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什么?”
“老样子。”
“吃早饭了吗?”
“没。”
“行。”秦旭转脸将菜单递给服务生,报了会员号,然后道:“我要一杯卡布奇诺,给他来杯新品拿铁,你们这儿的点心都太甜了,齁得人嗓子疼,给我们上个意式披萨吧,少放芝士,再来个大份果盘,西瓜和草莓最多的那个。”
“好的先生。”服务生飞速记着笔记,点头离开。
品评般的目光紧随着高瘦男生的苗条背影越拖越长,直到服务生消失在转角,秦旭这才收回眼神,一转头,猝不及防撞上沈致亭仿佛洞穿一切的笑眼,他昂着下巴哼了一声,冲沈致亭翻了个白眼。
“笑什么笑,无聊!”
“别冤枉人啊,”沈致亭举手投降,“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少装蒜了,帅哥本来就是用来欣赏的,我多看两眼又怎么了?”秦旭拨弄两下刘海,“还有你,当初你小子要是长得一般,我才不招你这个门外汉进来呢。”
“早知道靠脸就好使,当初我就直接给你递照片了。”沈致亭笑说:“两轮笔试完又三轮面试,磨磨蹭蹭小半个月,知道的是应聘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宫面圣呢。”
“哟,”秦旭夸张地挑了下眉,问:“怎么,跟着我委屈你了?”
“没有,”沈致亭摇头笑,然后拿出一个系着淡黄色蝴蝶结深棕纹礼物盒,向桌对面人轻轻推了过去,说:“今年的新年礼物,承蒙你照顾,没有你提携,我这一路不会这么顺利。”
“识相就好。”秦旭扬起嘴角,接过礼物,拿在手里打量几眼,随口问:“香水?”
“钱包。”
“香奈儿?”
“爱马仕。”
秦旭微微一笑,沈致亭和他对视一眼,也跟着一笑。
好了,他知道明年该送什么了。
等东西都上齐,两个人边吃边聊。得知沈致亭偶遇戚时,秦旭颇为好奇地问对方是否和媒体上写得一样邪乎,沈致亭思量片刻,说:“只是见过一面,未窥全貌,我不好评价。”
叫公司艺人陪酒也好,嚣张狂妄脏话连篇也好,就冲那句“爸妈没得早”,他也没道理对人家指指点点。
还有一个理由,沈致亭不太想承认。
陈北劲和戚时关系一直还可以,大刘说的对,那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一个是盛铭副总,一个是擎荣二把手,都是巨头企业的接班人,那才是可以做哥们儿开玩笑的人,那才是朋友之间玩闹的正常气氛。
说几句戚时的坏话对那人造不成任何影响,同时也贬低了陈北劲。陈北劲所在的世界里,包括陈北劲在内,都鲜少有彻底光明磊落的人,沈致亭清楚地知道,又沉默地包庇,经常性觉得自己被那风气腐朽,十分可悲,偶尔又想,人都有软肋。
怕什么来什么,秦旭问完戚时,又开始打探起某陈姓“钻石王老五”。
沈致亭抿了口咖啡,说了句“无可奉告”。
秦旭是他生活中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知道陈北劲和自己认识的人。
与自己不同,秦旭在时尚领域深耕多年,熟知各类隐藏大牌,且凭着一腔沸腾燃烧的八卦之心,每每聊起上层名流的奇事绯闻都如数家珍。
陈北劲第一次来公司找自己时,沈致亭交代他不要乱窜,也不要进屋,让他去休息区等着自己下班。也不知道陈北劲怎么想的,放着软沙发不坐,偏溜达着去楼梯间一层层数台阶,秦旭当时去楼梯间打电话,这两个人擦肩而过,虽隔着严实的口罩,秦旭还是一眼就断定了陈北劲的身份,并在得知陈北劲是来找自己后,惊讶的下巴直接脱臼掉到了地上。
后来的整整一周,沈致亭都在办公室里听秦旭的癫狂尖叫。
其实秦旭知道的并不多,沈致亭不愿意多透露,陈北劲当时也就回复了秦旭三句话——
当时秦旭毫不犹豫挂断刚接通的电话,探头问:“不好意思,请问您是陈先生吗?”
陈北劲回头淡淡瞥他一眼,反问:“你有事么?”
秦旭笑:“您来这边是?”
陈北劲:“找我朋友回家吃饭。”
“回家?”秦旭好奇问:“您朋友是——哦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是我们这个区的总经理,不出意外您的朋友是我的下属。”
陈北劲“哦”了声,点点头,然后走过来向他伸出手,“我朋友沈致亭,劳驾关照,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贵公司合作。”
“原来是小沈啊,”秦旭飘飘然地和人握手,眼尾褶子笑开了花,“我都把他当亲弟弟疼的。”
秦旭因此知道了两个人是同居朋友关系,并由“大老板不可能住不起房子,更不可能跟普通朋友玩同居游戏”一秒推断出沈致亭和陈北劲难以言说的暧昧关系。
真面目被人戳穿时,沈致亭再一次在心中笑叹,世上的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旭埋怨沈致亭的嘴紧得跟万年蚌壳一样,怎么撬都撬不开。沈致亭只笑笑,不作回答。秦旭嘟囔了句没意思,捻了块小西瓜喂嘴里,然后转眼看向窗外,扔给沈致亭半张干瘪瘦削的侧脸。
沈致亭喝着咖啡,无声观察着自己这位一直没什么距离感的上司。
秦旭过了年就三十三了,他长相显老,长瘦脸,眉毛粗浓,偏黄的皮肤匀称地留着许多痘印,178的身高不到六十公斤,天生瘦人,手臂肌肉线条起伏很小,但健身痕迹很明显。秦旭每年花在外形护理上的钱是自己年工资的两倍,下了血本,但显然未见成效。
这是个很爱美很怕老的男人,总爱和公司里化妆技术很好的漂亮女生玩,最喜欢手下夸他年轻,秦旭在公司不摆架子,偶尔性认真严肃,经常性张牙舞爪,沈致亭最终面试时,两个人相谈甚欢,临走时,秦旭笑眯眯地问他“你猜我多少岁?”
沈致亭认真观察他片刻,浅浅笑回:“您这么年轻有活力,想必和我差不多大吧。”
“明天来上班!”秦旭一锤定音。
作为一个阅历颇深的老江湖,秦旭自然能听得出来谁在拍马屁,不过像沈致亭这种笑容真挚温柔的谎言,特别能给人一种恍惚的真实感,秦旭听着十分受用。
秦旭经常跟沈致亭说,你小子脸长得帅,哪怕是闭眼说瞎话也能令人心甘情愿地听从。沈致亭每次听到秦旭这句话,总无端会想起陈北劲那句“你知道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然后心中某处便涌起异样感觉。
他会时不时地回想、揣摩,陈北劲也是这么想的吗?陈北劲……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总是在自己面前不顾形象地搞怪撒娇、放下身份,甚至放下自尊,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吗?那有着这样缘由的陈北劲,心底某处是否也在喜欢着自己呢?
“你喜欢他吧。”望着窗外的人突然说。
沈致亭沉吟了半晌,见人视线依旧漂游在马路上,似有所思的模样令自己突然不想再说谎,于是“嗯”了声。
“他呢?”秦旭说:“都住一起了,他也很喜欢你吧。”
沈致亭比刚才还果断干脆地“嗯”了声。
他不傻,可他只能对最毫不相干的人承认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事。
“在一起了?”
“……在考虑。”
秦旭讶然回头:“谁考虑谁?”
沈致亭和他对视一眼,没说话。
“沈致亭,”秦旭趴在桌子上纳闷瞅他,问:“你是不是有失心疯?”
沈致亭:“……”
“那可是陈北劲!”
“陈北劲怎么了,”沈致亭态度毫不比对方逊色:“我还是沈致亭呢。”
“好好好,你是沈致亭你清高,到嘴的鸭子放着不吃,等别人把他拐跑了你就踏实了!”秦旭情绪激动地差点拍桌子,“这么一个内外兼修的混血富N代大帅哥,不用我这个外人告诉你他有多好吧!”
“这是你单身的第三十三个年头了吧?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一个gay过了三十岁就跟进入坟墓没差别了。秦总,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沈致亭听得有点烦了,平平淡淡两句话,毫不犹豫往人心口插了一刀,然后手端起马克杯,静静观赏着对方瞬间五彩变幻起来的脸色。
秦旭捂了下心口,颇为受伤地看了他一眼:“白眼狼,我白疼你了。”
“不客气。”沈致亭说。
只有这么说才能堵上秦旭的嘴,沈致亭自觉还是很委婉的,秦旭当时的原话是:
“这么一个完美的人来找你,那很好啊!浪漫故事写的都是你们这些金童玉男,像我这样的平凡gay,年轻时候遇不到合适的人,过了三十就是进了土,这辈子再也别想谈情说爱。从前怨天尤人觉得老天不公,让我生来就给别人作配,渐渐我发现世道就是这样,因为我自己也同样嫌丑爱美。”
“学生时代,暗恋也好,明恋也好,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啊,喜欢谁就能和谁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多好。我呢?我每次见到喜欢的人都要低头绕着走,生怕自己碍了他的眼,更怕听到他和人家议论我的丑样子。”
“其实呢,跟他也无关,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
“又不是每个男生都是gay,”沈致亭曾经试图安慰:“谁会关注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我是校学生会的主.席,”秦旭抬起泪流满面的头,隐隐发着哭腔:“他和我们的校草在一起了!”
沈致亭:“……”
好吧,这个他属实无能为力。
“过去了。”秦旭将头朝向窗外,复杂的眼神望向公司大楼,悠悠叹道:“放下了,不重要了。”
“放下了,”沈致亭不给面子地拆穿,“你怎么还在为他工作?”
知道这件事是他来公司第二年。
在一次大型会议上,总部董事来这边介绍新产品,向来话多简直堪称聒噪的秦旭罕见地一本正经起来,低头埋在笔记本屏前安静聆听,数次躲避和那位年轻有为的董事的目光。沈致亭看出来了,秦旭经常跟自己讲的那个男生,就是他们公司的大老板。
总部在其他省份,原本大老板看着校友的份上,要安排秦旭在总部做经理,秦旭坚持到这边,说自己习惯做老大了,不想在总部低人一等。
老大一做就是十年,本该当事人知道的感情,总是被轻易吐露给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就愿用这种方式活着,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活着!”秦旭扭过头,激动地挑衅般昂起下巴:“怎样?做不了台上人,我还不能做台下人?”
“好好好,你别激动。”沈致亭赶忙好言哄着:“何必这么早否定自己,谁会把玩笑话当真,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好时候,你未来机遇不可限量,真的!”
“我信你个鬼哦!你个口是心非的大骗子!”秦旭哼一声,“别说他这种权高位重的了,就是大街上随便遇到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考虑和我这样的人谈恋爱吧?”
“怎么能呢?”
“那你说他会吗?他会吗?他呢,会吗?”秦旭指指远处吧台附近的几个服务生,又指了下他们斜对桌一个正敲键盘的、面容憔悴但模样还算清秀的IT男。
沈致亭小幅度转头,刚准备细看一眼那个人,就听秦旭又问:
“你这么爱撒谎,你现在跟我说,你会吗?”
沈致亭慢吞吞回转过头,和秦旭眯起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和上司走这么近?
“嗯就是嗯,拖长音还加省略号是什么意思?”秦旭阴恻恻道:“撒谎都不愿撒的意思么?”
“我有中意的人,”沈致亭答得不卑不亢:“他就是我唯一的择偶标准,所以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那你也可以喜欢我或者是别人啊!”
“再多别人也不是他。”
“那你还考虑个屁?”
“什么?”
“沈啊,我这死鸭子嘴硬的大帅哥啊,”秦旭托着半边脸,眨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条件反射说出的话才是真心话吧?”
“真心话?”沈致亭轻皱起眉头,不知怎地,又想起今早陈北劲明显抽风的那瞎话。
那瞎话表白意味明显,传递着某个总是三分钟热度、说话没谱却每一次开口都能让他心跳加速的人的决心。本来陈北劲的诺言在他这里,可信度几乎为零,可这一刻他却忽然联想到更久远的,四年前那人那句脱口而出的提前结业来。
当时也如今天这般,突如其来,毫无预兆,那个人就将那么重要的话说出口了。
沈致亭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杯口。
条件反射……就是真心话吗?
所以,那个人,早就在无意识地喜欢着他吗?
不是三分钟热度,也不是随便玩玩,是他喜欢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那种喜欢吗?
“沈致亭,我警告你啊,”秦旭还在桌对面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劝着:“你别让我生气啊。”
问号转为句号的心绪变化也只不过几秒钟,沈致亭不是笨人,经人一提醒,便了然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刚来得及细想,其实许景辉才给那个人打了不到两个月的电话。所以其实,他也在那个人心里占着很重要的位置吧。
“这就对了嘛,”秦旭面容舒缓几分,冲他一笑:“你小子,你是非他不可。”
“不。”
秦旭笑脸立刻就垮了,问:“不什么?”
沈致亭抬眼和他对视,说:“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我非他不可,而是因为他非我不可。”
沈:我决定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上赶着喜欢他、恰好他不讨厌我,才跟他在一起。
而是,我突然发现,他的确是一直在真心实意地爱着我,才和他在一起的!(永不屈服傲娇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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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风掠北阳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