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听到陆城的话,把捂着眼睛的手臂放下来,指着冯唐说,“打死它,你给我打死它!”
陆城半蹲下来问小孩:“你额头疼不疼?是这只猫抓的吗?”
“疼死了,就是它弄的,所以你要打死它!我要你打死它!”
陆城回头看了眼小黑,叹口气,“我可以打他,但是你们要说清楚赔偿条件。十万我确实没有,现在我银行卡里只有两万,你们看两万可以吗?”
冯唐简直要吐血:妈个*,你都不问清楚,凭什么怪到我头上,还居然想打我?!
冯唐屏着呼吸,从大灰身体底下挣扎出去:小王八犊子等着,等老子出来,弄不死你!
可惜冯唐连第一步都没办法实现。大灰像根铁柱子一样,把他压得死死的,半点挣扎出去的空间都没有。
老太婆吐了口唾沫,“两万就两万,这只是医药费,我孙儿受了这么大委屈,这只猫必须往死里打。”
陆城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原地,房间里陡然陷入诡异的沉默。陆城回头看了小黑一眼,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后,他终于点头,“好,我这就打。”
冯唐惊呆了,他长大了嘴巴,甚至都忘了挣扎,忘记把嘴巴合上。
“阿姨,您帮我拿着扫帚。”陆城背对着冯唐说。
护工阿姨愣住了,“真真打啊,小黑平时那么乖,连厕所都是自己上,我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帮我拿报纸……”阿姨说不下去了,她看到陆城态度异常坚决,只好不忍的看了眼黑猫,走到老太太身边,从她手上拿下扫帚。
“我手不方便,麻烦阿姨您帮我打。”陆城不看冯唐,甚至也不看心满意足的老太太,他的目光落在病房的地板上,不带任何语气的说着。
阿姨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冯唐。
冯唐低下头,把刚才的情绪收起来。他心说:本来和陆城就不是一家人,陆城信不信他也没什么。冯唐他上辈子飞扬跋扈惯了,就算无家可归,也绝不受挨打的委屈。
想到这,冯唐下定了决心,正准备找个机会从这里冲出去,他眼前突然黑了。紧接着,他整个人被一团毛绒绒裹住,什么也看不见。
是大灰把他裹在身体下面。
大灰是在保护它?冯唐不确定的想。谢谢兄弟,不过……黑暗中,冯唐伸出爪子,他的指甲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剪过,这会伸出来能刮住大灰的长毛。
虽然他现在只有几个月大,和大灰这样的同类相比没有胜算,但是对付小屁孩还有老太婆,冯唐还是很有胜算的。
待会陆城只要敢碰他或者大灰一根寒毛,他保证挠死这个老太婆,等解决完两祖孙后,他就走得远远的。
他可以去找个电脑,只要能登邮箱就行。他给吴元默或者杨忍冬发条邮件,把整个经过写下来,他们自然会来接他。
反正无论怎样,都比呆在这里挨打强。
冯唐打定了主意,这时,他身上一轻,阿姨拎着大灰的后颈,把它提了出去。
幼小的黑猫暴露在阿姨的棍棒之下。
冯唐最后把目光放在陆城身上,知道他心意已决,于是起跳——
“等一下。”一直忙进忙出的护士忽然叫住了准备下手的阿姨。
护士推着推车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孩问:“你额头上的伤是这只猫抓的吗?”
小孩畏惧护士的目光,躲在了他奶奶的背后。奶奶凶道:“当然了,就是这只猫抓的。”
“猫抓造成的伤口,我们都会贴纱布,这样完全封闭的把伤口裹住,只会加重感染。因为猫爪子有病毒。另外,如果严重到要用纱布封条的地步,为了避免头发感染,我们会把那一整个区域的头发剃光。可是我看你孙儿头发完好无损,不知道是哪个护士干的。您和我说一下,我这就去找我的同事。”
陆城愣住了,他看着小男孩,“这不是我家猫抓的?”
“怎么不是!”老太太忽然叫嚣,“就是这猫在电梯里把我小孩抓伤的,都有人看见了!”
“哪个电梯?”护士问着,掏出了手机,“电梯里都有监控,我们把监控调出来不是完事了吗。”
她戴着口罩,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无端给人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阻拦。
不到二十分钟,监控已经调了出来。护士推着医药车出门,“你们自己看吧,要打要闹外面去,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冯唐被护士姐姐帅到了,对她简直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身相许。
而陆城则第一时间找工作人员要来了监控,他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小黑了。
整个画面过程异常简单粗暴。画面中,是小孩非要和小黑抢牛肉干,然后自己用力太大,撞到了电梯墙上。
没有人怀疑小黑是故意的,而且即便是故意的,和这只猫又有什么关系呢?分明是小孩自己先动的手。
送走了监控室的工作人员,陆城回到病房。这会已经到了晚上,病房外,天全黑了。小黑背对着陆城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夜空里悬挂的月亮。
月亮又小又暗,远远的挂在空中,看着分外冷清孤寂。
陆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喊了句:“小黑,我给你重新买了袋牛肉干。”
冯唐半分也没理会。
陆城知道小黑是生气了,以前陆城喊他的时候,他都会有反应,即便不吱声,也会不耐烦的转过脑袋看着他。
但是现在没有了。
阿姨把牛肉干撕开,递到冯唐面前,见小黑没反应,无奈的看着陆城。
“阿姨您先去忙您的吧,我和小黑聊聊。”
阿姨一脑门子问号,聊聊?和一只猫怎么聊?不过她也没问,毕竟吃完的碗筷还没收拾。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猫一人。
陆城坐到了冯唐身后。
“我小时候没有爸爸,我妈对所有人说我爸去世了,她一个人养不活我,就一直住在我外公家。外公家还有两个舅舅,两个婶婶,外加四个表兄弟。”陆城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说起了故事。
冯唐支起耳朵听。
陆城看到小黑的耳朵竖起了一只,心里好笑却不敢笑,只好继续娓娓道来,“农村嘛,都有点重男轻女,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时候虽然我妈也挣钱,但是住的是外公的房子,每天都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妈每天都害怕我惹事,每天都告诉我要听话要懂事,即便我已经被同学打得很惨,她也会觉得是我的错。好几次,我被迫反击,结果被同学的妈妈恶人先告状,告到我妈那里去,即便我什么错都没有,她还是会什么都不问,劈头盖脸的打我。”
“她让我养成了讨好型的人格,后来……”陆城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发酸,有点说不下去了。
冯唐却被陆城的话勾起了兴趣,见半天没有下文,忍不住回头看他。
陆城于是笑了,“不生气了?”
冯唐:“……”你很有点狗,你知道吗?
陆城的笑容收敛下来,“对不起,我的性格很怕得罪人……刚才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要打你的,你,别和我生气。”
冯唐低头琢磨了会,心说:算了,看在你没真打的份上,就不和你生气了。
陆城伸出手,“那你要是不生气的话,你和我握下手呗。”
握手?呸。冯唐翻了个白眼,从飘窗上跳下去,去找大灰玩咯。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冯唐就遛出病房。他跑到草地上。
早晨的空气夹着水汽特别舒服。马上快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但是冯唐有一身毛,反而感觉这样的气温格外舒服。
他舒服的打了个滚,又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一只大金毛正陪着老人散步。
疗养院是独立病房,有很多病人觉得孤单,会养些动物。不过这只金毛显然上了年纪,毛色不那么亮了。
它走得和它主人一样慢。
冯唐跳到草地里面去,那里开了很多花。海棠、山茶花还有不认识品种的菊花。朵朵争奇斗艳,格外好看。
冯唐走进去,连着根茎咬掉其中一朵开得最好看的菊花。这朵菊花开得又大又好,比冯唐的脸还要大,冯唐看到第一眼就喜欢,想也没想的摘了下来。
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大金毛和它主人。金毛的主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老太太看到冯唐,愣了一下,指着冯唐说:“小偷!”
冯唐吓了一跳,缩成飞机耳,蹲在草地上,就是个被抓现行的小偷。
老太太反而笑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吓住了?”
原来她只是开个玩笑。
虚惊一场,冯唐站起身,还不忘叼起菊花,转身走了。
它跑回病房,正好看到昨天的护士姐姐推着医药车出门。他连忙追上去,拦在了车前面。
护士诧异的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黑猫,它嘴巴里还叼着一朵金色的菊花。
这是做什么?
没等护士询问,只见那只黑猫跑到她面前来,缓缓放下嘴巴里的菊花。然后黑猫甩着尾巴在护士面前坐好,乖巧的寻求表扬的模样。
护士惊呆了,终于确定了一件不可置信的事实,她蹲下身捡起菊花,问:“这朵花是给我的?”
冯唐不敢点头,只是亮晶晶的看着护士。
做事从来一板一眼,被同事们戏称面神经炎(俗称面瘫)资深患者的护士长,罕见了露出一抹笑容,“你太可爱了,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感谢我吗?你真是个天使。”
冯唐被夸得老脸一红,往后跑了。
接下来的几天,十几天,护士长每天都能在自己的工位上看到嫩得滴水的鲜花,今天是粉色海棠,明天就是鲜红玫瑰,几乎每天不重样。
被家庭琐事,公婆矛盾折磨得不见天日的护士长,因这几朵鲜花,感觉自己的世界都不一样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每天的上班都饱含期待。
这段时间,无论出门的时候公婆说什么指责的话,丈夫怎样推脱责任,小孩怎样不听话,她都不计较了。
因为每天出门的时候,她都会想,今天还会再收到那个小可爱送的鲜花吗?它今天会给我送什么样的花?
这件事几乎成了护士长生活中的一部分。
然而今天,当她六点钟出门,七点还不到就走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工位上看到那朵花。
她有点失望,准备好药推开陆城的病房,这才发现,病房已经空了。
她连忙问了值班护士,这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陆城接到一个电话,已经办理了紧急出院手续。往后余生,她再也看不到那只眼睛滴溜溜转的小猫了。
高速公路上,冯唐鼓着腮帮子看着大灰。刚才要不是大灰帮忙,他绝不可能被陆城套进麻袋里。
麻-蛋,老子不要去农村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