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雪落时 第33章 旧事新愁

春节气息足足持续到正月十五之后才有一些消减，回乡的商贩也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完后，陆陆续续返回京都。

这是萧妖雪自从十年前元宵节遇袭后过的第一个新年。萧云雁把萧妖雪接回了潇湘阁后，萧妖雪就再也没过过新年，萧云雁告诉她，谷内的日子于她而言只是个数字，等到她回到市井之中，她才能真正体验时光流逝。

当时萧妖雪还不甚理解，每逢过年听着天边震天的鞭炮声，总想出去看看，可是无论是萧云雁还是文妆都会对她说一句：“黑夜中的光明最伤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萧妖雪需要看需要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似乎过年时的爆竹声也不是那么吸引她了，而如今再回到京都，又听了这爆竹声，反倒还真有那么一丝不适应了。但是这样全家欢聚的日子，她还是很眷恋的。

在家的这几天李治整日就对自己那些花花草草打理打理，也不时有宫中递来的折子，他也不过就是简单处理下。但奇怪的是李治已经这般闲，却丝毫没有找萧妖雪问问良田村细节，萧妖雪心中也难免有些疑虑，毕竟兹事体大，李治就算派了丁游跟着自己但也没有理由说事后一句不问的。

这一日李治刚刚下朝回来，甚至还未褪去官服，就把萧妖雪叫到了书房。萧妖雪一进门李治就拿了一封信给她，信件封口处的火漆印并没被破坏，显然传信之人并没有打开窥探里面的信息，但是显然从李治的行为可以看出来，李治应当对信件的内容或者来源知道些什么。

萧妖雪有些犹豫是否要当着李治的面将信件拆开，李治也看出了她的担忧，叹了一口气说道：“信你就回去再看吧，我对其中内容不感兴趣。只是妖雪我想问问你，你与萧云雁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萧妖雪的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她来京都这段时间虽然与潇湘阁有所接触，但是她可以确定李府上下是没有机会知道的。

更别说还会觉得她和萧云雁会有关系，李治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以师傅的能力也必然不可能说有人通过她来知道她们师徒二人的关系，除非是师傅故意的。

李治看着萧妖雪似乎还是很有顾虑，便上前一步打算拍一拍她，让她放宽心，可谁料这步子才迈出来，手还没有碰到萧妖雪，萧妖雪就向后快退了一步，眼神中对李治充满了警惕。

萧妖雪突然一下摸不透今天李治叫自己来的目的，所以整个人都陷入了防御姿态，关于自己这十年的经历，李治之前一直没有过多过问，但是萧妖雪也相信，他定然是对自己说辞是不会全信，但是只要他觉得对李家没有什么威胁的话，他可能不会去深究的，但今日，他突然把这事情提了出来，要么是李家遇到了危机，要么是有人给了他一些很明显的暗示。

李治见萧妖雪的戒备心还是很强，也没有再靠近，而是说道：“这封信是今天上朝前，陛下将我叫到御书房给我的，说让我转达你，是萧云雁要我交给你的。”

萧妖雪听到这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毕竟若是师傅托付之事那么应当不会出现很坏的情况。

李治看到萧妖雪的表情不再像刚刚那么严肃，才继续说道：“妖雪，你说你这十年在外面了拜了师傅，这个师傅应当就是萧云雁吧。其实你回到京都不愿意提及她，也是正确的，萧云雁当年在京都树敌太多，如今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若真的说出你的身份，恐怕今年这年我们都难一起过。”

听到这里，萧妖雪的疑惑已经超越了之前的警惕感，她盯着李治问道：“父亲，认识萧云雁？”

李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萧云雁天下谁都认识，当年武榜第二。你若真是拜她为师，倒是赚到了。但是我与她……，关于她在京都的故事，你还是亲口问她比较好，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说了也不适合。”看着李治欲言又止的状况，萧妖雪知道，师傅在京都恐怕也是做过什么惊为天人的人事情吧。

不过似乎李治认识的只是人人都看得到的萧云雁，对于她是潇湘阁阁主的身份似乎并不知晓。

萧妖雪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萧云雁是我的师傅，这十年也是她将我带大的，我的武功也皆是她所传。父亲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李治沉默了下开口道：“那你知道周明启的母亲是谁吗？”

萧妖雪思索片刻说道：“慧妃林梦呀，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天子家的家事，从来不是家事，都是国事，五皇子周明志的母亲，世人都知道是先皇所重用的宰相林华东之女林梦，入宫为妃，为先皇诞下一子，因母亲林梦聪慧、见多识广，常与先皇谈论这天下之事，往往角度新奇，会给圣人一些不一样的启发。后来诞下了皇子圣人念在林梦之前给过自己很多思路，赐名周明启。

李治点点头，看着萧妖雪此时应当是冷静下来了，走到书桌前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聊。

萧妖雪接过茶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李治也在书桌前坐下后才开口说道：“不错就是林梦，但是你可知道林梦又为何会受到帝王青睐？”

此时萧妖雪更是满头疑问，但她也只能根据她手上消息说道：“因为她见多识广。”

谁知李治突然话头一转说道：“萧云雁曾经在林家做了一段时间的护卫，与小姐林梦关系甚好，林梦曾经因为和父亲的矛盾，出去江湖上闯荡了几年，这几年都是萧云雁陪伴在身边。据说这段时间，她们遇到了很多的人和事，江湖也因为她们有了不小的变化。”

萧妖雪对李治突然说这个还是有些不解，师傅是慧妃的护从这事她倒是之前在毫无听闻，但父亲今天说这么一大堆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呢？

萧妖雪自知现在不宜多言，李治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让萧妖雪更希望可以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李治感受到萧妖雪投来的目光，知道若是现在再不说清楚点，恐怕等会这姑娘出门就要找人查自己了。

李治清了一清嗓子道：“我想说的是慧妃和老五今日的圣宠与萧云雁分不开，只可惜圣人最后还是未能将萧云雁纳入后宫是他惋惜，但是应当也是一件幸事。今日圣人让我传信之事并未避讳旁人，所以你与萧云雁有交集的事情应该很快京都中的权贵都会知道，他们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你还是需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萧妖雪点了点头，眼神已经没有刚听到李治提到萧云雁时的狠戾，萧妖雪只觉得当年应当泯灭的亲情似乎又再度出现了。

师傅是传说的阴宰相一事，萧妖雪早就有所猜测，她与林梦不同，她是江湖人士，林梦是宰相之女，就算游走江湖这些年，也是高官之后入宫为妃名正言顺。只是萧妖雪确实没想到这慧妃得宠竟然与师傅有关。

只是潇湘阁与皇室的交易一直比较隐晦，更何况潇湘阁的少阁主的身份更是与下一任圣人密切相关。如今朝堂局势还未定，圣人这样做与将湘湘阁少阁主身份直接公之于众有何区别。莫非这一切师傅也是知情的？

思索之间杯中茶已饮尽，正当萧妖雪要离开时，李治又突然叫住了她道：“妖雪，你最近若是在京都听到些什么消息，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承认有时真相真的没有描绘中那么美好。”

萧妖雪当时并不能完全理解李治的意思，只是觉得说出这句话似乎也耗费了李治很大的力气，他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

萧妖雪离开了李治书房，回到了房间便拆开了信件，上面的字迹确实是萧云雁的笔记，信的内容也甚是简洁，写到：近日择时回谷一趟，他事当面详谈。萧云雁留

良田村之后，徐战的势力被斩除司空颜、孙凯之两名大将，也需要休养身息。李治在朝中的势力也是很稳定，此次取得一捷，李安国得以升至兵马司的副职，他并不打算趁胜追击，徐战在朝中的势力根生蒂固，小小一个良田村、公主坟司空颜把所有的罪都扛了，现在攻击徐战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

萧妖雪倒也不必担心此时徐战再度发难，之后若真如今日李治所说，师傅或者圣人有意挑明自己和萧云雁的关系，那京都中盯着自己的眼睛肯定会比之前多得多。

今日她本也收到了京都潇湘阁的信息，但是还未前去赴约，恐怕日后去阁中还需要更小心些，免得让人有了不好的联想。

于是萧妖雪并没有前往楼里，而是用了潇湘阁的信鸽给沈轻离传了一封简信示意自己稍后再去。

这段时间过得风光的除了李家，还有袁墨，自从破获了良田村一案后，他成功拜入了李治门下，在这朝中干活的人，多少都会对李治或者徐战有所偏向，刑案司自然也不例外，袁墨拜入了李治门下后，在刑案司办事那可是愈加顺畅，接连破获好几桩朝臣的陈年旧案，或贪腐、或走私又或者是草菅人命，而且桩桩件件都证据齐全，那些犯了是的大臣也是供认不讳。

但袁墨这么做很快就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不满，有人便开始暗暗调查他，却发现这人在入京为官之前的经历就像不存在一般，根本查不到。还有敏锐的人发现，这袁墨最近逮出来这些罪臣，不少都是当年鬼月案中出力、获利的人。

这一股鬼月亡魂归的妖风很快就吹遍了京都，自然是逃不过圣人的耳朵。这日袁墨下朝回到家，袁梅却早早的门口等着他，替他卸去官服后，就问道：“兄长，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办这些官员，就不怕别人真的翻出什么端倪？”

袁墨说道：“我要的就是所有人都知道。”

袁梅不解：“你就不怕圣人将我们当作余孽处决了吗？”

袁墨听到这话并没有丝毫的慌张，而是继续胸有成竹的说道：“当年圣人下令剿灭鬼月的时候，就下过一道令——不得伤其家眷。所以就算今日全京都都知道我是袁清的儿子，我也不怕。”

袁梅很少参与政事，袁墨也有意无意避免她知道这些东西，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说当年还有这么般诏令，不由得有些惊讶，毕竟当年上到八旬老人，下到垂髫小儿无一幸免。若不是圣人下的令，到底还有谁还有这般本事，屠戮这么多人。

袁梅入京也有半载有余了，这段时间内袁墨很不让她碰他做的事情，只有一些需要武力解决的问题，才会让袁梅出手，其他更多的还是他亲自处理，或者交由他之前培植一批手下。

袁墨看着袁梅瞪大的眼睛说道：“小梅，你记住鬼月从未做过任何不忠于东梁之事，却平白无故的蒙受了十年的冤屈，我要为鬼月翻案，不是只有圣人、你和我知道当年的真相，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袁墨难免又激动了起来，手攥成拳，指甲已经把手心印出深深的印子。

袁梅其实常常都想为兄长分忧，可是每每她提出要帮忙的时候，袁墨都会用各种方式拒绝她。袁梅总有一种若是无人帮袁墨一把，他恐怕会采取一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来为鬼月翻案。但是这人到底该找谁，其实袁梅心中一时半会就只能想起萧妖雪。

果然鬼月的留言刚起没多久，圣人就收到了不少参刑案司副职袁墨的本子。什么滥用职权、徇私舞弊、乱党余孽各种罪名层次不穷。

可是这折子呈上去却惊不起一点波澜，这让群臣一时之间有些摸不透圣人的心思。而摸不透圣人心思的人之中自然也包括袁墨，他本以为可以借此事与圣人当朝对峙，重提鬼月旧案，可是现在却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令他很不是滋味。

还未出正月的京都，道路上还不时散发着淡淡的爆竹燃烧后的烟火味，此时的京都还毫无春意，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雪，地面泥泞湿滑，可是这些平日走道脚都不沾地臣子们，进了这宫门还是要踩着这一滩滩泥水上殿。

袁墨这几日的心情就像这地一样，又冷又脏脚，他破获的这些案件并没有让他感到有任何成就感，反倒一件一件压在心上，一件一件烂在肚里，就等着哪天有人愿意重新提一句，好让他将这些烂泥吐出来，铺一下接下来要走的路。

向来不会有人愿意在正月里找不愉快，所以这正月里递上去的折子也少了不少，这早朝也是早早的就散了。

袁墨再一次败兴而归，圣人在今日的朝会上依然什么都没说。正当袁墨踩着那一滩滩快要走到宫门口时，一个小太监在后面叫住他：“袁大人，袁大人，袁大人留步。”

看到袁墨停步回看，那小太监又急急忙忙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袁墨跟前，虽然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才开口道：“袁大人，陛下邀您去后院观鱼。”说罢就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袁墨自进得京都以来除了在金殿与圣人有过交流，其他时候还从未与圣人说过话。他自然也知道这朝中像李治、徐战这样的人不用说，自然是皇上御花园的常客，就连赵江河和之前落马的司空颜这年轻一辈，都有这么一两次受圣人邀请去御花园一叙。自己自从入朝也一直希望有这个机会，梅正源案结束的时候他也想过圣人会召见他，良田村案结束的时候他也想过圣人会召见他，唯独这次他希望在金殿上与圣人展开说说时，圣人却邀他去御花园赏鱼，难免让袁墨有一丝失望。

周钦德小记：

京都城东南外有一个街亭，由于年久失修，看上去相当破旧，再加上雨天路滑，平日里少有人经过。

周钦德对于他的这两跟班，时常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们的艺术。

正如今日，他们在亭中，外面下着大雨，只是让袁清去盯着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这人就蹲在亭子上面，连伞都不打一把。

至于徐战更是令周钦德头大，他们二人已经在亭中，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给他把伞，周钦德问他为什么，这人说，这样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办大事。

周钦德心中暗想，之后一定不能再让他俩看画本了，不然这脑子肯定是要比命先没。

正当周钦德还在嫌弃这二人的做派之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来的人正是萧云雁，看着这亭中奇怪的三人，萧云雁难免有些想笑。

周钦德看到萧云雁也是一惊，往日他们见面萧云雁都是素衣素裙，今日却是一身明艳的红裙，在这昏暗的雨天，在这奇怪的两个人身边，她显得多么夺目。

“云雁，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将军阁中不少江湖人士都很忠诚，许下的承诺非常诱人。但我还是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将军阁证明单骁就是将军阁的主事人。”

“此事确实急不来，但是我怕他们憋不了多久，届时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们说是人做的事却猪狗不如。听说最近父皇的病又加重，我也不太能看清楚太子在其中的立场，只希望他至少能袖手旁光吧。”

“武清呢？他没和你们一起？”萧云雁听得出周钦德的焦躁，但是现在他们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照顾那些人，京都周围认识他人多，我就没叫他过来，以免再生事端。他们都是重要的证人，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你之后在京都行事也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了。”萧云雁只当这是周钦德对于下属的关照罢了，毕竟他看起来确实是一位随和的王爷，袁清与徐战甚至之后的武清在他身边都时常受到他的关心。

几人相对无话，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听在外面落雨的声音，半晌之后萧云雁起身道别，临走还是忍不住看了周钦德一眼说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想到德王殿下这般怕雨天，我下次一定挑个好天气。”

说罢又撑起油纸伞走进了雨中。

周钦德听到这话后，才想起他们刚刚谈话全程，徐战就这样一直给自己撑着伞，心中不免升起一股羞臊感，瞪了徐战一眼，一把夺过雨伞向着山下走去。

袁清从亭子顶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已经被淋得如同一只落汤鸡一样，但是还是摆出一副雨中惆怅的模样。不解得看着呆在原地的徐战道：“走呀，殿下都走了。”

“……殿下不愧是干大事的人，真帅！”可惜这段赞美被雨声掩埋，周钦德和袁清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