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年雪 第11章 无意柔情生

布棋局的人往往对于可能出现的变故都有预料，即使不是变故本身，也都知道天下并无从头到尾顺心如意之事。而此次的意料之外竟来自儿女之情，这让萧九觉得无法接受。

她虽美貌，却太过轻浮，她在自己受伤之时闯入自己极力戒备的领地，非但不怕他，居然还打着救人的名义不避男女之嫌亲吻他。她亲吻了自己，又弃自己而去，可自己却克制不住不去想她，再次遇见她时让自己欢喜得忘了她是多么反复无常。她要自己请她吃面，要把碗里的面分给自己，难道她不知道，这般亲密分食，是只能家人，或者恋人之间所为吗？

闹市街头，她居然胆大妄为议论起朝政来，说“百年不战之约”是笑话，说人命在帝王眼里，不过是蝼蚁，不信有真的顾念苍生性命的皇帝。

他从小受世祖教养，奉世祖之言行为圭臬，奉年皇权内里早已**不堪，世祖毕生之心愿，天下一统，但世祖好生，顾念不愿生灵涂炭，世祖便是那个顾念苍生性命的皇帝。

大皇子金别台曾是想大军直入，见城屠城的，是自己得了世祖支持，一力制止，建议兵不血刃，让奉年由内而外加速**坍塌，从而和平接管，保住百姓。

自己气她，不知奉年腐化，把世祖的筹谋心血说得不值一提，更气她真的轻浮又无情，送她回家，她却要和自己一期一会，永不再见。

今日的意料之外又让萧九内心烦躁。曹簌虽为敌国将领，却是叫他和小妹金遥都无比敬佩的堂堂君子，戎马大将，他曾天真幻想过，如果叵罗和奉年交好，续上百年不战之约，也许就能两国联姻，阿遥也能圆梦正大光明嫁给曹簌。

今日得知，钰谨竟是曹簌的妹妹，他一时情怯，便放了话走前不要再见她，他盼着一个月后再回来，到时总能再找到机会相见，他想要亲口告诉她，自己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北疆富家子弟萧九，而是叵罗当今世祖幼弟的儿子，叵罗的九王爷金逍。还要告诉她，自己要助世祖成大业，也要保百姓平安。等她接受了自己，等时机成熟，他也会告诉她，关于曹簌，关于阿遥，还有那些关于北境鹞城和悠荡山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金逍已踱步出门，八月十六的明月比十五晚上的月亮还要再圆一些，亮一些，他漫无目的地闲逛，好几次有走向珠玑巷的冲动，都被理智强压了下去，而强迫自己调转脚步。

他不愿让大皇子察觉到他有了在乎的人，察合回叵罗后，隔了半年，他终于又敢来光明正大地见她。中秋佳节，珠玑巷口，匆匆一面。她美艳动人，让自己本以为已经平静的念头动摇了。他赠她玉珮，她欣然收下，却要去别人家赴约。

最终，情感和理智的冲突达成了最后的妥协，他不由自主走到九曲街，那日钰谨带他来的王大婶的面摊前。远处的巷尾仍能依稀看到绣坊桥的热闹，可热闹都在别处。

他忍不住扫了一眼寥寥几桌食客，没有她。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样她就不会察觉自己对她有意。可心里又马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这么说，自己走前，真的就见不到她了。

“萧九爷？” 一声惊喜的呼唤隔着几桌食客分明向着金逍飘来，金逍呼吸一滞，负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他抬眼，靠墙的矮桌前坐着一个戴了斗笠，轻纱遮面的女子，她正挑起面纱，笑着向自己招手。

是她！难道她是在这里等自己？金逍不由自主走过去，在钰谨对面坐下，嘴角噙着让人觉察不到的笑意，声音却冷冷道：“看来你生意做得不怎么样，还是只能来这里吃面。”

钰谨反驳道：“谁说的，我的生意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待会儿就让你看看我有多能挣钱。再说这里吃面怎么了，你们这种富家少爷可别瞧不起这样的小馆子，你敢说仙品居一两银子一碗的金丝面就比王大婶刚捞出锅的阳春面好吃？”

金逍不答，只是给她和自己各斟上一杯水，看着她尾巴翘到天上的样子。

钰谨突然抬手向远处招手：“李念山，这里！”

金逍疑惑抬眼望去，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衣长袍的男子手中握了大把烤串，烤年糕，满头大汗跑来，正是刚才在仙品居被众星捧月的李念山。

“诶，这位是？” 李念山看见坐在钰谨对面的金逍，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但既然能和钰谨同桌而坐，定是钰谨的朋友，没准是哪个不熟的世家或者小富户的儿子。李念山不以为意，找王大婶拿了一个盘子，把烤串码好放在桌上，坐在钰谨和金逍中间。

金逍面色冷了下来，对钰谨道：“原来你约了朋友。”

钰谨道：“是啊，不过不打紧，我们一起吃啊！”

金逍欲起身离去，被钰谨一把按住：“诶等一下，来了就是朋友，真的没事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左忠伯李家的小孙子李念山，我的绣坊宣传总监，形象大使。而这位，”

钰谨指了指金逍对李念山道：“是我的金主，天使投资人，来自北疆农场富可敌国的萧家主萧九少爷，萧九爷这样的人物，都看好我的生意，给我投了资的，你可要帮我在外多吹嘘吹嘘。” 说罢，钰谨快速朝金逍眨了眨眼。

金逍心中疑惑，交代阿南拿给钰谨的金银应该还没送到她手上，怎得就说的自己好像是她的东主一样？这个女子仅仅因为自己给了那块玉珮就谎话连篇，金逍又气又笑，便不走了，倒要看看她接下来演的什么戏。

“原来是萧九爷，失敬失敬。” 李念山恍然大悟，对着金逍拱手一礼，又道：“萧九爷果真有眼光，钰姐姐有想法，有人脉，她帮你做生意，你是选对人了。”

金逍只客气回礼点点头，又深深看了钰谨一眼，钰谨正目光明亮满含笑意地盯着他，又冲他咧了咧嘴，扬了扬眉毛，一副得意的样子，金逍只觉得她说自己是金主那句无比受用，却又不想让她得寸进尺，便不再厉色，却也不露笑意，低下眼帘不看她。

李念山把烤串往钰谨面前推了推：“姐，趁热吃。”

钰谨先拿起一串递给金逍，金逍犹豫了一下接过。钰谨这才拍拍桌子催李念山道：“快快，都谁下定了？”

李念山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和一些银块来，掰着指头数：“吴涟，王朝松，说你看着办，做什么都要，霍家的双生子想要四份涅槃花形态各不同的绣在内衬，宋青右想要跟我一模一样的月白曲领，被我一口拒绝了。还有……”

“等等，你可告诉他们了，我这是私人定制，全凭自己了解他们的特点和喜好设计，属于每个人独一无二的，不能指定花样吧？”

“当然说了，可霍家老二执意要我问你，有了这个接不接。” 说着李念山把那张银票拍在钰谨面前。

钰谨拿起银票看了看，往桌上狠狠一拍，倒把李念山吓了一跳。“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接！” 钰谨咬牙说，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先吃，先吃。” 钰谨回过神，给李念山分了烤串，自己也拿起一支啃起来，边吃边查着桌上的银子。

“你赚了银子，想要做什么？”一直默默看着钰谨和李念山没有说话的金逍问道。

“我想做的事可太多了。” 钰谨把目光从桌上的银子收回，望着远处的天空，“我想在我的小院里种一株银杏树，不止，我想在珠玑巷种上一排银杏树，这样秋天我出门和回家的时候，看到银杏落叶都会很开心。我想买一把躺椅摆在我的银杏树下，我还想买最好的酒，夏天喝桑葚，冬日喝梅酒。我想买一匹马，学会骑马，这样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李念山一边啃着烤串一边问：“钰姐姐，你想做的这些事，还需要你自己劳累挣钱才能做吗？曹祖父随便给你选个夫婿，都能满足你说的这些。”

钰谨瞪了李念山一眼：“你不用给我圆，说得好像我有多抢手似的，现在就连你大哥那样的都够胆不要我，我上哪儿找金龟婿去，可不就得自己给自己挣家业吗。”

金逍似有恼怒神色，盯着钰谨，一些头脑不冷静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李念山点头道：“我大哥实在是不应该，钰姐姐这样的美人都不要。但钰姐姐你也不要灰心，我可知道，王朝松很早就对钰姐姐有意了，只是他性格内敛，自知长的一般，又碍于我家在前一直不敢表明心意，这次他问我你住哪里，想要亲去寻你做衣服，我怕你看不上他就没有告诉他。不过说句公道话，王家负责船务，倒是比我家家底还足些，如果钰姐姐不介意……”

“我看不必了。”还没等李念山说完，金逍就打断了他，嘴角翘起一边，不屑道：“我既是小钰绣坊的东主，她说的这些我都给得起，的确不需要随便找一个夫婿来满足。”

钰谨噗嗤一声笑出来，拍手道：“那可太好了，萧九爷真大方，我先谢过你！”

吃完了烤串，李念山就惦记着和仙品居的那群公子哥儿还约了另一摊酒局，匆匆告别。

金逍把钰谨送到珠玑巷口，怕自己再走下去会改变主意，把一切都告诉她。于是拉住钰谨的衣袖，让她站定转身看着自己，才缓缓柔声道：“我明日要回家一趟，山高路远，一个月后才回来。我吩咐了我的随从阿南给你送些银子，他应该这几日就来找你。你若需要帮忙，或者有事要他转告我，可以去油坊胡同左起第二间的宅子找他。”

钰谨笑道：“你真的要做我的东主？”

金逍仍是柔声道：“你一人筹谋不易，需要银钱周转，我不在这一个月，你要保重，别让我担心你。”

钰谨收了嬉皮笑脸，面露忧色问道：“你回北疆，那里接近叵罗领地，安全吗？”

金逍脸上化了丝丝笑意，点头：“不用担心我，我会功夫，而且这次雇了很多侍从。”

钰谨笑了，往金逍胳膊上拍了拍，赞赏地点点头：“可以可以，那你多保重。”

金逍身体僵了一下，轻咳一声，接着道：“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先求你原谅。”

“什么事？”

“我不姓萧，我姓金。我用化名是为了来中原做生意方便。下次来见你时，我会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你，你答应我，你也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好吗？”

钰谨只在听他说自己其实姓金的时候，微微抬了抬眉毛表示意料之外，平静接受了金逍的提议。金逍松了一口气，钰谨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子，也许她将来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比自己想象的容易！

而此时的钰谨，心思全不在金逍的话上，脑子里只盘算着，李念山拉来的客户，和婉簪接下的订单，自己要出几个设计图？巧姑一个人要多久才能做好？也许是时候再请一些绣娘了，如果请巧姑帮忙推荐，会不会挖了那三家大绣坊的墙角？如果动了他们的蛋糕，会不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哎，原来赚钱的时候也会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