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跌下去的刹那,吞怖兽复活了,它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飞来,估计不会等他跌下去就会咬掉他的头颅。
害怕失败的恐惧萦绕着献玉,这使得吞怖兽察觉出恐怖之源,要一口吞噬他。
献玉闭上了眼睑,他终于可以轻飘飘接受这样的结局,等待被深渊吞噬或被吞怖兽吃掉后,回到现实,淘汰出局。
可是尊上明明说过,他以后做错了事,会亲手杀了他。而他连做错事的机会都没有,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任何尊严、任何资格去见她,当然,她亦不会在乎一个失败者。
他真的是毫无用处的废物,这十几年来如此,现在也是,他真是无用极了。
深渊坠落,风倒是如此热烈,将他耳膜擦得刺疼,一声吞怖兽的嘶吼在耳膜响起,他马上就该被它咬掉脑袋。
忽地,耳边响起一阵轰鸣,他就像再次听到梵音。
“献玉,剑的真义不是杀戮,而是守护!”
守护你值得守护的人!
他的命运自然不会就此走到终点。他以前没法守护本该守护的人,以后他一定会!
般若镜突然一道银光辉飞,五个考官都怔了怔,只见献玉所处的黑暗深渊忽地亮了起来,深渊被一道剑光染白。
献玉用剑气向深渊发出镇定自若的光华。
那只飞向他的吞怖兽,刚刚抵达他的身前,就化成了碎石,洒向深谷。
“他学会了守护之剑!”剑术老师不免有些惊讶,常人在剑术里领会守护一意少则三五十年,剑一向锋利无比,攻击是它的天性,然而它的真义是守护。
其他人也微微摇头,叹道:“他的确是个修仙的苗子!”
献玉走出洞穴的时候,已然看见七个少年远远望着他,这里是一片沙漠,他们全都站在金黄的沙石中,面无表情。
他是第八个,也是最后一个通过的选手。
通过第二关,就意味着八个人都可以留下来,只是还有最后一关,那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余康绝没有想到献玉也走出了洞穴,原以为他第一个通过第二关就夺得了魁首,可现在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但献玉这两关都是最后一个通过,他猜测他一定不敢走进最后一关。
以前也有选择第三关的选手,但没有一人通过,第三关名叫“心魔”,听说恐怖异常,有尝试去通关的,最后都变得疯疯癫癫的。
余康原不想去触碰第三关,但惊的是,献玉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第三关的风门。
那是沙漠里形成的一道旋风,献玉就像回家一样走了进去。
余康顿时有些慌了,无论如何,献玉只要走进去,就意味着他领先了他,他对同伴们大喊:“你们一起进去啊,决不能让他一个人领先。”
所有人脸色发怵,做出退后的姿态,这一关谁也不敢去碰,因为以前进去的人都没有善终。
“萧雨,你和我进去!”余康大声喊道。
“不,余兄,我已经晋级了,还是不要冒这个险。”萧雨伸出双手给予拒绝,又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在沙石里。
“真是懦夫!”余康指责起来,然而脚踝却像链上了重型铁链,连移动一步也吃力。
般若镜外,五名老师的神色还停留在献玉走进第三关的刹那,都有些肃穆,他们原以为献玉走出洞穴就会自动终止比赛,因为他已经晋级了,但是他仍然选择了去通下一关。
“他其实已很出色,他还是想冲更高的名次?”
“只要余康主动终止比赛,那么献玉确实就赢得了第一。”
“但以他目前的实力,恐怕第三关会给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争强好胜并非好事!”
正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之时,余康竟也朝着沙漠之门走了过去。
“诸位,”主考官正色说,“心魔里面的情况我们虽然看不到,但他们果真遇到巨大的危险,还是尽力解救两位学子吧,不至于让他们重蹈覆辙,终生遗憾。”
各人都郑重答应了下来。
心魔并不只是一层幻境,而是幻境里的无限幻境,走入心魔,就意味着要走进自己内心深处,那里,老师们自然看不到,但大家可以凭借他们的神情,来判断他们是否遇到危险。
如果他们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大家必须想办法拉一把,否则他就会在幻境里迷失自我,从而终生疯癫。
余康走进心魔的风门时,就感觉从未有过的不安,他虽然吃了镇心丸,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已过,还是这心魔里的压力超出了他的心理防御。
云雾散去,一片奇怪的场景浮现了出来,他正被众人拥护,围在正中心,这些人俱是身着甲服,一幅对他又敬又畏的姿态,这其中他还看到了萧雨的脸,他听见萧雨说:“余兄,拯救苍生,只在此时!”
“哈哈……”余康竟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一定的,一定的。”
他被拥护着向前走去,原来他正身处一座高台之上,脚下是诚服的千万子民,他们匍匐着朝他膜拜,从高处望去,就像一只只正在蠕动的虫子。
他正享受着被万人敬仰的氛围时,场景忽地变了,他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歌女成群,赤条条地跪满了一地。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们之间穿过,欣然地卧在她们之间,她们笑盈盈地,用纤细的手指和湿漉的舌尖攀爬他的胸膛和背脊。
一樽樽金漆酒樽的酒水,送入口中,他无节度地饮尽,嘴里好生无味,他看中一个女郎身上漂亮的器官,在她惨叫声中,一口咬了下来,正当下酒。
余康哈哈地笑个不停,在纸醉金迷里,宁愿度过余生。
场景骤然又换掉了,余康感觉到一阵寒戾,他的面前是熊熊的火光,是焚烧的战车和旌旗,还有满地的尸体,他们身上的甲服,和他身上穿着的如出一辙。
但他们的甲服早已被鲜血染尽,被刀剑割烂,他的身上也是如此,全身布满朱红的血,大坨的血花沿着甲服上的护心镜向下滴落,他右手心的剑变得极沉,他只得像扶住拐杖一样拄剑而立。
忽然,他听见四面八方的呐喊声,潮水般涌来,那声音里是可怕的杀戮,“杀死余康!”
他就是余康,他的手颤抖不停,很快就淹没在漫天的箭雨里。
他想抬头看一眼,然而浑身的刺痛让他动也不能动。
直到最后一关场景浮现,他没了四肢,卧在一群奇形怪状的尸体里,他们的姿态十分狰狞,有半边脑袋的,有半边身体的,有只剩下半个上段身躯,还连着两只手臂朝他爬行的,他们都在哀吼:“余康,你不是要拯救我们吗!”
他竟看见了萧雨,他只有一个头,断脖处流出污秽的乌血,他却在地上滚来滚去,每次滚到眼睛朝着他时,就叫了起来:“余兄,你害了我!余兄,余兄……”
这一刻,余康的眼睛已经快要突出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和血液从七孔向外倾泻。
“啊……”余康撕心裂肺地叫喊,那是从未有过的恐惧,将他深深笼罩,让他堕进万劫不复。
“快,救他出来!”般若镜外,主考官喊了一声。
几人连忙联手,一道白光从他们的手掌凝聚,飞入般若镜,不一会,余康被拉了出来。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口吐白沫,发出呜呜的悲鸣,整个人就像是遭受了巨恶的酷刑。
主考官不解说:“他的心境那么高,为什么会这么不堪一击!”
其他人都互相看了一眼,的确,当余康刻出那句高山仰止的诗句时,谁也无法否认他的心境是极高的,甚至比起往年的学子更要高出不少。
可如今,他才进去不过一刻钟就变成了如此悲惨的境地。
“除非?”剑术老师恍然大悟道,“他的心境是假的。”
众人微怔,要这么说,那实在也说得过去,只可惜,余康这遭伤得极深,要想恢复正常恐怕要两三年时间了。
“也不知献玉怎么样了?”
经一人提醒,大家又一齐看向般若镜,献玉的心境诗与旁人有些不同,和余康比,也差了不少气候。
不过,在般若镜里,献玉的情绪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大家所看到的景象,虽非献玉所看到的,但也能说明他的处境,那是一片迷雾,献玉行走缓慢,偶尔他停住不动,偶尔他微微摆头像在探视什么。
众人紧盯他表情的变化,怕他突然迷失自我,一旦出现十分恐惧的情绪,一定要想法子拉他回来。
*
献玉看到了满地的骷颅,就像一座白海一样,蔓延至无边无际,他起先还打算一步一步踩过去,但当他走出百步后,他就发现他无法从这里走出。
因此他站在原地有些踌躇,他又望了望四周,看看有没有不同的地标,然而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
如果换成以前,他一定会慌乱起来,不过此时此刻,当他在第二关“心守”领悟了守护之剑的奥秘时,他的心境仿佛发生了变化。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以前看见这句话时,就一眼记住了,他以为他附上这些浪漫的意境时就加深了对她的印象。
实际上,他这时才发现,他的心中早就种下了她。
因此无论看见多么恐怖的景象,他仿佛是一座定海神针,坚定守护心中的神祗。
画面忽地发生了变化,献玉身处一片狼藉的街道,破衫的孩子们在街道上追逐,他就站在街道旁,望着他们。
伸出手来,是乌黑脏污的小手,献玉发现他回到了小时候,这里是最贫穷的地方,到处都是老鼠、蟑螂和臭虫,但凡懂得爱惜健康和尊严的人也不敢到这里来。
可是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直到姐姐死的那天,他才走出去。
“弟弟,我给你买的!”
那是七岁的姐姐,她个子不大,瘦瘦弱弱的,头上扎着两朵小红花,破旧得不行。
但她的眼睛特别大,乌黑乌黑的,就像一对小动物,献玉看着就舍不得松眼。
她伸出并不白皙的小手,将小半截米饼塞到他的手里。
“你看,姐姐,我也为你买了!”其实这是献玉从外面偷来的,一个小小的红色发簪。
从那时候起,他似乎和红色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真好看!”姐姐笑得合不拢嘴,用两根小指头夹着发簪放在眼前仔细地打量,“弟弟,真好看。”
这枚发簪一直伴随着姐姐到了十七岁,她死的那天,仍旧将发簪紧紧握在手里。
献玉去长老府邸抢她尸体的时候,却被几个凶悍的护卫乱棍打晕在地上。
画面突然变化,他手里正拿着刀,一刀一刀地扎在仇人的身上,对方的身上血流如注,但献玉却杀红了眼。
这是长老府邸的公子别院,地上横七竖八倒下了七八具尸体,全是金贵无比的公子哥儿。
他们不过是玩死了一个卑贱的丫头,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后果那么严重,会死在一个本该永远生活在臭水沟的贱奴手里。
献玉一边凄惨发笑,一边发疯斩杀他们。
他卑贱的人生从这时就该结束,他寄希望,下辈子,她的姐姐投个好人家。
画面再次变化,他又重回那片漫漫的骷颅白海,不过这一次他发现了不一样,远处,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红,他几乎不遗余力地飞奔过去。
枯骨在脚底踩得滋滋作响,不知道踩碎多少颗头颅,他终于跑到了那抹红前方。
他的瞳孔震惊了。
那红果然是尊上,她依旧身着火红的衣裙,只是,四肢正被铁链绑在一座狰狞形状的石头上。
她低着头,像是昏迷了,亦或是死了,他不敢妄断。
风吹动着她的乌发,就像吹拂起一片流浪的麦浪。
火红的裙袂和她的乌发一般,飞扬起来,无天无地。
“尊上!尊上!”他冲上去,撕心地叫喊她。
他今后,无论身死百次,也不能再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