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帮着秦娘子一起安葬了孩子,苏荷蹲下来安抚道:“恶人已经伏法,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令郎的死,我们大家都痛心疾首,然斯人已逝,望秦娘子节哀。”
秦氏已哭干了泪水,即便是恶人伏诛,也不能慰藉她的丧子之痛,她从碑前起身,朝众人跪伏叩首,“多谢诸位郎君娘子相帮。”
“我们都未能帮上什么忙,秦娘子要谢,就谢崔郎。”苏荷道。
文喜推着李忱上前,李忱弯下腰扶起秦娘子,“令郎的死,与清河崔氏脱不了干系,我很惭愧,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到您。”
“不,”秦娘子摇头,“崔梓荣是崔梓荣,与郎君无关。”
秦娘子起身,“奴家知道崔郎想问什么。”她看着李忱。
“某专程而来,却也不急于这一时。”李忱道。
秦娘子擦了擦泪,便与众人道:“已至黄昏,奴家没有什么好答谢诸位的,如若不嫌弃,不如去草舍坐坐,奴家烧些家常便饭,虽没有山珍海味,但这手艺也是从长安的名厨下学来的。”
苏荷本想拒绝,李忱先开口道:“时辰还早,我们也别驳了秦娘子的好意。”
“好吧。”
众人便随秦娘子回了草舍,李屠工处理完伤口后,还带来了一只羊腿与驴肉。
“秦娘子,我来帮你生火。”李屠工将肉往案板上一扔。
李忱见之,便看向文喜,“文喜。”
“是。”文喜走上前,“李兄身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哎,你可别小看我,这点伤不碍事的。”李屠工逞能道。
“小郎君,还是让李郎来吧,这火候可不好掌握的。”秦娘子道。
秦娘子先是烹了一壶茶,端上桌后才与李屠工到后厨忙碌。
苏荷与李忱坐在院中,几只觅食的母鸡走进小院,夕阳西下,“崔郎君今日在公堂上的对弈好精彩,我家娘子看了连眼睛都直了。”青袖先开口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李忱听后看了苏荷一眼,苏荷便道:“奴家不曾想到,十三郎竟还会断案。”
李忱轻轻摇头,“某并不会断案,只是因为他们的马脚露得太过明显,公堂上那些推理,也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能赢,实属幸运。”
“若光靠幸运就能赢一个在九原县从未输过的讼师,”苏荷闭眼摇头,“那天下的谋士,岂不无处可去了?”
李忱遂笑了笑,“今日苏娘子…哦不,七娘,七娘一人便制服了那些逮人,可谓神勇。”
“他们都是空架子,没什么本事,也就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罢了。”苏荷挥了挥手道。
夕阳从院子里渐渐爬上用黄土夯实的阶梯上,没过多久,饭菜的香味儿便从后厨飘出。
“菜来喽。”秦娘子与李屠工端着菜从后厨走出。
“文喜,去帮忙。”李忱吩咐道。
“喏。”文喜叉手应道。
很快,菜便上齐了,所有人都围着一张桌子,这还是李忱头一次与众人围坐在一起用膳。
“哇塞,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青袖看着一些从没见过的菜品,色香味俱全,“秦娘子的手艺也太好了吧。”
桌上有九原的特色,还有秦娘子本家的一些特色菜肴与甜点。
“文喜,还愣着做什么?坐下来吧。”苏荷道。
文喜看了一眼李忱,见李忱点头,他仍有些犹豫,李忱便伸手将他拉到桌前,“坐吧。”
文喜坐下,但仍有些拘谨,反观苏荷与青袖倒是自然许多。
“家中没有什么好菜招待,也不知诸位吃得习惯否。”
青袖连连点头,“秦娘子,您做的菜也太好吃了吧,还有甜点,”她夹起一块酥糖,“好香好香。”
苏荷见李忱没有动筷,便小声询问道:“十三郎可是吃不惯?”
李忱摇头,夹起碗里细如发丝的面尝了一口,顿时想起了在舅舅家吃过的长寿面,“藁城宫面,这是清河郡的特色。”
“这面,是奴家的旧主所教。”秦娘子看着李忱道,“她是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女。”
听到这儿,李忱眉梢微动,开始埋头用起了膳。
“这酥饼好甜。”苏荷尝了一块酥饼,称赞道,“甜而不腻。”因为甜食愉悦了心情,一时高兴,苏荷便忘了禁忌夹起一块送到了李忱碗里,“崔郎也尝尝吧。”
“娘子。”青袖连忙提醒。
苏荷是性情中人,秦娘子见之,便笑道:“苏娘子与崔郎郎才女貌,真真是般配极了。”
苏荷这才想起男女有别,十分尴尬道:“我也是一时高兴才…”
李忱夹起那块酥糖咬了一口,才刚入嘴她便神情紧绷的放下了筷子,她一把扑倒在桌沿上,看着剩余的半块酥糖粗喘着大气。
“郎君!”文喜见之大惊,抽出一旁的横刀对着秦娘子质问道:“你在糖里放了什么?”
“不,”李忱按住文喜手上的刀,“我没事。”
“十三郎…”苏荷看到了两滴泪水,从李忱眼角缓缓流出。
李忱哽咽的看着秦娘子,颤抖着双唇,“这是…这是…儿时母亲的味道。”
李忱之所以落泪,便是因为这酥饼的味道与儿时吃的一模一样,“十一年了,十一年了,我连母亲的样子都模糊了,可是她做的酥饼,我却仍记得味道。”
秦娘子看着李忱,不免心生怜惜,“这酥糖,是故主自己钻研的,天下仅此一家。”
“文喜。”李忱唤道。
“郎君。”文喜上前。
“推我进去。”李忱道。
“这是怎么了?”李屠工与苏荷几人看着场面都愣住了。
秦娘子回过身,“没事没事,大家先坐下来吃饭吧。”便转身进了屋,没过多久文喜就关门出来了。
“文喜,崔郎他?”苏荷连忙问道。
文喜摇头,“郎君无碍。”
屋内,秦娘子进去后,便在李忱跟前屈膝跪了下来,“奴,见过少主人。”
李忱连忙扶起秦娘子,秦娘子抬头,看着李忱道:“奴看您第一眼时便猜到了,您与贵妃娘子,太像了。”
“看来,我来到九原,是对的。”李忱道,“十一年前的事,宫中已无人再敢提起,那些知情者,也已不再人世,我翻阅了宫中的档案,发现开皇二十七年夏,圣人下令释放了三千宫人,其中就有侍奉崔贵妃左右的宫女。”
“十一年前那场落水案,奴与贵妃娘子皆不在太液池,故而对其中详情知之甚少。”秦娘子道。
“且将您知道的告知于我。”李忱道。
“开皇二十七年春,诸皇子于太液池踏青,废太子有一画舫,遂邀皇十子、皇十三子及皇九女同游,游到池中时,画舫突然沉水侧翻,皇九女因年幼而溺亡,皇十子染了寒疾,幸得御医抢治,圣人得知后,一怒之下废了太子与其生母,并赐白绫,因崔贵妃求情,才未殃及废太子的母族。”秦娘子缓缓说道。
“皇九女溺亡?”李忱瞪着双目。
“也就是少主人您的孪生妹妹。”秦娘子道,“因崔贵妃深受圣人喜爱,故将崔贵妃所生的孪生皇子女皆留在了宫中,并由贵妃娘子亲自抚养,中宫无子,已立的太子非嫡出,而少主人自幼聪慧,是圣人诸子中最出色的一个,生母崔贵妃又是圣人最宠爱的妃子,故圣人有易储之心,曾召宰相商议,宫中人尽皆知。”
“溺水的是…”李忱瞪着眼睛,因为溺水的,明明是她的兄长,而秦娘子的话,足以证明她并不知情当初自己与兄长互换了身份之事。
秦娘子看着李忱的双腿,不由的颤哭了起来,“若没有当年的事,少主人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贵妃娘子也不会因过度伤心而离世。”
当年落水时,李忱才六岁,因落水带来的创伤,使她早已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只知自己醒来时,便是十三皇子了。
宫中也无人敢提起此事,她原以为是因母亲的不受宠与早逝,所以皇帝才不重视自己。
直到秦娘子的话提醒了她,她与母亲长得很像,李忱忽然睁眼,十几年过去,母亲在她脑海里的印象渐渐模糊,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了,母亲的样貌,长安殿也一直被封锁着无法进入。
“我娘的死…”李忱看着秦娘子。
秦娘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九公主溺亡,您也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无法站立,娘子为此终日以泪洗面,哭伤了身子,落下了不治之症,圣人寻遍天下名医,召僧道三千,放三千宫女出宫为娘子祈福,却始终不见好。”
秦娘子擦着泪,“放出的宫人,其实是娘子知道自己已无药可医而向圣人求的,奴也是在那时被娘子送出了宫。”
“佳人消香玉陨,圣人也开始性情大变,才有后来的宫廷血案。”秦娘子又道,“贵妃娘子仁善,每逢圣人从前朝负气归来,娘子总能有法子安抚,故圣人极为依赖娘子,若娘子还在,必不会允此等惨案发生的。”
“这些事,我从来不知道。”李忱道,“问过舅舅,但舅舅并不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崔相公,还只是万年县令,事出后,圣人封锁了消息,连当年替您诊治的御医,包括在场的所有宫人与宦官,自那一日后都没了踪影。”秦娘子娘子道。
听到这儿,李忱大概明白了当年死的为何是皇九女,而自己又为何会以皇十三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跟前。
“当年的清河崔氏,也因娘子,盛极一时。”秦娘子红着双眼愤怒道,“满堂朱紫贵,而今却用娘子以命换来的富贵,滋养出这等魔鬼。”
唐以前是分食制(因为有尊卑等级)等级森严,到唐中后期合食制才开始出现,但并不是主流。
平民百姓处于同一阶级,所以一张桌子并没有什么,但是宫中就不一样了,按身份,三六九等,用具皆有不同,古人将礼法看得很重,文喜是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下形成了条件反射,即便李忱是仁主。
申榜中,宝儿们多多留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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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朔方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