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年雪 第23章 漠园度经年

隆冬时节，奉年皇城下了今年以来第二场雪。金逍和阿南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避开人群来到珠玑巷钰谨的小院。

二人身轻如燕翻墙而过，一切还是一年前他们回叵罗前来看到的模样，桌上收拾整齐，榻上被褥叠起。金逍查看了钰谨的卧室，书房，她的针线，图纸都在，衣裳等一应私人物品却都没有，而屋内外桌台干净，虽不像是有人住在这里，但像是有人来打扫过。

“这一年来，竟没有她任何消息？” 金逍略有恼怒，向阿南问。

阿南愧疚地低下头：“我们回叵罗后不久，钰谨姑娘的祖父就去世了，我们留下的探子又仔细把曹家，甚至朱家，李家都探了一遍，均没有钰谨姑娘的踪迹。我们设法问了李念山，他说去年千圣节后不久，宫中传出消息钰谨姑娘刺伤了叵罗的九王爷，钰谨姑娘的伯父曹敛瑜怕王爷寻仇，就对人称他把钰谨姑娘送回西域若羌的外祖家了，我们的人也去了若羌，但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

金逍苦笑一声，负手站在院中的银杏树下良久不语。

距去年奉年千圣节已过去一年又三个月了，九月十二那日发生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她抽刀向自己时心中的震惊与失望，意识到她是在做戏时的爱怜与愤怒。自己衣襟前血迹模糊，她割破自己手掌的伤口一定很深，才会流了这么多血，却还惦记着毫发无伤的自己会不会被看穿，特意暗自求了朱逸，让朱逸与太医合谋，在自己的身上动了手脚。

她如此对自己，怎么可能对自己无意！

金逍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她，抱紧她，回应她，叫她无处可逃。

可为了把戏做足，初时两个月，金逍只得佯装病重留在奉年皇宫养伤。大皇子手下的察合来探过几次，得亏朱逸考虑周到，未被察合看出破绽。

金逍问了朱逸，说是钰谨姑娘回了曹家，他暗中叫阿南探了几次，却不见钰谨的踪影。

金逍只道，她对自己如此深情，定是在某处躲风头，小心地等着自己去找她。他对自己充满自信，一心以为，自己定能马上再见到她，正如以往每一次，他都能在想见她的时候，看到她抬头看向自己时惊喜的模样。

金逍回头问阿南：“你说，她为什么没有等我？”

阿南道：“王爷，也许钰谨姑娘有苦衷。现在人人皆知，王爷的妹妹刺杀了曹簌将军，钰谨姑娘为兄复仇，在皇宫大殿之上当众刺伤了王爷，曹家人以为王爷残暴，定会要取钰谨姑娘的性命，所以才把她送回西域外祖家避风头，也许正是因此，钰谨姑娘才不便见你。”

金逍点头：“对，她不会不辞而别的。她知我心意，我知她心意，只是世人被她愚弄，以为她与我结了仇。”

说到这里，金逍低下头展眉微笑，像是在回忆，又道：“我不信钰谨真的去了西域，奉年皇城中，一定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我们此行送回曹簌的尸骨，一定会和曹家人打交道，我倒要会一会曹敛瑜，我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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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皇城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钰谨醒了过来。彼时楚慕云正像往常一样，往屋内的炭盆加了些木炭，好让火燃得更旺些，屋里更暖和些。

钰谨屋中的木炭，和他为钰谨配的药一样，都是由西域运来。苁蓉，雪莲，黑枸杞，这些珍贵的西域药材，每个月都有快马加鞭送来奉年，熬制成药，由楚慕云，或是小红慢慢撬开钰谨的嘴唇，一滴滴一勺勺，慢慢送她服下。

自夏秋之交起，楚慕云施针探遍钰谨浑身三十六个大穴，银针不再变黑的时候，就知道毒彻底解了，接下来的要交给时间，待钰谨的身体自行恢复。

钰谨缓缓睁开双眼之时，楚慕云正回到榻前，拿起那本为钰谨念到一半的志怪小说话本，准备接着读下去，看到钰谨清澈茫然的眼睛看向自己，楚慕云手中一松，那本小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钰儿！” 楚慕云声音颤抖，拂上钰谨的脸颊。

钰谨的眼神似乎已经聚焦，看清了面前的人，嘴角轻抬，露出一个久违的笑颜。

钰谨看着面前的人，多想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但身体仍是不能动弹，嘴巴也张不开口，她却也不急，只是气定神闲地，微笑地看着楚慕云，像是要好好把他看个够。

钰谨和楚慕云就这样微笑着对望，过了片刻，终于还是楚慕云先笑了一下别过头去，把掉在地上的话本捡起。

钰谨面露疑惑，楚慕云嘴角噙笑，柔声对她解释道：“我怕你无聊，有时念些书给你听。”

钰谨眼神瞟向那本书，楚慕云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展开书皮给她看，边道：“我念些医经，治世的文章，你都会皱眉头。唯独听到这些公子与小姐的言情话本，和志怪小说时，你才会展颜。”

钰谨又开心地笑起来，楚慕云也止不住笑意，问：“还要听吗？”

钰谨眨了眨眼，又似同时微微点了点头，楚慕云拿来一床厚厚的被褥，将她的头部和上身垫起扶她坐好，拿起书如以往一样轻声读起来。

钰谨直勾勾地盯着楚慕云，春夏秋冬，时日不计，他没有回西域，而是一直陪着自己，为自己疗伤，等自己醒来！

楚慕云正读到六阴幽鬼，感到钰谨灼灼的目光，抬头笑看她，问：“害怕了？那我们不读了。”

随即把书合上，对钰谨道：“钰儿，你已经昏睡一年有余了，若是觉得说不出话，肢体动弹不得，不要着急，是你的身体还没有适应，你体内的毒，四个月前就已经解了。你的身体很好，感官会慢慢恢复的。”

钰谨好像没有特别的反应，还是直直地盯着他，楚慕云想了想，又道：“你的伯父……还好，他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你。我会让陶谦告诉他，你醒了。不过，你的祖父去年腊月仙逝了，如今已有一年。”

钰谨看向楚慕云的眼神突然多了些震惊和伤心，她眨了眨眼，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楚慕云伸手想要像往常那样把她拥入怀里，手臂伸到半空却生生收住，只握了握钰谨的肩膀，拿出怀中巾帕为她擦去眼泪。钰谨定睛一愣，这正是当年自己所绣，赠给楚慕云，却被他收下又像是没收的那方帕子，原来他一直收着！

楚慕云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钰谨探究的眼神，只是轻声道：“下雪了，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带你到园中看雪，用雪水给你煮你最爱的金丝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