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时 第1章 起风时

1.

杨时是同。

这是他今天刚发现的事。

起因是上个星期周末，室友从网上搞来一个小黄片分享，六个刚满十六的少男硬憋着激动的心情凑到一起观看。

杨时本来没兴趣，但为了努力合群还是加入他们。

开看没多久就兴意阑珊。

他发现自己对那个女的没兴趣，男的长得太丑，身材也很烂。

室友们倒是兴致高涨，他不想扫兴，强忍着看完。

影片结束，其他人都装模作样地点评，打趣对方的反应。

只有杨时默默退回位置，没人搭话。这很正常，他向来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长得还算可以，成绩中上游的水平，不打游戏不爱运动，甚至很少开口说话，整天就窝在座位埋头学习，除了和室友无可避免的交谈，也就同桌和前后桌会沟通几句。

晚上睡觉，他做了一个梦，是影片的内容，那个男的脸却是季风。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醒了，被床上一摊冰凉的痕迹弄醒的。

他花了点时间偷偷跑到网上查资料，很艰难地接受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意淫对象还是同班同学。

2.

季风是谁？

整个高中但凡活跃一些的，没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个长得堪比明星，阳光开朗的男生，打篮球很厉害。

据说初中时，就有好几个星探找季风去当明星，可人家不愿意。

季风的成绩很一般，唯独语文英语经常第一，杨时好奇过很多次对方为什么不学文，但以他的性格就算毕业都问不出口。

青春期的男生正是自我意识大爆发时期，彼此之间总是暗暗较劲，长得太过漂亮的会觉得不够男人，娘炮，小白脸。

季风是例外。

他的性格很好，为人大方开得起玩笑，各种玩乐游戏技术都很出色。既然能和女孩子们相处融洽，又能和后座的那些男生打成一片。

每次课间，杨时总会听到季风在后排说笑的声音。

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像教学楼下被风吹拂的梧桐叶摩挲的声音。

3.

杨时觉得自己会这样仰望季风一整个高中，然后多年后以遗憾怀念的心情回忆青春。

命运之神意外眷顾了他一次。

新学期座位大调，努力进步几名的他被分到和季风做同桌。

桌子搬好，他们开启人生中第一次对话。

而他因为嘴拙，错过了回话时机。

4.

“嗨喽新同桌，听说你数学不错，未来靠你啦。”

“……”

5.

数学只是杨时中上游成绩里稍微好一些的一门，不知道他听谁说的。

等等，

季风知道我的名字？

6.

杨时是家里第四个小孩，前面三个都是哥哥。父母觉得这个必然是女儿才选择留下他。

可惜他令所有人失望了。

不受期待的降生注定不会得到疼爱。

杨时从小由保姆带大，父母没怎么抱过他，因为二儿子要上小学，三儿子开始识字，他们没有这么多精力。

大哥沉稳成绩优异，二哥嘴甜学东西快，三哥活泼好动不惹事。

他是异类，寡言木讷，叫人都不会。

一家六口聚在一起，父母挨个说话，都不会想起在一旁玩积木的他。

逢年过节走亲戚夸孩子环节，对着他只能憋出一句性子安静。

7.

没人知道他也开过口。

在第一次拼好房子积木找母亲分享喜悦时，她明明有空，却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说：“还行。”

可三哥拼小火车只是缺个零件，她都愿意放下工作帮他拿。

8.

杨家虽然还算有钱，但架不住儿子多，所以生日都是五年一过。

杨时已经不记得五岁究竟有没有过生日。

十岁还是可以期待一下，前年三哥才过完十岁生日，家里所有亲戚都来了，有个很大的三层蛋糕。

生日那天，早上没人和他说生日快乐，没关系，还有中午。

中学放学回来，大家好像很紧张，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有晚上。

直到十二点过去，依然没人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后来他知道，6.7，是大哥高考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而十五岁，轮到三哥高考。

9.

放学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阿姨也没有做他的饭。

今天是表哥结婚的日子，所有人都去喝酒，似乎忘了他。

两点，母亲接到阿姨的电话回来，给他打包一份饭，理所当然地解释：“你跟个哑巴一样，人都不会叫，去干嘛？”

两点半上课，他花费两分钟吃完饭。

饭上都是他最讨厌的芹菜。

10.

杨时坐在外侧，季风很少在自己座位上，每次出去都会先和他说一声。

其实位置不算窄，挤一下就好，他不会介意。

但他更不介意季风不厌其烦地问话。

11.

第一次月考考完，季风成绩依然没什么长进，翻了两下就收起来，兴趣盎然地凑到他身边看他的卷子。

杨时脸色突然爆红，侧身躲开对方的视线。

他能察觉到季风的讶然，可是他考得不太好。

下次，等他再考好一点，希望对方还会想看。

12.

季风没太在意他闷葫芦的性格，该对话时一样会主动说，偶尔发现好玩的事物，还会跟他分享。

当了同桌，杨时才发现季风的思维很跳脱。

上一句吐槽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根本做不完，他都准备开口接话，下一句已经提到等下放学想去吃校门口的鸡蛋汉堡。

杨时哑口无言，第无数次厌恶自己的嘴笨，不知道要说什么。

季风揽住他的肩问：“你去不？”

“去！”

季风好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喜欢吃鸡蛋汉堡啊？”

杨时尴尬地点头。

“好哦，下次给你带。”

下一次真的给他带了。

13.

季风很喜欢听歌。

自习课总是偷摸拿出MP4边听歌边写作业，会分给杨时一个耳机。

他发现季风偏好很杂，流行摇滚民谣古风二次元，啥都有。

用季风的话来说就是：“所有的音乐只有好听和不好听一个分类。”

杨时觉得自己听不出好坏，但季风说好听的，他发现好像真的挺好听。

14.

终于考到杨时还算满意的成绩，130，虽然有好几个满分。

他在心里暗暗练习一整节课的时间，鼓足勇气问出：

“你要看数学试卷吗？”

季风挑了挑眉，“好啊。”

“我发现你这道题解法比老师简单欸，跟我讲讲？”

“好。”

给季风讲题时，杨时总是走神。他们靠得太近，他老是闻到季风身上飘出来的洗发水香味，很好闻，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有点想问。

“厉害了我的同桌。”

杨时有些不好意思，这种解法不是他想出来的，只是刚好在课外书上做过一道例题。

但他还是很开心，第一次被人肯定，还是季风。

他顺势问出那个疑惑。

季风笑眯眯说：“因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杨时愣住，竟然是这种理由。

季风见他还真相信了，随即大笑：“乖乖，开玩笑的啦，主要是因为我文科其他科目成绩更一般啦。”

“可你语文英语很好。”

“因为我妈是语文老师，被迫的，英语是我在国外待过呀。”

好吧。

杨时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季风叫他乖乖，脸紧接着一烫，即使知道只是口癖，还是很羞耻啊。

15.

熟悉后，杨时看不过季风每次六七十分的数学成绩，提出帮他补补课，季风很爽快地应下，也非常积极配合。

但下一次考试，季风一点分没涨，自己反而进步好几名。

他很挫败。

季风安慰道：“也不是毫无收获啊，至少你因此进步了，值得庆祝，放学我们去搓一顿怎么样？”

“你都不在意成绩吗？”

“难道在意就要整天愁眉苦脸吗？我也有很积极地学习啊，但这东西大概是需要点天赋的。”季风一本正经地说。

“我毫无天赋都能考得比你好，你一样可以，就是不上心。”杨时不服气。

季风噗呲一笑：“有没有可能是你有点天赋呢？”

杨时不信，他很平庸的，三个哥哥都是名列前茅的成绩，只有他拖了后退。

可季风目光凿凿，是很真诚地这么认为。

他有点想相信季风。

16.

体育课，季风要和高年级的学长打篮球比赛。

杨时走出教室罕见地出现在操场。

球场上张扬恣意的季风让人挪不开眼。

快结束时他被飞来的篮球砸到肩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想死。

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再也不要出来了。

下节课，季风匆匆回到教室，塞给他一个果冻，大碗那种。

“难得看个比赛还被砸到，吃个果冻开心一下吧。”

杨时忽然变得很委屈：“不会再去了。”

“为什么呀？”

“丢人。”

“在篮球场上被砸到还算常见吧，我也被砸到过啊，不丢人的。”

“很多人看到了。”

“那我打球不是被更多人看着。”

“你打得帅啊。”

季风轻笑：“可是我失误好几次，还输掉比赛，不是更丢人？”

杨时帮他找理由：“输给学长不丢人。”

“既然是比赛就没有前后辈关系，输了就是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就是，这次被砸到，就知道那个位置不安全，下次换个好位置不就行了，因噎废食可不好哦。”

杨时倔着不说话，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

“那下次我帮你选个位置？”

杨时抬眸看他，季风好像很喜欢笑，很温暖的感觉。

“好。”

17.

杨时第一次考进年级前二十，进步相当大。

是帮季风补课的动力推动他的进步。

正好要开家长会。

母亲看见成绩，敷衍地夸了几句，说明天要加班，开不了家长会，让他自己跟老师说下。

可哥哥的家长会，你会请假的。

算了。

18.

季风的父母也没来开家长会。

他们两个人代替自己坐进教室。

还好有季风一起。

结束后，两人自然不用像其他家长那样私下问问题，率先出到走廊。

杨时问季风父母为什么也没有来开家长会。

季风跳坐到围栏上，虽然才二楼，杨时还是慌张一瞬。

“因为他们都各自有小孩啊，一个在国外，一个在隔壁市，怎么过来？”

杨时产生一种矛盾的心理，一边心疼季风，一边又为自己窥探到阳光开朗的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雀跃。

可季风却说：“你不会在同情我吧，虽然他们早就离婚成家，但还是很关心我的，每周一通电话，寒暑假都会接我过去，他们只是彼此感情不和，又不是不爱我。”

好吧，只有他是没人爱的怪胎。

19.

“即使他们不爱我也无所谓啊，生下我养大我就足够了，亲情只是比其他感情多出一份血缘，都一样的天注定，有则幸，没有也不强求，不影响我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杨时呆愣地仰头看着逆光的季风，对方眉眼弯弯说着洒脱无谓的话。

是在安慰我吗？

季风转头看了眼天空说：“时间还早，出去开心一下？打不打游戏呀？”

“我不会。”

“季老师在线教学，包教包会，gogogo！”

说着人往后一倒。

杨时惊恐地伸手想拉他：“季风！”

季风稳稳落地，朝他招手：“要试试吗？我接住你？”

杨时的手紧紧抓住围栏不敢动，冲动终究没有战胜恐惧。

太危险了。

太放肆了。

他如是想。

季风没在意：“在楼梯口等你，快点啦。”

碰面后，杨时心有余悸地说：“下次还是别这样了，万一失手怎么办？”

季风凑到他耳边：“悄悄告诉你，我学过武术的。”

20.

意外又好像不意外。

季风会很多东西。

绘画，吉他，架子鼓，书法，法语……

所有他感兴趣的，都会花时间认真学。

所以他成绩不好，真的只是不上心吧。

21.

杨时忽然发现自己对季风生出莫名的占有欲。

之前说过季风人缘很好，朋友很多。

他越来越见不得季风和别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利用同桌之便才和季风交上朋友，别人的随便亲近，显得他一点都不特别。

怎么办，好难过啊。

季风能不能别和其他人靠得那么近？

22.

圣诞节，季风桌子上的礼物都堆到杨时这边来了。

他一个都没有。

但他给季风准备了。

悄悄放在他桌子里。

谁让他是同桌呢，近水楼台。

23.

季风发现了欸。

“你不是说你会做陶艺解压吗，而且我认得你的字啊。”

24.

杨时发现季风记得不少有关自己的事情。

随口提过一句心情不好会找个陶艺馆捏泥巴；记得他讨厌芹菜；记笔记习惯先完整默念一遍；抄写时不写反面纸张；所有本子一定要写完最后一张纸；每天上课前要擦一遍桌子凳子；打水总是强迫性地卡在杯线处……

25.

季风给后桌带早餐粉时，特意帮他打包了一点醋。

后桌很惊喜。

季风只是习惯性地照顾朋友而已…

26.

元旦晚会，季风弹唱了一首《走马》。

所有人的注意都聚焦在他身上。

杨时什么节目都没有报，默默缩在角落给季风录像。

睡前反复看了二十几遍。

27.

季风收到过很多情书，一个都没拆开来看过。

杨时问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季风说：“我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想任何人进入我的私人领域，感觉会很不自在。”

他说他想当一阵来去自如的风，偶尔驻足，时刻游荡。

后来他真的成为杨时抓不住的风。

28.

这次轮到杨时高考。

三个哥哥都在外地，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父母则出差。

好像都忘记今天是几号。

早上去考场前，阿姨跟杨时说了一句“加油”。

29.

晚上，杨时在温习笔记准备明天的考试。

季风打电话给叫他出来一下。

“都这时候了，看不看书都没差吧，先过过生日。”

30.

填高考信息时，季风看到杨时的生日，打趣他高考肯定会考得很好，自带生日buff。

31.

季风的生日是8.10，暑假。

杨时准备的礼物都送不出去。

32.

季风给杨时买了一个四寸的生日蛋糕和一支钢笔。

杨时很不争气地哭了。

33.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给朋友过生日不是很正常的吗？”

34.

记住朋友的生日是正常的，可父母都不在意孩子的生日，甚至高考这么重要的时刻。

35.

毕业聚餐，杨时喝了很多酒，相当社死地发起酒疯，借机拥抱季风。

因为前面季风和他说要出国念书，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

“同桌，以后要开心啊。”

36.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杨时考上一所双一流大学的计算机系，一个人拖着行礼去报道。

他把季风唱的那首歌存成音频，设置成季风独有的电话铃声，期待会有听到的那天。

听不到也没关系。

他去找他就是。

37.

杨时寡言木讷透明，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执着。

风不就我，我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