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到,鬼门开——”
鬼门被缓缓拉开,打头的是无常圣君手下的一黑一白两名鬼使,手里各提着一只彩色降纱灯,一步一顿,脚下划着阵法。
鬼差牵着锁链紧随其后,将鬼魂们一并串联在一起,以免新死的鬼魂一脚踩空踏进黄泉,魂飞魄散。
“这回可真多。”守门的两名鬼差看着浩浩荡荡的鬼魂影影绰绰地上了奈何桥,才上前预备着关门。
“人间战争不断,可不死的多嘛,近些天鬼界挤得都落不下脚,判官们连夜当差,就连守门的鬼差都被调任了,要不也轮不到咱们呀……哎等等。”他兀地掐了话头,在将闭的门缝里眯眼张望,然后指了指迷雾,“那雾后头是不是还有一个?”
另一名鬼差闻言一看,只见那雾气腾腾的鬼道上若隐若现地飘出一个淡影来,“是了是了,大约是刚才走散的,放她进来吧。”
那鬼慢吞吞从浓雾中显出身形,两个鬼差这才看清她的全貌。这鬼身着红白相间的长袍,衣摆上净是大片晕开的血迹,金色长发披散下来,再看那绝世容颜,仿若九天仙尊。
“呀,这般漂亮的女鬼可不多见……诶,不对。”鬼差拧起眉头,上下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番,他从这鬼身上觉察到一丝不寻常的灵气,便手握在剑上,“站住!报上名来。”
鬼界与天界向来不合,本就隔三差五派一些喽啰借着巡查的名义想来探探鬼界的底。如今鬼界鬼满为患,保不齐天界在这时候趁乱混入,而他们二人才刚从阎王殿的烧火工调任到守鬼门这样的好差事,自然不得马虎。
“吾乃……吾乃……”那鬼面无表情地呢喃,脖颈僵硬地动两下。
“你忘了?新死的鬼魂头三天前尘往事一概记不得。”
就在这时,隐约有笛声传来,那鬼猛地一扭头,就循着笛声的方向去了。
两个鬼差一听这笛声,面色微变,立刻关好鬼门,也不再阻拦那鬼,只怯生生地瞟了一眼她的背影。
笛声忽远忽近,奈何桥边站满了等着喝孟婆汤的鬼魂,鬼差们手忙脚乱,被桥上煮汤的年轻女子吆喝着干苦力。那鬼走到奈何桥边并没有上桥,而是一脚淌进了黄泉。
鬼界的月亮独一处的亮,黄泉在月光下不起一丝涟漪,岸边的彼岸花随着笛声轻轻摇曳,全身血红赤金的幽冥蝶从彼岸花中飞出来,环绕在那鬼身侧。
那鬼淌在水里如履平地,跟着幽冥蝶沿河走去。
一直到黄泉尽头,穿过迷雾,才看见漫无边际的彼岸花。铺天盖地的花海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型神兽的骨架,森白的骨架上面坐着一个吹笛的红衣小儿。随风翩然飞舞的衣摆裹挟着随风四溢的彼岸花瓣,似是从地狱烧上来的业火。
那小儿忽闻响声,便停了笛声,转过头来,看了眼那鬼,从骨架上跳下来,手里转着笛子朝他走来。
走近一看,这小儿粉雕玉砌,眼若寒星,发髻上的白玉冠上是樱红的玛瑙珠,身着一袭彩凤锦段红衣。
仰头盯了那鬼半晌,才言:“此次回来可是路上绊住了?”
“吾乃……吾乃天界……虚臾峰……”那鬼垂着头依然喃喃自语。
“罢了。”小儿踮起脚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乍然间金光一闪,那鬼便向后倒去,幸亏被及时赶来的冥焰扶住。
“殿下,帝尊已差人备好了法阵。”
无道伸出手在指腹划开一道,一只幽冥蝶停在他手上,嗜血之后的蝶翼漫延开黑金色的暗纹。他闭目念了几句咒语,霎时间罡风骤起,彼岸花丛骤然飞起铺天盖地的幽冥血蝶在鬼界上空排开布阵。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法阵,差不多结成时手指一捻又在万顷彼岸花田中甩入几滴鲜血,罡风又起,席卷着花朵上升到血蝶法阵之中加封了原先的法阵。
冥焰看着隐隐泛着暗红色光芒的法阵会心一笑,“小殿下果真厉害,这幽冥血阵刚学就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行了,少贫嘴吧,我的血阵左右也就能撑三个时辰,再不去将她送过去,到时候血阵法力消失,天界那帮狗可就闻着味来了。”无道将笛子别在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用还在浸血的指腹三两下画了张往生符,往那鬼的眉心一打,化作金光消失了。
那鬼突然挣开眼,随着符咒消失,又昏了过去。一大一小带着一只鬼进了帝宫。
“父王,我已将奉天的魂魄带来,幽冥血阵可维持三个时辰,不出意外应该够父王施法。”
鬼王沧溟帝尊满意地看了眼视线被冰棺吸引的无道,“做得不错,冥焰,你将她的魂魄放入往生池中。”
无道走近冰棺,打量着里面躺的人,与那鬼不尽相同。冰棺之中的奉天一头墨发柔然铺开,衬得如冷月初升的脸多了丝绮丽诡谲的美艳。一袭白衣上开满了金线勾勒的红色芍药……
“无道……”
无道闻声回过神来,一旁的冥焰暗自传声:“帝尊喊了您三声。”
“父王何事?”无道面不改色。
“今日我就将往生之法传授给你,往后奉天的事我就交给你了。”帝尊语重心长道。
“这是为何?”无道拧眉反问。
帝尊背着手对着往生池沉吟半晌,才道:“总有一天你要替代我肩负重任,该学还是要学的。”
无道虽不明就里,但此时也不是细问的好时机,便一躬身:“知道了,父王。”
“往生之法是一种极其耗费精神力和灵力的法阵,由冥焰及其他三位护法分别镇守青龙位,白虎位,朱雀位,玄武位。”帝尊说话间分别在四个方位点上冥火,自己则走向往生池中,在奉天的魂魄旁盘腿坐下。
无道扫了眼四个方位间兀然连接的红线,伸手一抓,却并未抓到一物。
冥焰解释道:“这是由四方位的守护灵兽用灵力凝结成的阵印,看得见却摸不着。”
灵兽之间那相互连接的阵印随着帝尊施法,出现了无数条相互交错连接的红线,四个方位分别出现了神兽兽印。
“朱雀位冥焰。”
“白虎位冥泽。”
“青龙位冥仕。”
“玄武位冥古。”
阵法一启动,四大护法皆已归位。
“无道。”帝尊唤道。
“是。”无道应了一声,便穿过阵印走到帝尊对面盘腿坐下。
“凝神,我这就将往生咒传与你。”
无道收敛心神,吐纳凝神,只觉眉心一热,便开始张嘴默念往生咒。四大护法在各自的方位角挂上一只铃铛和一只降纱灯,然后注入灵力。
片刻后,铃声响起,降纱灯越发亮了。接着,从池中冒出十五个身着红衣的童子灵,童子灵携手围转,嘴里唱着什么经文,这些童子灵明明就在身边,那诵经声却如从千里之外传来。
无道似是身处火海一般,浑身灼烧得难受,霎时间大汗淋漓。他两眼猛地一睁,只见业火将奉天的魂魄圈在中央,那绣着大红芍药的锦缎白袍已被血染成了暗红,胸口处被黑色藤蔓刺穿,并漫延缠裹住全身。
无道及四大护法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业火越燃越旺,直至藤蔓彻底裹住奉天的全身,才开始探出一个个白的或红的芍药花苞,从心脏处,一朵一朵盛开,然后顺着藤蔓吸干奉天的最后一滴血。
帝尊在这时结出一道印,那印一落到奉天身上,熊熊业火便立即向中间燃烧,将奉天的魂魄连带着藤蔓和芍药花都烧成了灰烬。
不多时,泛着红光的灰烬竟然长出一红一白两朵芍药。
“无道,你将白的那朵摘下来送至冰棺。”帝尊道。
无道闻言照做,摘下白花的那一瞬间,红花被法阵传送走。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将白花放入冰棺,白花在奉天的胸口处慢慢融于她体内。
四个护法将铃铛挂在降纱灯上,四个降纱灯被分置冰棺四角,诵经的童子灵早已不见,业火也已经熄灭。
一个鬼差进来回话:“禀帝尊,天兵已回。”
“好。”帝尊起身,“四大护法,你们再去加固幽冥血阵。”
“是!”
所有人退下后,帝尊看了一眼冰棺,“你先守着,她未醒之前降纱灯切不可灭,我去办一件要事。”
“是,父王。”无道躬身一礼,“万事小心。”
偌大的地宫只传来四面风声以及风吹铃动的响声,女子还闭着目,只不过比先前多了一丝生气,面色逐渐红润,嘴唇也点上了朱砂一般,眉目如画。
无道趴在冰棺边上,冷眼盯着那女子,唤了一声:“哎,起来了。”
奉天突然张口吐出一口寒气,双目睁开,挺直身躯坐了起来。一阵风袭来,扬起降纱灯上的轻纱缠上那人如段的发丝,四角的铃铛猛然响了两声。
“我回来了,小无道。”奉天双眼聚神,一开口,风也止了,铃也停了。
“此次是我布阵给你炼魂的,你理应唤我一声恩人。”无道偏开头,躲过对方伸过来意欲摸他发顶的手。
奉天撑在冰棺两边,慢慢站起来,才喘息道:“不过数十年未见,你竟已如此精进。”
“不过数十年未见,你竟站也站不起来。”无道伸手搀扶了一把,奉天才从冰棺跨出。
“别以为我不知道,鬼界时辰与凡间并不接壤,又因鬼界时辰变化无端,根本无从计算。凡间数十年,鬼界指不定是几天或是几个时辰呢,我不过是借故夸你。你小子可是长大了,都会跟为师顶嘴了。”奉天干脆卸下力气靠在无道身上,“哟,长高了不少。”
“你教了我什么?就敢自称为师?”无道无甚表情地瞪了她一眼。
“御蝶之术是不是我教的?你那骨锏也是我为你取的。”奉天边说边运气。
无道一脸冷然,“你教我御蝶之术是为了偷仙家的酒喝,助我取锏只不过是为了给你的法器芍药加一个灵兽之骨的花座。”
奉天见这小儿已不似从前好骗,便抚了抚未施钗环的长发,畅然一笑,道:“小无道果然长大了。”
无道推手打过去一物,被奉天接住,然后摊开手:“花座我已帮你做好,我的锏穗呢?”
奉天观赏着花座一怔,“我在这睡了这般久,你也该通融通融,乖,我回去就给你做。”
无道没再说话,只是怅然盯着他看了半晌,梗着脖颈满脸不快。
“好好好,这就给你做一个。”奉天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根兽牙,再将自己腰间的穗子摘下系在一起,而后从无道腰间抽走骨锏,将手中顺手做好的锏穗系在锏柄上。
“丑死了。”无道皱着眉头看那锏穗,不情不愿地放回鞘里。
“不要还来。”奉天伸出手,眯眼瞧着他。
“既然给了,可有要回的道理?”无道挑了挑下巴。
奉天无奈一笑,“多年未见脾气见长。”
“既知我脾气大,且忍着吧。”说完,便甩着马尾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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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