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风面上一笑,四肢一展,自烛龙身上俯身跃下,落在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上,压出一个深深的人坑来。
一位驼背的白发老者急急自台阶上走了下来,刚要上前查看,一条巨龙忽地出现在眼前,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
正在此时一双手自老者背后伸了过来,稳稳将人扶住。
“张伯小心!”颜华龙扶住张伯,看向那还躺在积雪里一动不动的玉清风。
“张伯,谷中近日可都安好?”弘影取下面上的白皮面具,缓缓步了过来。
“啊,是影儿和龙儿回来啦!都好!都好!一切都好!就是我这把老骨头越来越不中用了!”张伯笑道,“那位小兄弟是谁?怎么躺在雪地里不起来,可别冻着!”
“他就是我收得义子,随他去,我们先进去吧。”弘影走上石阶。
颜华龙再看了一眼玉清风,叹气一声,对飞到近前的毕方鸟儿道:“去吧。”便同张伯一起跟随弘影往楼阁里步去。
“啊!这雪好舒服!”玉清风抬起头,抹掉脸上的积雪,从地上爬了起来,对身后的烛龙挥了挥手:“你也去玩吧!到了人家的地界可别玩疯了!”一边拍掉身上积雪,一边赶了上去,“喂!你们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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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着几道菜和一道汤,一大盘萝卜煮白菜,一盘红烧野兔肉,一大碗萝卜白菜汤。
“这天寒地冻的,就只有这些吗?我……”肚子发出一阵破空之声,玉清风苦着一张脸,话还未说完,便觉一股寒光射来,猛地闭上嘴,转头对坐在身旁的弘影嘿嘿一笑。
“这天寒地冻的只有这些,张伯不会武功,能套来这两只兔子已是不错。”颜华龙夹了一块兔肉放在玉清风碗里。
“厨房里食材就这些,老头子我难为无米之炊!”张伯呵呵笑道,“等晚上,我给你们俩做个甜羹当宵夜,这年纪是要多吃些,正是长力的时候!”
“张伯,你不必管他。”弘影道,一旁的玉清风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谢谢张伯。”颜华龙又对玉清风道,“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山里打些野味来。”
“好啊!山中狩猎我最是拿手!”玉清风眼睛一亮,“明日我在那湖上凿几个洞,放几根杆子,再钓几条鲜鱼上来!张伯,明天一早给我们准备几个包子我们带着路上吃,晚上的饭我来做!保管你好吃得放不下筷子!”
“呦!你这小子还会做饭啊?好好好!我老头子总算是有口服了!轩辕谷里只有我这小老头子沾些阳春水,以前我病了的时候,龙儿说要给我煮碗面,结果差点把半个厨房给烧了!”张伯抖着花白的胡子,笑道。
“张伯!”颜华龙面上一红。
“瞧瞧脸红了!”张伯凑到玉清风耳边,“你义父小时候更厉害,把厨房整个给烧了!”
弘影放下手里的碗筷,站起身对玉清风道,“这几日阁里的清扫都由你来做。”
“是义父!”玉清风干净放下碗筷,站起身来道,等弘影那边一走,脸就苦了下来。
“瞧瞧!也不好意思了!”张伯望着弘影走远的背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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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玉清风收拾好饭桌碗筷,焚香净手之后,颜华龙带着他上了轩辕阁的藏书楼。
“这么多书啊?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玉清风惊叹一声,望着眼前书海一般的藏书楼。
“快找吧。”颜华龙将四周油灯点亮,自怀中拿出之前抄绘下来得图腾字符,摊铺在一张桌面上,“你找这边,我找那边。”
“《四海异闻录》、《三辅黄图》、《云笈七签》……还有《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山海经》……哇!你们这里什么书都有啊!”玉清风翻书翻得眼花缭乱,忽地又自架子中抽出几本书来,“《轩辕剑谱》、《五行心法》、《易经》、《八卦》、《星宿布阵详录》……你们这轩辕谷的武功秘籍及布阵制药之法就这么放在这儿,也不怕被别人偷了去?”
“轩辕谷四周设了结界,外人不经允许私自误闯,必被三昧真火烧为灰烬。”颜华龙自书格上取下几本书册,道。
“那你不怕我偷偷学了去?”玉清风笑道。
“你想学,让大师兄教你便可。”颜华龙翻着手内书册,道。
“呵,也是。”玉清风也自觉没趣,将这几本武功秘籍放回架上,专心找起书来。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夜风冷冽,吹着屋内油灯忽明忽暗。
颜华龙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忽觉四周过于安静,方自书册中抬起头来。
眼前玉清风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熟了,油灯的光亮在那两道剑眉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暖黄的柔光,少了平日嬉笑玩世不恭的模样,这样看着倒是乖巧许多,仿佛是变了一个性子。
颜华龙不由伸出一根指来,描绘着那如剑锋般的眉宇。
踏……踏……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颜华龙收回手,转头道:“张伯。”
“我来给你们送宵夜。”张伯端着两碗圆子甜羹走了过来,将其放于桌上,“睡着啦?”
“嗯。”颜华龙点头道,“翻书翻累了,想是觉得枯燥乏味了吧。”
“看这窗还开着呢!你把这小子叫醒吧,这样睡着得了风寒便不好了。”张伯说着,便去将一扇半开的窗户关了起来,“我先下楼了,你们吃完早些歇息,要找什么明日再找!”
“好。”颜华龙点头,将身上披风解下,覆在玉清风肩上,并未想叫醒他的意思。
颜华龙将自己那碗甜羹吃完,见玉清风却还依旧趴在桌上睡着,索性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将人搂入怀中。
身体帖服着身体,热度自厚实的冬衣下慢慢传来,颜华龙心跳如擂鼓,望着怀中此刻乖顺地躺在自己怀里的玉清风,一时之间尽不知所措起来,只得将人抱得更紧,像是如此便能压下一颗狂跳的心。
可惜,这般做法却是适得其反,颜华龙将玉清风抱得越紧,身上脸上却觉得更热,手心里已出了满手的湿汗,心道那张伯将窗关得这般密实,一丝风都不透进来,便想要起身去开窗。
没了支撑得玉清风,顺势人一歪就要撞到桌沿上,颜华龙急急伸手扶了过去,将人重又置于怀里,措手不及之间俩人的脸差点撞到了一块儿。
颜华龙神情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低垂着眼帘睡得正香的玉清风,只觉口干舌燥,转头望了一眼桌上那碗本是给玉清风准备的甜羹,喉间滑动了一下,伸出一手将甜羹拿到嘴边。
甜羹已经凉透,带着一股清冽的金梅香气滚入喉中,颜华龙顿觉身上的热度退去不少。
放下瓷碗,再看玉清风的睡颜,指尖不自觉地划过眼前淡红色的薄唇,忽地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却又觉得这张淡色的唇瓣在油灯的照耀下,像极了刚刚喝下的那碗清香甜爽的圆子羹。
脑袋里这样想着,手上便动了起来,颜华龙一手微抬起玉清风的下颚,低头尝了上去,柔柔软软,果然爽滑可口。
颜华龙脑中一惊,猛地抬头,目中暗色一片,仿佛藏着一汪深潭,心也跳得越发快了,四周本就寂静无声,耳边仿佛能听见那一声声自胸口发出得“噗咚”“噗咚”的声响。
而那被自己刚刚尝过的唇,也粘上了一抹甜羹的汤汁,在油灯反射下晶莹剔透的泛着水光。
既然已经尝了一口,那再尝一口也是一样,这样想着,颜华龙便又低下头去。
起初,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地浅尝几口,随后如狂风卷袭,辗转扫荡,像极了几天未有进食饿极了的人,而这尝起来的滋味又犹如香醇的酒,越尝越觉不够,越喝越上劲头,只得将人在怀中抱得更紧,吻得越发深沉。
被颜华龙一路风卷残云似得啃咬吸吮的玉清风,无意识地张开了口,像是门外的人要往里使劲推,而此时门内的人也正在开门,于是那舌头就这么猛地滑了进去,鼻尖撞到了鼻尖,痛觉之下颜华龙周身一个激灵,只觉四肢百骸如被人点中了麻穴,惊异地睁大着双眸。
一时间,仿佛窥探到了这天地万物间的秘密,窥探到了宇宙洪荒的初起,顷刻间只觉周身天旋地转,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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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将远处本是幽寂的天空慢慢染成五彩的橙红紫靛蓝,冷冽的山峦也渐渐披上一层亮金色,描绘出山的影子、树的影子、积雪的影子,萧瑟凛冽寒寂的山谷便在这一刹那间苏醒了过来。
烛龙仰天长啸,飞向跳出山头的晨阳,毕方鸟儿张开细长的白啄,鸣叫着煽动红蓝绿羽的双翅,两只被民间传为上古神兽的珍兽忽而疾风掠过,忽而又翩然游戏,翱翔在这广袤好似无边的连绵山谷之间。
晨阳越升越高,整个轩辕楼阁覆罩在这层金光里,青色的琉璃瓦也好似变成了那民间说书先生话本里天帝所居住的林宵宝殿。
玉清风便是在这样的晨光微照中自床榻上醒了过来,许是这一晚睡得极沉极好,醒来时只觉通体舒畅,一个翻身,玉清风跳下了床榻。
推开门,清冽的晨露气息扑面而来,玉清风张嘴深吸一口气,忽觉嘴上一阵胀痛传来,抬手摸了上去。
怎么肿了?手摸上有些微肿起的嘴,鼻尖忽又传来一丝微微的刺痛,玉清风扭动着口鼻,回想起昨夜自己好似是在找书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醒来时已经睡在了床榻上,应该是小师叔将自己弄回来得。
玉清风正思想着,颜华龙自一旁的洞门里低头走了进来,正巧撞上此刻站在院中的玉清风不由一愣,又见他一手放在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起昨夜的荒唐,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连连退后三步。
“唉,小师叔,早啊!”玉清风放下摸着唇的手,对颜华龙笑道,见他面色有异,好奇问道,“你怎么了?面色这样不好?”
“啊?!”颜华龙回过神来,目中流光一闪,说道,“许是昨夜见你趴在桌上睡得熟了,便脱了外衣给你披上,恐是因此受了一点风寒。”
“啊?这样!”玉清风面上露出不好意思来,搔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让小师叔替我受累了,等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煮个姜茶驱驱寒!”
“无妨,无妨……”刚说了几个字,颜华龙便咳嗽了起来,“就是喉咙有些痒,多喝些热茶便好。”
“你看看,都咳成这样!”玉清风眉头一皱,反驳道,“你我虽都是练武之人,但即便是小毛小病也不能这般怠慢!”刚说着,玉清风嘴鼻上又传来微微刺痛,脸色也稍露了些异样。
颜华龙看在眼里,故意问道:“怎么了?”
“许是昨夜撞到了什么,一早醒来嘴上鼻子都有些疼。”玉清风又扭了扭嘴鼻,道。
“都是我不好,昨夜扶你进屋休息的时候,不小心让你撞到了床柱上。”颜华龙自责道。
“原来是这样!这怎么能怪小师叔呢!倒是我睡得太死,还让小师叔你受累了!”玉清风闻言,越发懊恼,“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煮碗姜汤来!”
说罢,不等颜华龙出声阻止,玉清风已转身跑出了洞门。
颜华龙站在原地,看着玉清风消失的方向,一双眼眸微微眯起,唇角也跟着上扬,几阵冷寒的风自院墙外吹来,将他的雪狐袄袍掀得翻飞四起,却好似浑然不以为意。
眼眸扫向四周,目过之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景象,抬头望着冬日下透蓝的天空,几朵绵云安然自得地浮游着,不由深吸一口气,一股清冽入腹,从未觉得原来轩辕谷的冷冬也是这般美的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