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姝离开正堂,碧玉上前行礼。
她看了一眼碧玉身后两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姑娘。
两个姑娘互相依偎着,大气不敢出,生怕晏清姝一言不合就把她们也给砍了。心中顿时有些后悔,但是不来这里,她们又能去哪儿呢?
晏清姝知道处变不惊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想当年碧玉刚来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般战战兢兢,不过跟着历练了两年,就已经是个心有成算的成熟姑娘了。
“这里污糟气太重,别熏着两位姑娘,去城隅斋吧。”
几人来到城隅斋。
晏清姝先让碧玉去小厨房找点易消化的吃食过来,然后抬手给两位姑娘倒了杯水。
“我们自己来就好!”
两个小姑娘慌张的想要接过晏清姝手中的茶壶,又怕碰脏了贵人惹对方嫌弃,两双手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晏清姝倒是无所谓这些,让她们先坐下,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
但两位小姑娘哪里敢!
这可是大梁唯一的长公主,曾经当过太子的长公主!
关于晏清姝的一切,她们也是道听途说,有人说她凶神恶煞、面如恶鬼,有人说她优柔寡断、空有美貌。
但今日一见,两位小姑娘觉得他们说得不全对。
碧玉很快将饭菜端了过来,两个小姑娘远远闻着香味儿就忍不住咽口水。
“吃吧。”晏清姝温柔道。
两个小姑娘赶紧摇头。
姐姐道茹娘道:“我们还没干活不能吃东西!”
她拉着绨娘跪下,磕头道:“求求长公主收留我们!我们可以洒扫、做饭、缝衣服!我们能干很多活!我们吃得也少,每日只需两顿,不!一顿就够了!求长公主可怜可怜我们!”
碧玉要拉她们起来,但这俩人是铁了心要跪到底,力气之大让碧玉都怕自己使了蛮力会将她们胳膊拉断。
晏清姝无奈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习惯跪呢?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家就没有吗?”
茹娘和绨娘愣了一下,抬头时正对上晏清姝平静又坚定的目光。
“站起来,挺直腰板说话。”
茹娘有些犹豫,但她看了眼站在长公主身侧身姿挺拔的碧玉,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拉着绨娘站了起来。
“这才对,你们又没犯错,跪什么呢?”晏清姝欣慰的笑了笑,让她们坐下说话,“你们可愿做工?”
“愿意!做什么都愿意!”茹娘连忙点头,如今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做什么工都可以。
“可会缝补或者绣花?”
茹娘双手绞着衣服,忐忑道:“会缝补,家里人的衣服都是草民与妹妹缝补的,父亲常外出与人喝酒,穿得破旧会被笑话,草民与妹妹便学了些简单的松柏竹的绣样,绣在衣衫的破口,但绣得不好,常遭父兄嫌弃。”
“家里还有什么人?”
茹娘摇头:“没人了,都饿死了,父亲将我和绨娘卖去了青楼,妈妈嫌我们太瘦太黑,就让草民来这儿试试,若是能成她便把身契还给草民,卖身的钱日后还她……”
茹娘越说越小声,人们皆言入了青楼的女子都是最低贱的,是污糟的,会被嫌弃……
“哪处青楼?”
“南郊三里处的梦溪楼。”
晏清姝想了想,道:“我有一处新开的布坊,你们去那里吧,具体的规章会有人告诉你们,只要守规矩,我觉不会亏待你们。”
“谢公主大恩!”茹娘拉着绨娘跪下磕头,晏清姝偏过身没有受礼。
“入布坊的第一条规矩,便是不要轻易下跪。跪了,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见两位小姑娘拘谨,晏清姝让碧玉将食物装进餐盒里,领着人离开。
待人走后,晏清姝打开门叫到:“猎风?”
“殿下!”猎风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查查南郊三里处的梦溪楼。”
*
城隅院后的东厢房,斑驳的墙壁上攀着两株枯藤。
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端着一个朴素的桐木拖盘,急匆匆的穿过连通半廊的侧门,跨进了城隅院。
他望了一眼城隅斋的方向,只见到碧玉领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离开的背影,总是在屋顶睡觉的猎风似乎不在,那位面色严肃好似礼仪嬷嬷的澜玉姑姑也没踪影。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本以为公子还睡着,结果门一开就看见裴凛穿着白色寝衣,披着大氅坐在外屋的桌边,面色苍白,宛如恶鬼。
“啊!”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好几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裴凛嗤笑道:“你不是不怕鬼吗?”
“公子!”少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您也知道您现在特别像鬼啊!”
少年走进去,将手中的拖盘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所有遮罩在窗户上的黑布都掀开,光线瞬间将东厢房照得敞亮。
“公子,这是王妃做的梅花糕,特意让我给您送来。”
裴凛看着盘里精致的糕点,抿唇道:“替我谢谢她。”
“已经谢过了,我将您上个月教给我的水轮灌溉法教给了王妃,她可高兴了!说明天还给您做梅花糕!”
裴凛扯了扯嘴角,没应。
少年将拖盘里的餐食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观察裴凛的神色。
吃糕点的裴凛察觉到他的视线,头都没抬,道:“想问什么直接问。”
少年嘿嘿一笑,坐下来道:“昨日您不是偷偷带公主出去了吗?为何回来时感觉你们好像在闹别扭?”
裴凛拿糕点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瞥了少年一眼:“裴修,你是不是又想去我爹那儿打小报告?”
“我没有!”名唤裴修的少年连忙摆手,“我就说过那么一次,还是王爷主动问的!那不怪我!”
“然后赚了十两银子是吧?”裴凛端起粥吨吨喝了半碗,冷笑着看向裴修,目光仿若能洞穿一些。
裴修瞬间偃旗息鼓,缩着脖子垂下头,宛若一只胆小的鹌鹑。
裴凛冷笑:“昨日那消息值几两啊?”
“五……”
“五两?”裴凛将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裴修咽了口唾沫:“五十两……”
砰——
裴凛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行了,这个活不用你干了,我自己告诉他!”
“别啊!”裴修抱住裴凛的大腿,哀声道,“老规矩,赏钱分你一半!你千万别断了咱俩的财路啊!公子!”
裴凛试图将腿挣扎出来。
裴修瞬间抱得更紧了,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公子!真不是我说出去的!是冉妈妈来找长公主说那群鸡鸭鹅的事儿,正巧撞见您抱着被子从正屋里出来,长公主找您搭话您还不理人家。冉妈妈怕您跟公主生了误会,这才告诉王爷的,然后王爷一早回来的时候就把我叫过去询问,让我从您这里套话!”
裴修语速极快的将事情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裴凛深吸一口,问:“我与公主之间只是有些想法不合,你不许去我爹面前乱说!”
裴修小鸡啄米。
“后院的鸡鸭鹅跟公主有什么关系?”
裴修将前几日城北棚户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晏清姝让阿史那乘风调拨麒麟卫去城北帮忙,并非是让他们是安抚灾民,而是分成五队,在整个庆阳城的大小街道穿梭募捐。
“募捐?”裴凛诧异。
裴修点头:“对!主要就是商户!三十日内捐助最多的商户,可以得长公主一个承诺,只要长公主还活着,就一直有效!”
“你昨天出去了不知道,好多商户送来东西啊!布匹、粮食、鸡鸭鹅,还有各种机器!城东瑞和布庄的那个老抠唆居然送了十来台机器,还送了一个院子!比王府还大!”
裴凛蹙眉:“如果有恶商买断名额,送儿子入府为妾怎么办?寻一个强大而长久的靠山,就代表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庆阳这群商户最是不要脸!”
裴修感觉裴凛这话有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出来。
“不行,我去找她!”
裴凛挣开裴修往外走。
“公子,我觉得商户应该会选择入仕吧?大梁律规定商人、奴仆及其子孙后代不可科举,除非由内阁或皇室举荐,长公主应当是可以举荐科举吧?”
室内寂静了一瞬,裴凛收回跨出门的脚,冷静道:“你说得没错。”
“那……那还去找公主吗?”
裴凛淡定的做了回去,道:“吃饭。”
“哦。”
裴修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疑惑道:“公主可以纳妾吗?”
“咳咳咳——”裴凛有些羞恼的瞪了裴修一眼,转移话题,“等会儿陪我上山找青梅。”
“找青梅做什么?这个季节得去向阳面的山坳里才有可能寻得道。”
裴修最不爱的就是爬山,一听说要上山,整张包子脸都皱出了三十二道褶子。
“你别管!”裴凛敲在裴修的额头上,给了他一个暴栗,“没事儿出门动动吧,这一冬天你都没出过王府的大门!”
还好东厢房的光线昏暗,能掩饰住他有些绯红的脖颈。
裴修捂着脑袋噘着嘴,心里直犯嘀咕。
他总觉得自家公子在昨日与长公主密谈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先是学顾澜翻墙,拿石子敲长公主的窗户,带人家出去玩儿。
现在又要去摘劳什子青梅,难不成要做梅子姜?
应该不是吧?
公子虽然嗜甜,却从没吃过蜜饯之类的东西啊。
裴修百思不得其解。
*
方府内,方哲康得了消息,知道今日晏清姝把佃权的事儿翻了出来,就知道拿账本果然落在了晏清姝的手里,而竹老三那边的动作也是她搞的。
如今佃权的事儿被翻出来,人口买卖的事儿就很难兜底,被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方哲康左思右想,都寻不着一个办法,能让晏清姝就此收手。
正在书房里左右转圈的时候,有家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家主,商会那头负责验货的人,昨夜被府兵给抓了!”
无头苍蝇样的方哲康突然站定,看向家仆:“薛平睿什么时候有这个胆子了?因着什么被抓?斗殴还是宵禁?”
“宵禁。自从长公主来了之后,这薛大人的腰杆子好像挺起来了,刚刚还听下头人回报,说长公主发难的时候,薛平睿一声不吭,还火上浇油,怕是已经站在了长公主那边。”
方哲康轻嗤一声:“他还真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往哪儿倒。宵禁……”
他细琢磨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就是除夕,往来客商云集,新来的几个外商的货可盘查了?”
“还没查完,这不是朝廷派人来催税,布政司那边要赶着户部封笔前上税就催咱们催得紧,这才闯了宵禁。”
闻言,方哲康一合掌,心道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他连忙吩咐家仆:“去布政司找布政使范大人,就说长公主殿下要截流税款赈灾,抓了商会派去查税的人,税款账目无法在年前理清,还望范大人海涵。若是范大人问责于你,你就请他派几个布政司的小吏,我在公主府那边也好有个说头。”
“是!”
若是柳机或者范秀来做这个布政使,方哲康倒不敢这么弄,但是范友荣嘛,一个**熏心的蠢货,早先若不是在京城闯了逆天大祸,也不会让靖国公府陷入被动,平白落了程氏一程。
如今,这个蠢货或许当真能为他开一个口子,扫平先前的乱局。
*
暂时敲打过底下的县官后,倒是消停了几日,只是这群人尸位素餐也不是一次两次,再加上有程氏做依仗,哪儿那么容易就屈服?
晏清姝坐等又等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实际的动作,便知道这是要阳奉阴违了。
不过不打紧,如今才刚查到方氏的钱庄,那边就把痕迹清理的一干二净,她的后手用不上,便只能再找口子突破。
“殿下!布政司来人要拿巽风问罪!”碧玉带着一名庆阳府衙役匆匆奔来。
晏清姝:“怎么回事?谢巽风现在是庆阳府少尹,他犯了什么罪由得着布政司来拿他?”
衙役气喘吁吁道:“前日有几个在码头盘货的商会领事闯了宵禁,被巡逻的府兵抓了,少尹大人审问他们的时候,各个言语污秽,还故意把供饭的碗摔碎,争执间伤了一名衙役。少尹大人便按律给了伤人的犯人杖刑十下,谁知那犯人竟没挨过晚上,死在了牢里。”
“没给治伤吗?晚上巡逻的人也没发现有问题?”
衙役面露难色:“这牢狱中的犯人都是不施药的,而且据值夜的狱卒所说,他并没有听到任何人呼救的声音,巡逻时也并未发现异样,那名犯人与其他闯宵禁的关在一处,有几个整夜都没睡,若是那人有什么异样,他们理应呼救才是,但是没有一人出声,直到第二日早上送饭时,衙役才发现人死了。”
晏清姝:“布政司的人又为什么要管这件事?就算真是谢巽风之过,也是由一府府尹来盘,轮不到布政司插手此事。”
衙役:“布政司说那几个是他们的小吏,前去码头收税的。”
晏清姝:“身份核验了吗?”
衙役面露无奈:“这种根本核验不了,小吏俸禄不高又得罪人,大多都干不长,今个儿招来干上几个月就走了,明个儿招来干个几天就走了,很多府衙都是草草登记一下小吏的姓名籍贯,其余基本不核验。他们的名字倒是对得上,但具体是不是那几个人,除了布政司谁也不知道啊。”
如此说来,其中可做的猫腻就多了去了。
但凡有人犯事,大可以说他们不是布政司的人,反过来,如果要找府衙的茬,随便拉个人就可以说他就是他们布政司的人。
小吏也是有半个官身在的,尽管先前闯了宵禁,但若是执行公务时误了时辰,第一次可得豁免,那么谢巽风打他们便是触犯了刑律的豁免条款,布政司因此来问责,便完全是合法合规的。
晏清姝站起身往外走:“本宫去看看情况,咱们边走边说。”
一路上,晏清姝都在询问庆阳府宵禁是如何执行的,衙役逐一解释。
“闯宵禁若是第一次警示不遵,意图逃避执法的话,府兵可以直接射杀。但薛大人一直不允许府兵如此行事,务必要抓活的,若是抓不到便也算了。因此胆敢闯宵禁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春秋季开大集的时候,很多商贩为了多赚些钱,便会故意拖延半个时辰再收摊,原先我们也跟府尹大人提过,这样会加重底下小吏们的负担,但府尹大人说,法不责众,百姓日子不好过,能多赚一分便是一分,小吏们便不再去当这个恶人,就算看见了也熟视无睹,全都交给巡夜的府兵来管了。”
晏清姝:“执法严明才能维护律法威严,薛大人如此做,反倒会让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罚你不罚他,就会让百姓心中不平衡,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讲道理,有些人就只会比较表象,而不区分内核。这样下去,会只会增加执法难度。”
等晏清姝到时,整个府衙吵作一团,不过只是布政司的人自己在嚷嚷,还有死者家属在伤心欲绝的哭坟。谢巽风从同到尾都没有任何表情,而薛平睿坐在正堂上锁着个脑袋装傻,偶尔布政司有言语过激的行为便说和两句,若是说不通便也罢了。
堂中站着三个布政司的人,两人身着红色四品官袍,与谢巽风平级,估摸着是左右参议;一人穿着与薛平睿同样的紫色官袍,抖着腿坐在椅子上,抱着个紫砂壶咕咚咕咚灌水,便是靖国公范秀的独子——二品布政使范友荣。
晏清姝一踏进来,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两个参议顿时收了声,但是面对晏清姝时,就往范友荣身后一站,既不施礼也不参见,仿佛晏清姝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范友荣见到晏清姝,施施然站起身,握着手中紫砂壶施施然道:“公主殿下怎么来了?这朝堂可不是女子能站的地方。”
晏清姝面无表情的走到薛平睿身边,垂眸扫了他一眼:“让开。”
薛平睿连忙让出位置。
范友荣见晏清姝无视他,神色不虞,刚要发难,就听得晏清姝坐在高堂上反问他:“你要拿本宫的人,本宫若再不来看看,你们布政司下一步怕不是要明目张胆的杀了本宫的人。”
被晏清姝反过来刺了一下,范友荣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笑笑:“殿下这话可严重了,谁不知道殿下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若是臣敢杀了您的人,您还不得让麒麟卫踏平靖国公府?”
晏清姝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问道:“靖国公府跟你有何关系?你是世子还是世孙?一个被家族除名的外人,就别拿靖国公府往自己脸上贴金。”
“!”
范友荣闯下大祸,还能在西北当一个二品布政使,就是因为靖国公把他从族谱上除名了!这才使得其他世族‘好心’放了他一马。
此时在范友荣看来,一直都是奇耻大辱,晏清姝这话无疑是在他的致命弱点上反复穿刺,激得他当场失态。
“晏清姝!我尊称你一声殿下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说得好听点还是个皇朝公主,说得难听点也不过就是个被圈在西北的阶下囚!这庆阳府会是你的封地不错,但你头顶上还有个布政司!三司之权仅次于皇权,你拿什么脸面与我叫嚣!”
范友荣的咆哮之音回荡在整个大堂,刚刚还在哭坟的死者家属,还有与死者一道被抓的几个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吭一声。
对于老百姓来说,长公主是新帝的长姐,是太后的女儿,他们不懂得朝堂争斗,但知道血浓于水的道理。不管长公主殿下因何来到这里,她的身份代表的就是皇权,是这大梁最大的权柄。
大堂安静了几息,晏清姝只是面无表情的摆弄着桌案上的惊堂木,不惊不怖:“说完了?”
范友荣冷哼一声,甩袖背手。
“既然说完了,那便轮到本宫了。”晏清姝一敲惊堂木,布政司与犯人皆惊了一下。
他们抬起头,只见晏清姝微昂着下巴,高高在上眉目清冷:“府衙办案向来讲究证据,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不可因人情有所隐瞒,不可为私心有所偏颇。本宫自入主东宫以来,办的每一件案子,做的每一件事,皆凭实据。今日范大人既然要抓谢巽风问罪,便在这堂上,与本宫一道辩一辩,这罪该依哪一条法。”
范友荣冷笑:“他谢巽风不审不问便殴杀人犯,按律当双倍杖刑、褫夺官爵终身不得录用!”
晏清姝:“谢巽风,你因何要杖刑此人?”
谢巽风不卑不亢:“此人也闯宵禁被府兵抓回,于狱中恶意击伤狱卒,至使其脖颈右侧经脉受损,如今尚在昏迷。按大梁刑律,恶意伤人者杖十,罚银一百补偿受害者家属,袭官吏者罪加一等,但臣念其是初犯,此前卷宗并无罪责记录,便没有加一等。”
“他是我布政司的税官!我西北布政司管理泾源、凉州、夏州三州的税务摊派与征收。马上就是年关,各地税务都要上报户部,大梁税政条例里明确规定,执行公务者可不遵宵禁,庆阳府兵抓拿布政司小吏,而身位少尹的谢巽风却问都不问就将他们定为犯人,简直就是酷吏行径!难怪会被大理寺踢出去!”
谢巽风:“他们说自己是西北商会的人,并没有说自己是布政司的人。”
晏清姝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人,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有一人叩头鸣冤:“我等真是布政司的税官!这段时日都在码头查税!因着前些日子接连下雪,许多过路商人都被困在这里,有的幸运点只困了十来天,有的拉得货又多又重,还通往安西、高昌等地,就没那么幸运了,停了有二十来天,甚至有的停了四十天都没法走,毕竟现在凉州那边官路被大雪封堵,想要行路着实困难!这些滞留的商人每日都是租用布政司的仓库保管货物,按日收费,按月借款。前日光盘点这些都花了五六个时辰,实在是无法才闯了宵禁!”
他指着谢巽风,哭诉道:“这些早在被抓时就已经向少尹大人阐明,但大人就是不听!我等也无法啊!被打死的叫张穹,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伤了腿,母亲又重病,自己尚未婚配无子无女,这让家里人以后怎么活!”
话音未落,死者家属的哭声更大了。
范友荣义愤填膺:“谢巽风,枉你还是南阳谢氏子孙,承蒙祖上荫庇得以免过贡试直接为官,如今竟仗着有长公主做你的靠山,就肆意妄为,无故殴杀无辜百姓!你可知罪!”
“范大人这话可说岔了。”晏清姝慢悠悠道,“谢巽风从一开始,走的便是武举,只是后来因着范大人的儿子与户部尚书私通,施压吏部买了一甲头名的位置,这才故意坑害户部侍郎弄伤了谢巽风,迫使其不得不退出武举。嘶——本宫记得,当年这案子还牵扯到了户部与平阳勾连的贪污案,靖国公的党羽攀扯吏部尚书,将其拉下水换上了自己人,既挽回了丢失户部的损失,又为卖官售爵之事提供了便利。”
范友荣脸色一白。
晏清姝勾了勾唇角,手中的惊堂木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离开长安之前,本宫正好审过吏部尚书,当时钱庄的钱都是谁提出来的来着?”
谢巽风:“好像是范友荣范大人的嫡长子范廖杰,只是大理寺刚查到眉目要抓人,人就离开了长安跑到了西北来。现在这案子由谢太傅掌管,听说已经有了章程,就是不知道需不需要范公子去趟长安配合一下。”
两人一唱一和,将范友荣说得是惴惴不安,焦躁不已。
谢敏是谢巽风的叔叔,甭管谢敏和谢巽风为人如何,谢氏家风如何,在习惯了走门路攀亲戚的范友荣眼里,谢巽风一定会挟私报复!
范廖杰敢去拿钱就是因为程氏答应他们,会让他们一直做西北的土皇帝,随便找个理由先将西北的兵权夺了,再弹压长公主。
若是现在就抓了范廖杰,他爹如今在长安也只是勉强自保,肯定管不了他们父子俩,到时候定然没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范友荣退了一步:“既然长公主执意要护着他,那下官也无法,只是这受害者也不能白死,谢大人这官肯定是不能当了,不知长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不如何。”晏清姝懒洋洋的否决了他的提案,“你说他们是官身,那好,拿出证据来。”
范友荣愣了一下,道:“布政司官吏麟册上有他们的名字和户籍!”
“名字可以改,户籍可以变,既无画像又无手印,更无官凭,本宫凭什么相信?”
范友荣哑了声,不禁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左右参议。
其中瘦高的一名参议上前一步道:“若殿下不信,可让他们同村的人来指认。”
晏清姝冷笑:“你莫不是平日里在家绣花,从不听闻窗外事?前几日本宫刚责问了各县佃权一事,上至县令下至小吏沆瀣一气,修改账目,压迫百姓,使得底下百姓一句真话都不敢说,你们随便使几两银子便能让他们指鹿为马,你觉得本宫会信他们的指认吗?”
瘦高的参议脸色一白,喏喏不敢说话。
佃权之事也牵扯到布政司,底下县令不干净,难道他们布政司就干净了?
俗话所得好,说多错多,因此两名参议见晏清姝提起佃权的事,就不敢再言语,生怕一个不小心,捅了个大篓子出来。
晏清姝见他们低下头不再说话,便也没有咄咄逼人。
这布政司她是要收拾的,但不是现在。佃权的事刚刚起了个头,事要一件一件做,先把最底下的县官给收拾了,在管上面的人。
范友荣看了眼晏清姝,又眼神示意了两个参议,但两人皆是垂头不语,顿时恨铁不成钢,但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拿不出证据证明这几个人就是名册上登记的那几个人。
关键是,他们要真是那几个人也就罢了,可他们不是啊!
范友荣左思右想,都寻不出晏清姝话里的破绽,缩头乌龟的本性暴露,干脆甩手不干。
晏清姝对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高声道:“范大人!冒名顶替官吏可是死罪!若是他们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是你们布政司的官吏,庆阳府府尹大人可就要判他们了!”
范友荣甩开袖子跑得更快,高声道:“随你的便!”
晏清姝冷笑一声:“怂包。”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人,刺得他们直冒冷汗,纷纷求饶。
晏清姝道:“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想办法证明自己的官身,否则……依律腰斩。”
跪着的人一惊,连连磕头求饶:“求公主殿下饶命!我等也是受西北商会的掌事指示!求殿下饶我们一命,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的妻儿老小都在西北商会的掌握下,不做就要被签成死奴卖去挖矿,求殿下开恩!”
晏清姝单手撑着左腮,右手握着惊堂木,波澜不惊的说道:“本宫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但要你们说出你们知道的一切,有关西北商会内部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事。”
跪着的几人面面相觑,皆面露犹豫。
晏清姝站起身绕过桌案往外走:“本宫没时间与你们掰扯,你们愿意说便只按闯宵禁处理,若不愿意说……哼,谢巽风,都交给你了!”
“是!”
伴随着凄惨的求饶声,晏清姝跨出了庆阳府的大门,回到了平威王府。
刚进府,就见碧玉迎了上来:“殿下回来了?”
“你这般匆匆要去哪儿?”
“属下正要去府衙寻您呢?”碧玉凑到晏清姝耳畔低声道,“谢敏大人来了,就在书房。”
晏清姝面露诧异,不知谢敏为何突然来了。
不过她更好奇的事,碧玉为何如此鬼鬼祟祟的,谢太傅是她的老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等晏清姝进入书房,见到身披黑色大氅,一身素衣打扮,身侧只有侄儿谢瑞麟的时候,才明白碧玉为何如此神秘。
谢敏是明面上告了病假去治腿,暗中悄悄来的西北,朝堂上并无人知晓。
裴凛:QAQ万一有恶商为了荣华富贵,把儿子送给公主做妾怎么办!【抱头痛哭】
晏清姝:?
薛平睿:我还没给你们办婚契呢!你还不是驸马呢!担心个屁!
2424。03。29修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