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试药是从第三日开始的。
尹知月说,她先前的方子主要用于调理他的身子,使之达到阴阳平衡,长此以往,他体内的寒毒自然会被消解,对身体的损伤也不会很大,只是时间比较漫长罢了。
而如今他的身体偏性较弱,若是突然换用猛药,无异于改弦易辙,身体会出现极大的药物排斥反应。她也不确定这些反应对他的身体会有什么危害,只能根据症状调整药方,在不断的试错中寻找能够根治寒毒的方法。
换言之,在他的腿疾被治好前他都是要不断试药的,而这个过程会给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痛苦,也很有可能会对他的其他器官造成损伤。
一切都未可知。
但如果他捱过去了,那自然是苦尽甘来,短期内就能够立马站立起来。
萧景凌眼前一亮。
他自是不会在意为此要付出多少痛苦的,反正孤注一掷的事他也没少做,不过赌一把罢了。
于是他看向尹知月,眼神晶亮。
“我相信你。”
尹知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绕了绕耳边的头发,扭捏道:“我学医也才没几年,你还是不要太抱期望得好。”
萧景凌以为她只是谦辞,没想到才过几日,他就对她这话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你确定,你加这种东西没问题?”
他看着方子上的“砒霜”二字,眉头紧锁。
心中甚至隐隐有了猜测,这妮子不会是知道了他弄死咕咕的事实,挟机报复吧?
偏巧尹知月眼神躲闪,好似真有那么些不确定。
“爷爷说过,药食同源,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毒药’和‘良药’之分,只要把握好配伍和尺度,‘毒药’也可用作‘良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萧景凌听出不对劲来。
他问:“那配伍呢?用量呢?这些你可知道?”
尹知月被说穿心事,脸立马就烧红了脸。
她一把抢夺过方子,犹自嘴硬地道:“那我先少用点,看看效果,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
这话说得……
倒也确实没毛病。
萧景凌自知道尹知月的不靠谱后,也不敢真的每一次都亲自试药了。
他命人养了许多小兔子,再令人用一些特殊手段废掉兔子的下肢,再送去给尹知月试药。
尹知月一开始挺抗拒来着,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这一日,萧景凌带着那只神似咕咕的小鸟来到了尹知月的院子。尹知月的院子已然成为了一小间药舍,此时她不知又调配了些什么,正在观察那些兔子的反应。
小鸟是他找尹知月“借”的,他言说尹知月不在的那几日他都熟悉了咕咕的陪伴,因此借它几日等她配好药了再还给她。
尹知月却说他小气,故意拿咕咕的生命安全威胁她给他配药。
见她理解岔了他的意思,萧景凌没有解释。
这样更好,到时候他下手的时候,就更加不会有什么莫名奇妙的愧疚之情了。
时间来到这日,他带着“咕咕”来到药舍。
药舍里种满了各种草药以及蔬菜瓜果,不知情的人只会以为这是一片菜地,以为新进府的尹姑娘是个“小菜农”。
而这,就是萧景凌的目的。
尹知月见到他来,还很是开心。
见到他肩膀上的咕咕,也很是热心地打着招呼。
“咕咕早啊,今天拉粑粑了没有,拉了几次,可还顺畅?”
萧景凌黑了脸。
他觉得她是故意的,但又找不到证据。
好在尹知月也知道适可而止,见成功把他逗生气之后,就开心地哈哈大笑,然后就回屋配药去了。
萧景凌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中难得地生出一丝不忍。
他仿佛已经预料到,她现在笑得有多开心,等会儿就会哭得有多惨。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萧景凌决心将这时间延长。
尹知月连在屋子里忙了一个多时辰,她今日心情良好,加上刚才还恶整了萧景凌,不由得开心地哼起歌来,就差蹦蹦跳跳了。
却听屋外一声脆响。
她还以为是人打翻了东西,便不在意地朝外喊道:“怎么啦?”
没有人回应。
她奇怪地擦了擦手然后往外走去,就见一排排兔笼旁,一只笼门大开的笼子,一只摔在地上的碎碗,还有笼子旁拼命挣扎的熟悉身影。
“咕咕!”
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弱小可怜的家伙拾了起来。
“咕咕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捧着“咕咕”的手都是抖的。
“小景!小景——”
她朝外喊道。
这时她已经慌乱到忘了自己是个医者的事实,而是下意识地向外寻求帮助。
然而没有人回应。
“远昼——”
她哭了起来。
远昼及时出现,而在这之后,萧景凌才姗姗来迟。
“怎么了?”
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看着尹知月手中的“咕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咕咕它……它怎么了?”
见人来了,尹知月才回过神来,这时她倒想起自己医者的身份来了。
可“咕咕”是鸟,没办法给它望闻问切,她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将耳朵贴到它肚皮上,聆听它的心跳。
越听,尹知月眼中的泪珠越大,及至后面,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咕咕……咕咕,你不要丢下我。”
她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萧景凌到底不忍,推动轮椅走近前去。
“是不是,是不是这笼门没关好,咕咕不小心误吃了里面的东西?”
他看向空空的兔笼,还在试图为“咕咕”的死寻找解释。
尹知月边哭便道:
“咕咕……咕咕是只灵鸟,它、它懂药性的,不会乱吃不该吃的东西。”
这就是说有人嫁祸了?
萧景凌眸子暗了下来。
他主动搂住她的身子,似一个父亲安抚女儿一般,拍着她的背道:“若真有人想致咕咕于死地,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这么一说,尹知月反而松了口,抱着他的腿哭道:
“是我,一定是我,是我忘了锁好笼子,不然咕咕也不会乱吃东西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与她“失恋”那几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景凌仔细想想,好似她来他身边之后,便一直情绪大起大落的,尤其是这两次“咕咕之死”,都是由他一手促成。
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罕见的愧疚。
他拍着她的背,半是安抚半是赎罪地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咕咕也不会这样,你怪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
尹知月哭得更大声了。
其后几天,尹知月都没怎么跟他讲话,而是眼睛红红的,一副哭惨了的模样。
萧景凌曾问她将咕咕葬了在哪里,她却掏出一个瓶子,道:“我将咕咕火化了,咕咕是神医谷的人,死后自然会埋在神医谷里。”
萧景凌怕她因此又回神医谷去,这样他的腿疾说不定又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但尹知月却只是将瓶子放进了随身的香囊,没有提回神医谷的事情。
好不容易解决咕咕之死留下的隐患,那边又来了一个邀约。
梁婉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