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瞧着倒是恢复以往精气神了不少。
胸膛上下起伏着,带着蒲桑子纤细的手一同起落。
想起往日苍海这老头曾经问过:“或许你对他,不过是相伴太久而衍生出来的情谊,不必太过执着。”
回答他的,是沉默。
两人之间极度的安静,蒲桑子仰着头,一直将他盯上半晌。
手中把玩的铜镜被她来回转着,越转越慢,直到最后停了下来,她少有这般耐心地同人说话:“他对我,是没有任何的亏欠,可这几百年,他待我就胜比亲人还好。我从不是什么情深意重之人,我对他是有所亏欠的。是他弥补给了我本不该奢望的东西,不是理所应当的东西,如何还的清。”
话出了口,苍雪上仙倒是僵住了身子。
她抬起了手中的镜子,打量起了自己这张俏丽的脸颊:“从古至今,父母爱子,子养爹娘,这是天地轮回,善善循环,种果得果,种瓜得瓜。”
“可,哪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娃娃看护着另一个小娃娃的呢。”
“他若是待我不好,我待他便只有恩,可他待我极好,这其中便有情。不论何种情谊,对于这天赐的情谊,你说让我如何还的清。”
她手指一转,又将中的铜镜转了半圈,铜镜之中是苍雪的这张与她有着几分神似的脸颊。
她似笑非笑:“这般瞧来,你倒是长得与我有几分的相似。”
这话一出,苍雪的脸色一怔,有了几分彷徨,一向坦荡的人,此刻也有了结巴:“怎会,这,这,可是看晃了眼,我……”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暗暗吸了一口气,便是赴了决心:“阿子,我与你……”
“倒是你的荣幸。”她打断了苍雪的话,眉眼之间都是之前那般傲气。
苍雪张开的嘴,要吐出的话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还想劝:“你为他已经吃了不少苦,若不是你在暗中相助,他一个天生缺陷之人,当真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万人之上。”
蒲桑子搁下了手中的铜镜,浅浅偏头,目光落在屋中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
说是平凡,上面却是绘画着一波桂花。
与寻常姑娘长大的路途一般,她有一时间阶段也格外地拧巴,她开始厌烦有人打打乱自己的所有计划,开始厌恶旁人不经允许地触碰她的物件,开始内心孤僻,面对所有都是一副看不惯地无奈感。
像是除了慕子安,她无法再愿意寻常对待任何一个人,是极端地厌恶。
便是如同这极端的天气一般,冷空气充斥着一切,天地一片昏暗,乌云低垂,风声潇潇,像是随时随地就会有一场狂暴之雨。
濒临窒息,但又让人足以喘息。
蒲桑子便是一身素色银纹棉裙,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水气,整个人躲在暗处,蜷缩着身子,发丝随意用白丝带绑在右身前,手指玩弄着蜡烛上的火苗。
忽明忽暗。
绣着紫色花纹的麻布纱帘随风飘扬,触碰着花瓶之中一大捧的金合欢,花瓶旁便落下了几片花瓣。
木屋里的氛围几乎是安静到悲寂,除了风声和树枝摇曳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格外孤独。
“吱嘎。”一声。
木门被推开,风来得更为猛烈,随后又小了下去。
慕子安想去将窗关上,可目光却是定定地落在了团成一团的蒲桑子身上。
她没有太高的兴致,白皙的手腕和双脚就这般**裸地显露在外面,这天虽说不上寒冷,可入了秋,哪哪都是湿气,如此可不好。
他靠近,又是看见了桌面上被压着的宣纸,字迹工整俏丽,可写这字的人心却没静下来,写上几个字便是一笔勾销,随后索性直接乱画上几笔,便不再写了。
颗颗饱满的青葡萄,她也没吃上一颗,反倒是觉得厌烦地往窗外丢上了些许。
慕子安便就是见她最近别扭,这才将人带到这林中好生休息几天,可一来几日,她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蒲桑子自小性子就同寻常人不同,她更为执拗,也更为一根筋,旁人想改变她的想法不容易,是孤傲也是孤僻。
旁人告诉过慕子安,这般冷血的人儿得早些纠正这些臭脾气,不然往后,不见得能成为一个好人。
后来慕子安便对这些人拒而不见。
若论这臭脾气,阿子不比他们这些背后嚼人舌根的人要可爱的多,如此妄下结论,就像是他在所有人眼中是个正人君子一般,不过是看见了皮毛。
更何况,这是他的阿子,他从未想过让她活成旁人眼中的阿子。
一双脚停在了蒲桑子的目光之中,她并未抬头,自顾自地玩弄着那串火苗。
慕子安缓缓半蹲了下去,开口语气温柔:“怎么了,我们家阿子,怎么不开心。”
他们两人便如同一幅画一般,相互微微靠近,少女抬眸起的眸光对上那张熟悉的脸颊,没有强扯出来的笑,可瞧见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总会微微勾起。
“才不是你家的。”她实在低落。
慕子安皱眉,抬手为她将脸颊旁的碎发捋了捋:“就是我家的。”
“可他们都说,我不是。”
像是赌气,她推开了慕子安的手,在这片昏暗之中,慕子安便也是明了。蒲桑子虽是面上无悲无喜的,许多话,她还是听入了耳。
这一句话,像是无形的剑,直接插入了慕子安的心脏。
早知就应该将这些胡言乱语的人拔了舌,剔光牙,一个个关在饥寒之地老实上几天。
蒲桑子微微仰着脑袋将人看着,半晌,她又道:“可是你待我极好,为什么呢。”
慕子安手掌又锲而不舍地靠近,摸上了那张小巧的脸,声音低沉便是反问:“为什么呢?阿子,为什么呢。”
“你喜欢我吗?”
她那时的眸子清澈干净,盯着人一尘不染。
反倒是这句话,鲜明地在慕子安耳中放大。
垂眸,挡住了眼中那份呼之欲出的**。
“当然。”
“喜欢。”
“因为喜欢。”
“我也喜欢哥哥。”她总算是愿意两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眼眸中的欣喜像是这沉闷屋子中的金合欢。
他没再对上蒲桑子的眸子,两手将人提起,轻而易举地就将人从地上放坐到了桌面上。
就着这般姿势,两人相拥,安安静静地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