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亮起来。
阿箬推开小窗,外面的梨树好像被冻了一层薄雾。她用手在空中接下了刚落下来的梨花白。
须臾几片白色的梨花斑带着些许露水,安静地躺在了阿箬的手掌心里。
凉凉的。
阿箬小心翼翼地看着,眉眼一转。
轻轻一吹,梨花白就随风飘走了。
“嗯……随风而逝啊,这人不也一样。师姐也说这生与死似乎不值得太多挂念。”阿箬在这一刻想起了做为杀手的准则:不要有太多牵挂,生死不过虚妄。
多年前,一位江湖老者的话又飘落在她耳边。
可惜,那是千山老人皈依前的最后一句。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箬离开了小窗。
她快步走到师姐睡得屋子前,却没有推门进去。
停在屋子前,阿箬安静地屏息听着里面师姐的呼吸。过来一会儿,她淡淡笑了:“云慈师姐呼吸平稳,应该休息的还不错。”
转身,阿箬回到房间里拿上自己的佩剑流水,就出了家门。只是,她在锁门前,留了一个心眼。在院子里布了一个麒麟十二卦。一般人是破不了这卦的。师姐一个人在休养,还是要处处防备着坏人啊。
走在街上,阿箬戴着一张蓬头垢面的大胡子假面。她今天穿了一身深蓝锦服,领口绣着金色云边纹,腰带是翡玉绫罗的。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是金丝边绣锦袋,看起来颇有几分外来商人的意味。
这一次师姐要刺杀的目标是一位商人。
这人今夜就会离开涓城。
白天机会比夜晚大。
而且,谁说杀手只在夜晚出现的。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玉牌楼小店里的小二穿着极好的灰衣锦缎,左眉上有个斜字疤。此刻,他正笑得一脸灿烂。
“一间天字上房。”阿箬说着,冲柜台上放了一块金锭。金锭在阳光下散着耀眼的光。
“抱歉……客官。天字上房已经满客了,要不您来间,地字的。地字房间也极好。”小二说话并不怯懦,语气悠悠又轻快。
阿箬乔装改扮下眉头一皱,她停了片刻才颇为为难地开了口:“那就地字一号房间,不是这间我就不住了。”说着,又从钱袋里拿出一块银锭塞到了小二的手里。
“客官,得嘞。地字一号房。”
接过阿箬手里的银锭,小二笑得眉眼更弯了。
“您这边请~”小二回头将柜台上的金锭也收入了怀中,迅速带着阿箬向二楼走去。
“噔噔噔……”阿箬拿着剑就跟着小二上了楼。
她早就知道这家店天子房间如自己预料般没了。
选地字也仅仅是因为在转角,紧紧挨着天字三号房。
她此次刺杀的目标,锦西寒疆商人。
就住在天字三号。
到了二楼。
玉牌楼的小二推开地字一号房的房门。
“噗呲!咳咳……”阿箬直接被灰尘给呛到。
“客官……没事,通通风就好。”小二脸上挂着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赶忙说着跑到了窗户前,哗地打开了窗。
窗外的景致是热闹的街道,满是吆喝的声音:“来买白菜咯!”“刚出炉的白面馒头!”“新鲜辣椒快来买哟!”
……
“小二,我就先住下了。想先休息下,晚点下楼吃饭。”
“好嘞!”灰衣小二猫着身子,笑意满满退了出去。嘭——关上了房门。
阿箬眼眸微动,她伸手就关上了窗户。屋内一片昏暗,阿箬立刻动身换好了一套和刚刚小二一模一样的装扮。
“这次自己来代替云慈师姐去完成杀手任务,应该还可以赶回去吃晚饭吧?”阿箬念着笑了起来,假面下她的眉眼如淡淡的明月,五官端正清秀。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片刻后,阿箬小心翼翼地推开紧临地字一号房的那间天子三号房的门。
“客官!我来问问……”
下一刻,阿箬没想到还没等到她出手。
眼前,一个人就安然地坐在那屏息了的,锦西寒疆商人身边。
“沈十七!!!”
自己这次被多年的死对头沈十七抢了先?
阿箬眉眼瞪大,心情不悦。
“沈十七。”
“当年在澜门里怎么我就没杀了你永除后患呢?”
“阿箬,不,你那时造诣浅薄。”
“别忘了,在澜门当年我排名第一,你第二。”
戴着白玉面具的沈十七,嘴角一勾,声音慵懒。
入澜门对于阿箬来说是一场意外。
八岁那年,爹爹病逝。
阿箬拿着爹爹写下的信封准备去找自己远在异乡的姑父,姑母。那天,她好不容易和邻舍们将爹爹安葬,却在暴雨中哭红了眼睛。
“爹爹,你说我去找姑父,姑母他们见到我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但,还未等阿箬赶上马车。
下一刻她就被下了迷药,直接晕了过去。
颠簸的马车上,阿箬醒来时看到的四周都是小孩子。她心里有一丝慌乱,却没有像旁边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阿箬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努力听着外面说着要把他们这些人送到边塞荒凉之地。
虽然很慌乱,但阿箬不想去边塞荒凉之地。
她曾听说过去到边塞荒凉之地,就是九死一生。
阿箬并不想就这么死掉。
她还没有见到……姑父,姑母呢?!早年爹爹说过姑父家有好吃的杏花糕和玲珑饼。
月夜深深,阿箬趁着夜深。
挣脱了绳索,跳下马车,暗自逃了。
但下一刻,她就被发现了。
“那边!逃了一个!!!快追。”
“小兔崽子,你快回来!!!”
阿箬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寒风里僵硬了,因为害怕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丢进了冰窖里。
阿箬,快跑!千万不要被坏又人抓到啊。
跌跌撞撞间阿箬被追到了悬崖边上,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悬崖前面喘着粗气:“你……你们别过来啊。不然,我就跳下了。”悬崖的风一阵一阵地袭来,吹得阿箬脸生疼。
“小孩,你身后是悬崖。还是和我们回去吧?”
“偏不。”阿箬一咬牙,跳了下去。
阿箬害怕地在风中闭上了眼睛。
我要死掉了吗?爹爹在地府里会认出我吗?
阿箬一闭眼,就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直到她醒来时。
睁着眼睛,她看见了一间有香炉烧着檀香的屋子。正在燃烧的檀香很好闻,有种中草药的味道。
茯苓,栀子……
“小姑娘,你醒了。”有人的声音,打破了阿箬的思绪。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衣袍,脸上带着银色面具,一人背着剑,一人带着刀。
“小九,我们出门一趟,还捡回来一个根骨不错的练武奇才,也算不枉出门这一趟。”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朗声笑道。
另一个叫小九的只是静静看着阿箬点了点头。
“这里是哪里?”
“澜门。”
休息了三日。
阿箬就被吓哭了。
澜门里……比外面还恐怖。
今天大家被教头丢在了野兽拦里,要不是她拼命的跑得快,刚刚丢了性命的就是自己了。
同伴又不在了三,五位。
澜门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阿箬,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夜晚睡在阿箬身边圆脸的小姑娘溪鸢,小声说着。
“不知道啊。”阿箬绝望地眨了眨眼睛,好想麻木到没有痛觉啊。她的手因为受伤,此刻还在拉扯着痛。
阿箬说着转了个身,睁大眼睛看向溪鸢。
溪鸢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一刻阿箬想起了溪鸢上次和自己讲的故事。
溪鸢她是被自己家族上景溪氏送来的。
因为澜门里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会成为顶尖的高手或者说杀手也不为过。
到时候,她就可以成为家族里至高无上的暗卫之主。溪鸢……我想问问你暗卫之主真的很好吗?但阿箬咬着下嘴唇,自顾自摇了摇头,最终在溪鸢的睡颜里没问出口。
第二天试炼。
阿箬还没有从溪鸢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溪鸢却在阿箬面前死掉了。
婆娑石门外。
她躺在阿箬怀里,奄奄一息:“阿箬你……你一定要活着走出澜门。”阿箬的眼睛在溪鸢说这句话的时候,无声地掉落了两滴泪。其实,她很久很久没哭过了。但她真的很舍不得溪鸢啊:“好,溪鸢,我会的。”
三年后。
阿箬还活着,虽然她已经常常遍体鳞伤。但在暗无昏日的澜门,她一直努力又绝望地活着。
在一个七月的夜晚,阿箬第一次见到了沈十七。
那是个在月光下一身黑的少年,他眼眸里涌现着深邃的杀意。生的极其好看,朗目疏眉,像是画卷上走出来的人。
但很遗憾……沈十七并不待见阿箬。
或者说,沈十七这个人偏偏性格桀骜,不待见澜门里的任何一个同门。
阿箬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他争吵是因为他见死不救。“沈十七,刚刚你为什么不救小风。”
“絮风,他自己能力不行。我为什么要救?”
“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阿箬,笑话。在澜门里哪有朋友一说。”
两人之间的往事实在太多,就像冬季的簌簌之雪。阿箬记不清多久之后,她就主动和沈十七划清了界限,自此这人成为了她心里最不对付的死对头了。
两年后阿箬拿着澜门的令牌,出了澜门的第一刻,她就下定决心要在江湖上尽快地收集好十二块紫符。
她想脱离澜门。
这个念头,从入澜门那天就根深蒂固。
阿箬记得八岁之前,在爹爹的药罐前她明明想象中的江湖里,自己以后会是肆意潇洒的侠客。而不是暗无天日的杀手。
但收集紫符,凶险万分。
这一路上阿箬吃了不少苦头。
三年后,她遇见师姐云慈是在收集第七块紫符的路上。当然在那一天,她又遇见了自己的死对头沈十七。
这是两人离开澜门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阿箬,哟收集紫符呢?第几块了啊。”沈十七一身素白就这么在墙头肆意笑着,眼眸微动,手里把玩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