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外面的声音终止了,献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声轻轻的脚步传来,踩在他的心口上,床纱被掀开了。
献玉也颤颤巍巍抬起头,只敢抬一半。
白寝衣就像一片巨大的树叶铺在他的身上,但树叶并不能遮盖他的胸膛,因此即便他跪着,脖子以下白皙与铜色交融的肌肉仍然纤毫毕现。
献玉只敢抬一半眼帘,无论床内床外,都是他不敢触碰的禁忌,他现在就处在这禁忌的漩涡,他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
从他微抬的目光看过去,她只剩下一身红色中衣,中衣上没有织绣,颜色比外衣淡了几分,在几处特定的部位有明显的褶皱,因此将那几处凹凸拓印得十分显眼,领口松开了一粒扣子,露出里面一小片白色里衣,这一切看起来竟十分妖娆。
但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她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露出满意的笑容。
会不会,是他这副样子还不够吸引人,为了让她满意,他并没有将胸膛裹紧,毕竟这身寝衣就算裹紧,几乎透明的纱料也如同虚设。
他披着黑如夜色的长发,修饰在玉色脸庞的两侧,无论每一处五官,都呈现不可挑剔的美感。
但好像,尊上并没有表现出她内心的感受,她紧紧睇着他,就像站在笼子外观赏一只皮毛漂亮的动物,无甚兴趣。
献玉不敢有任何浮动,他几乎每一寸毛发、皮肤、气息都在等她的宣判,连胸膛里的肉块都好像失去控制,像一块被人用手死死攥紧的水袋,随时都会爆裂。
她终于抬起玉手,那一刻,他觉得水袋在撕裂,尊上的玉手每离他近一寸,他就撕裂得越狠。
终于,玉手就像笼罩而下的天幕,停留在他额角,指尖如剑,轻挑起他一缕黑发。
剑气扫在他的脸上,如冷若冰霜的阴雨,又似凌厉灼烧的烈日,叫他心口彻底撕裂,致使含在喉间的口水,滑落时发出轻声克制的呻.吟。
他把头低得极低,任凭她的指尖占领他的一切,指尖的清凉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让他最后一丝防线也溃败了,他跪着时支撑上半身的双臂瞬间软塌,他的身子跌了下去。
尊上的手指从他脸庞脱离。
她冷漠的声音如一道惊雷传来:“滚!”
“听见了吗,马上滚!”
献玉不知道他是怎么仓皇逃跑的,他只记得他是从床上滚了下去,在尊上的脚下,像一个小丑,丑陋百出地匍匐在那,可他不敢有一丝逗留。
她的语气里是赶尽杀绝的果决,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是万幸。
他痛恨自己到了极点,明明刚才她伸手来触碰他时,她已经有了要他的意思,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她就会享用他。
他为什么会坚持不住,只要他再坚持住一会会的……
他回到自己的卧红居,撞墙痛哭……
哪怕他再多坚持一会会啊,尊上就不会敢他走,他真是没有用的废物!
那些时日,献玉心灰意冷,只能在雕刻尊上的模样时才有所回暖,他雕刻她的样子又进了一步,有时候他还能刻出她抽掉腰带,脱去外衣的样子。
他心中仅剩支撑下去的动力,就是她的木像,哪怕只有这样的动力,他仍然十二分努力去训练,因为即将到来的大考,是他唯一可以在尊上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日黄昏,他在屋后苦心练剑,渐觉轻松,他期盼能在大考里拔下头筹,这样便能让尊上再次留意他。
他舞着剑,行云流水,仿佛有一种能在尊上面前大展身手的快意。
突然,他的周围无名气压涌现,草木异动,他刚要收剑,一道银光袭来,那气势明明就是取他性命的。
他急急用剑身一挡,“宕”的一声,整个人被这银光裹带的气压震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转眼间,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就飞到他面前,几乎就是一眨眼功夫,他都没有瞧清他行动的身影。
这人落在他面前,眼神锐利,映着寒光,短青的胡茬极为明显,显示出十分威严的神态。
他认出,是风行长老苍思风。苍思风管理戒律,因此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出现在各处监视别人。
苍思风伸出手,手心立即化出一把锋利的剑来,轻轻一挥,就要斩他的头颅。
献玉初来此地,向来守规矩,根本不曾想苍思风是来取他性命的,他连忙以剑挡他。
两剑相击,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力将他手掌震得极麻,剑猛然从手中脱落,他脱口喊道:“为何杀我!”
苍思风并未回答,眼神更加冷寒,又挥起剑来,献玉深知根本不是他的对方,只怕这一剑他就被砍成两段了。
然而再次面对死亡,他竟然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其实在狱台面对屠刀时,他也没这么强烈,他心中仿佛有了牵挂,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无限的留恋。
剑光在他瞳孔中划过,他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闭上了眼睛。
“叮!”一声剑身急剧震荡的声音发出。
他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却是苍思风不解的声音:“尊上,你这是……”
尊上?献玉漠漠睁开眼睛,一抹红穿山越岭般飞进他的瞳孔,她就站在离他和苍思风几米之外。
依旧是那身红,只是换了衣服的制式,天气渐热,她穿得薄了些,如一层薄纱轻裹着她,隐隐约约,他竟能瞧出她纤细的胳膊。
他雕刻木像时,从未想象出她的身躯尺寸,然而这时他才知道她很纤瘦,他想,他以后可以雕刻出她露出胳膊的样子。
只是,她的脸冷漠得厉害,比起以前看起来像是被冬日的冰霜扫过的,那对好看的眼型也因这寒冷的气质而显得凌厉。
她似乎生气了。
“尊上,我只是在教训一个贱奴!”苍思风终于露出了一丝敬畏的色彩,先前鸷戾的神色全然消失,面对尊上一五一十解释起来,“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贱奴留在尊上身边实在不妥!假以时日,他动了邪念呢?对尊上实在不利。”
“你以为,他杀得了我?”尊上语气简练,将苍思风的一番“好意”全然否定。
献玉心想,别说他对尊上没有任何威胁,假以时日,就算他学有所成,让他为尊上去死他也愿意,他怎么会对尊上不利。
“那又如何?”苍思风嘴角噙上冷笑,“尊上向来要的是公正严明,怎么在他身上就该双标了?我曾以为,尊上喜欢他这张脸,可尊上对他似乎也并不感兴趣……”
“所以呢?”尊上突然语气冷冽,“你就该用手段试探我?”
苍思风怔在那,脸色晦暗。
“我喜欢好看的皮囊,什么时候用那是我的事,这样,长老满意吧。”尊上的口吻仍旧冷漠如水。
可在献玉听来,这就像尊上在向他暗示什么,尊上对他仍然有十分兴趣,他竟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涌动。
“哦,也是,既然尊上喜欢他,那实在也是好事,只是提醒尊上,尊上是尊贵之躯,像这样命如草芥的贱奴,玩玩而已,千万不要动了感情。”
苍思风的语气里夹杂着阴阳怪气,他没有要尊上给什么承诺,自然尊上也不会给,而是行了礼,就此离去。
献玉冷冷地注视着苍思风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中却汹涌万分,他断然不相信尊上对他动了感情,但他坚信尊上一定看中他的这张皮囊。
以前,夸他好看的倒是不少,他从不在意,毕竟对于他这样的身份,好看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贵女们喜欢好看的皮囊,因此玩弄过后就会杀了,甚至制成标本,而且在酒会上作为炫耀的资本,因此为了避祸,他常常在脸上故意抹上些污秽。
只是来到勤学院后,他竟每次出门都会在水面上照一照,绝不允许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生怕偶遇尊上,她会不喜。
他抬起修长的指骨,轻轻拂去耳鬓遮挡脸庞的黑丝,跪下行礼:“尊上,献玉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喜爱,我一定会万分珍惜。”
说完这番话,他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她的表情。也许,她瞧见他这副白如美玉的脸会流露出一丝高兴吧。
她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很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就望向前方的绿意盎然,或是越过他头顶,望向虚空,冷漠地说:“你觉得我喜欢你?”
献玉怔了一下,但他不敢吱一个字,唯一可以做的,似乎就是等待她的审判。
“这全天下,像你这样的皮囊,千千万万!”
她又冷冷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叫献玉心惊肉跳,快速低下了头颅。
她沉声说:“凭什么觉得别人会喜欢你?”
她说完,似乎没有再想说的,微微转身离去,但她的话就像冷水在献玉身上极力浇灌,让他从上到下的透凉,浑身的毛孔战栗,怕寒。
绝情而去的她缓缓停顿脚步,又递给他一句震彻人心的话:“要想被人喜欢,那就成为被人仰望的样子。”
她走了,无声无息。
不知道为什么,献玉却哭了,他趴在地上,沉沉地痛哭起来。
从小到大,这个世界上,从来没人会告诉他,他也能被人仰望,他本该是最低贱的蝼蚁,他的命不值钱,他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仰望。
他永远都做不到,他更不配被人喜欢,尊上这辈子都不该喜欢他一分一厘。
可是他绝不甘心,哪怕只得到尊上一眼而过的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