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军落网六天后。
乔小灵准时到纺织厂销售部上班。
到办公室的一路,她觉得好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难道因为乔若婆婆的事,大家对她都戴上了有色眼镜?
乔家从没正经认回乔若,谁要是为那个傻子迁怒她,未免太滑稽。
要是那样,她情愿出事报案的是乔若,起码更有说服力,也能彻底绝了乔若回乔家的路。
惴惴不安地到了办公室,坐到工位上,同事小赵走过来,不冷不热地道:“蔺自芳刚销假,你就跟着回来上班了,真是你妈的好闺女。”
乔小灵心说有病吧你,面上却现出苦笑,柔和又真诚地道:“妈妈不舒服,女儿当然只想让她快点儿好起来,别的全顾不上了。”
小赵讽刺意味鲜明地撇一撇嘴,“妈妈、女儿?说的还挺溜。也对,嫌贫爱富的东西,料想你亲妈亲奶奶也不稀罕认回去。”
乔小灵面色微变,险些失态。对方怎么像是对她身世相关门儿清的意思?
小赵走开时撇下一句:“胡主任找你,赶紧去他办公室。”
乔小灵感觉很糟,想先去找蔺自芳,奈何时间根本不允许。
胡主任一见乔小灵,眉头锁得更紧,再看一眼面前那些举报材料,轻蔑、不屑便从心里到了眼中。
乔小灵已经确定情况不妙,心念数转,说:“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是我刚拉到的那笔生意出了什么意外?您千万别着急,有什么后果都不关您的事,我能承担。”
胡主任笑意泛冷,“你刚拉到的生意?你从进厂到现在,业绩全靠你爹撑着,傻子都知道。怎么?感觉事情不好,要抬出你爹来唬我?”
乔小灵频频摇头,语气极尽委屈:“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可千万别误会。”语毕上前,要给对方续茶。
“往后站!”胡主任语声更冷,“动不动往人跟前儿凑的病,到底是谁传染给你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中层领导见了你,不少人都想挂个‘保持两米距离’的横幅?不管什么年月,不论男性女性,贵在自重!”
乔小灵这下是真要委屈哭了,却也明白,对方此时烦透了自己,恐怕连她出口气都嫌烦。既然如此,她还伏低做小干嘛?端肃了脸色,问:“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胡主任也懒得跟她废话:“你被开除了,原因是人品存在重大问题、业务能力基本没有。”
乔小灵愕然,“你说什么!?”
胡主任讽刺地笑了笑,“你妈是财务部那边的人,又想点我这个是不是?甭废话了,她也被开了。”
乔小灵犹如五雷轰顶,僵立好半晌才闷出一句:“我要真正的原因!”
她中专毕业后就来了这里工作,没道理以前能被默认的工作生活模式,到如今就不被允许了。
“去问蔺自芳。她有厂领导跟她谈话,知道的肯定比我更多更详细。”胡主任指一指门,“马上有人给你开除文件,赶紧走。”
那表情,好像她多待一刻多让他看一眼,他就要被脏东西附身似的。
乔小灵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打击。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跑去找蔺自芳。
蔺自芳比女儿还要灰头土脸,耷拉着肩膀走在离开纺织厂的路上。
“妈!”乔小灵疾步追上前去,拽住她手臂,“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们两个同时被开除?这到底是谁给你使的绊子?您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蔺自芳看着养育了二十一年的养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沉默几息,她挣开乔小灵的手,往前走去,“你想什么办法?找那个人们公认的神棍给谁算一卦?”顿了顿,不知是哭是笑地悲叹一声,“除了你爸,谁信?”
乔小灵如遭雷击。
难道不是她被养母连累才丢掉工作,而是养母因为她与那个神棍的事才……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
她拒绝相信。
一小时后,乔家一家三口全部返回家中。
“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同时被开了?”乔仰山懊恼得想撞墙,“现在生意很难做,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俩在厂里,跟我里外相互照应着,都能过得不错,现在你们俩都被开了,厂里往后怎么可能还跟我合作?!”
生意难做?乔小灵心里嗤笑着,现在做生意的哪个不感激命好赶上了好年月?就你没本事还偏要在生意场里蹦跶,蹦跶不出个样子也算了,一失意就疑神疑鬼怨天尤人。
蔺自芳除掉颈间最时髦的丝巾,闭着眼呼出一口气才能言语:“你最相信的欧利民,在之前的二十多天,跟我吃饭见面的次数频繁,跟小灵约会的次数比跟我碰面更多,有人拍了很多照片。厂领导说,除了故意装瞎的人,任谁看了,都会怀疑我们两个跟欧利民的关系不同寻常。”
乔仰山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用了好一阵工夫,才明白厂领导的意思:只看照片的话,欧建立给他戴了绿帽子不算,还给他未来的女婿戴了绿帽子!
一句“他奶奶的”还没来得及骂出口,蔺自芳又给了他第二重打击:
“顾家老太太给乔若留了一万二,请了医院老院长、护士长公证担保。顾老太太去世后,老院长、护士长看到现在,认为我们没为乔若尽到任何抚养的义务,希望我们——尤其是我,归还顾老太太留给孙女的那笔钱。”
乔仰山直接吼出来:“生了那个丧门星一场,还要把到手的一万二还她?!”
蔺自芳面无表情,“一万二?做什么梦呢?六年前的一万二,跟现在的一万二怎么能是一个概念——厂领导跟我说的,还说了,我们乔家又清高又富裕,肯定不差这点儿钱,不给就是要跟亲生骨肉耍横,他们会和老院长、护士长一起,帮乔若跟我们打一下这种官司,能不能赢放一边,让人们知道我们乔家表里不一最要紧。”
乔仰山踉跄后退,跌坐到沙发上。
始终旁听的乔小灵到了此刻,面色发白,十指用力绞在一起。
撇开三个人有的没的小心思不提,宗旨是一样的:母女两个跟欧建立都有来往,只要乔仰山说是他授意且出面澄清,任谁也不能硬说三个人不清不楚,但乔若那边的事,不是他单方面能解释,得夫妻两个一起去找乔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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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若在百货大楼周边店铺和薛家之间折腾了好几趟,总算拥有了高压水枪,不但能临时冲刷车子外表,还可以随时冲洗地面、院墙,花草树木维持鲜艳色泽更不在话下。
卢阿姨学会运用之后,啧啧称奇,“连这都能自己做,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呦。”
乔若汗颜,“哪儿是自己做的?技术活儿都要请老师傅帮忙,就差到洗车店抢一把水枪回来了。”
卢阿姨不以为然,“家里不是没那些设备嘛,要是有,你肯定谁都用不着。”
乔若失笑。
正是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到了院门外,下车的是乔仰山和蔺自芳。
卢阿姨只看乔若,“这两位是——”
“你不用管。”
“那好,我给那棵果树洗个澡。”
乔若笑着点头,自己对进到院中的夫妻两个示意一下,走进客厅。
来的夫妻二人虽然不悦,却也不便流露,直到在客厅落座,乔仰山见没别人才冷了脸,“越活越没礼貌!”
乔若冷淡地看着他,看二傻子似的。
乔仰山这才觉得,亲生女儿比起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这变化导致他没底气出言训斥,清了清喉咙,说:“顾家老太太去世前的事,你还记得吧?也不知道老院长、护士长怎么想的,嚷嚷着什么我们应该还钱给你。我们相互之间再怎么置气,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儿轮得到外人胡说八道挑拨是非?”
乔若嘴角一牵,“对,我们再怎么置气,都是断不了的亲人。”
“是吧?我就说是那些人吃饱了撑的……”
“你们不养我,断我上大学的路,气得我跟你们断亲,但我做什么都是无效。”乔若唇角笑意深了些许,目光则冷了几分,“怎么能断呢?跟我断绝关系,你们拿到手的钱要还,老了拿不到我那份儿赡养费。”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实在太让人伤心了。”蔺自芳掏出手帕,擦着眼角,“你上学的事,或许是我们不对,但你一走了之,不是更让人伤心么?我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又担心又生气,想的是你吃到苦头,就知道亲人的好了,哪儿想的到……”随时能嘤嘤嘤哭一场的德行。
“我这儿不是戏台,唱什么戏?一把年纪了还装可怜,要不要脸?”乔若毫不掩饰嫌恶,“我跟人算账,习惯从钱开始。赶紧还钱,完了再扯你们更不要脸的事儿。”
更不要脸的事儿?这话指的是一个人还是他们一家?蔺自芳实在假哭不下去了,和乔仰山你看我、我看你。
片刻后,蔺自芳才反应过来,腾一下站起身,指着乔若,“是你?是你举报的我和小灵,害得我们事业!?”
乔若再次现出那种看二傻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