她的姐姐从我的身边拉到了她的身边。
“原来是个会拳脚的儒生。”那管事再一次上下打量着我。
我对着那领头的管事朗声道:“这女子卖了多少钱?我替她还给你们就是了。”
“一头牛而已。”不等那管事开口,身旁店主的二女儿就抢先回应道。
什么?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店主的二女儿。
“刘家用一头牛换了我大姐。”
闻言,我发指眦裂,切齿反问道:“好好的一个姑娘,一头牛就换去了?”我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而那个店家老翁却不以为然。
“农家有牛,耕地不愁。牛是咱农家少不了的牲口,一个男丁一天才能翻几亩地啊?耕作有头牛,能省不少力气哩!一个女娃换一头牛,值的。”这老翁的口气中甚至还因拥有一头牛而沾沾自喜。
初听一头牛换了一个女儿,我还满腔义愤。再听了这店家老翁的解释,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
女子在这个时代是低贱的,穷人在这个时代也是低贱的。可女子若是出生在穷人家,那可真是无法言喻的低贱。
头上顶火,心里揣冰。悲愤填膺的我甚至都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去与他们理论了。
因为与这些在观念中就将女子等同于牲畜的男子而言,说什么都是讲不通的。女儿本就被视为“赔钱货”,当初凤儿的父母就因为她是个女娃,硬生生把她扔进了荒山中。何况这姑娘还能换回一头牛呢!
强忍着厌恶,我不再多言,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扔给那领头的管事。
“拿去,够你买三头牛了。这姑娘的卖身钱,我替她还予你们。从今而后,这姑娘与你们老爷再无瓜葛。你们休要再为难她。”
那管家摩挲着手中的那块银子,面上露出了鄙夷的笑意。
“呦!原来还是个有点钱的儒生。可惜,这事儿不是钱的事儿。”他晃了晃手中的银子。“我们老爷见过钱的,也不缺这玩意儿。别跟我们老爷比这个,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那到底如何你们才能放过这姑娘?”我强压着怒气问道。
“放不放过她是我们老爷的事。我们只管拿人,不管别的。”那领头的管事又嚣张地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让开。”
“不,不,我不回去。”耳边又传来了店家大女儿颤抖的声音。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向前一步,挡在了那女子的身前,对着那欲来动手拿人的家奴们吼道。
“臭小子,你别找死。”那管事急了,指着我威胁道。“因我们老爷敬重读书人,我才礼让你三分,你可别不识好歹。再敢碍爷的事,爷可不能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我反唇回击道:“我也告诉你,今天谁也别想带走这姑娘。”
“嘿!小子,给脸不要是不是?我们夜间出来拿人,本想图个顺当,不想动粗,可你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可怪不得爷心狠了。给我上。”那管家给了身后家奴们一个手势。那身后按捺已久的家奴们则撸起了袖子,欲上来对我动手。
“慢着慢着。”针锋相对之际,店家老翁赶忙走了过来,抱拳作揖道,“莫恼,刘管事莫恼。您消消气,我这家贫店小,经不起折腾的。千万不能动手啊!”
“这是我想动手的吗?”那领头的管事向我瞧了一眼。
店家老翁会意,又转过头走到我近前,向我抱拳作揖道:“客官客官。您也消消气。这是小老儿的家事,这事儿小老儿自有分寸的。您高抬贵手,这事儿您就别管了。”
我听不下去了,对这位父亲深深的厌恶让我有些作呕。
“你这老叟现在还执迷不悟。”我摇头叹息道,“你怎的能如此狠心?你明明知道你女儿不愿意回那刘府,却还不顾她的死活,硬要逼她回去受苦。难道在你眼中,血亲骨肉真的抵不过一头牲畜吗?”
“她愿不愿意又如何?父母之命不可违。这事儿本就由不得她的。”听了我的责问,那店家老翁面露不悦,却也不敢对我动怒。他向大女儿撇了一眼。“女娃又怎能与牛相比?牛可以帮咱农家耕地,这女娃留在家中,我们还得费口粮养活她。她娘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下了两个女娃。要不是那婆娘以死相逼,我又怎么可能留她到现在?如今,能进刘府侍奉刘老爷是她修来的福气,多少人家的姑娘想去都去不成呢!何苦只有?他日,她若能给刘老爷生下个儿子,说不定还能享受大富大贵呢!到时候她就记起她爹的好了。今日,她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我愕然,却也无法反驳。这个时代,别说女子的终身大事了,就连琐碎小事都要听凭父命。嫁与不嫁,嫁与何人?都是父母所定的。这大概就是身为女子的无奈。昔日,当爹娘对我讲起这番道理时,我也曾经难以苟同,甚至是难以接受。可今日又让我大开眼界的是,穷苦人家的女子连生存的权利都这么卑微。
罢了罢了!父为子纲的规矩是孔夫子为天下子女定下的。夫为妻纲的规矩是孔夫子为天下女子定下的。圣人之言就是金科玉律。既然这个年代没有人为女子着想。我们又何必再讲理呢?今日我就要为天下子女撑一次腰;我就要替天下女子出一口气;我要让女子为自己做一回主。
打定了主意,我转过头对着店家的大女儿认真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如此坚定的回答源于她对刘府的恐惧。
我冲这姑娘点了点头,而后转过身对着众人朗声道:“这姑娘说了,她不愿意回去。今日,我便要替天下女子出一口气。”我指着那店家的大女儿笃定地道,“她回与不回,今日全凭她自己做主。谁也对她勉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