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屈青拖着半身疲倦回到王府,一推开府门,便被院里的一盏烛火吸引了过去。
秋千椅上窝着一个身影,斑驳光影下,屈青看得不清,但后脊仍旧不自觉的绷紧。
他慢慢走过去,准备将手中的糕点提过去时,陡然被一双想刀人的眼睛深深的锁住。
“王爷?”他话音刚出,整个身子被人一把扯倒在地。
“王爷,你这是干嘛?”屈青偏着头贴在地上,后腰被人用力踩着,即使他能动弹也不敢动了。
沈青翎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你不是说她全部都知道了吗?为什么我坦白的时候,被她狠狠数落了一番。”
屈青抬起头:“啊?那可能是王爷态度不够诚恳?我们都欺瞒她这么久了,她一时气愤耍点脾气不是应该的嘛!”
沈青翎哼了一声:“本王都拉下面子和她道歉了,可是她总揪着当初我夺她扇子之事,当时本王又不认识她,救她时有点所图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屈青震惊抬头看去,随后不顾及主仆之别,强硬着站起身来,“你怎么连这事都坦白了,王爷你……唉!”
屈青一时无话可说。
沈青翎这才意识到,自己阴差阳错的说错了话。
“你自己说得不清不楚的,叫本王怎么理解?”
屈青有些憋屈的撇撇嘴,二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今日对身份之事没有任何解释,看来和王爷猜测的大致相同,她就是纱羽国公主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眼线。不过……看那晚的情形,貌似她也不知道那位公主现如今人在何处,否则纱羽国的大殿下不会没有动静的。”
沈青翎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那位公主好生厉害,竟然敢在本王身上玩心眼。”
屈青道:“说来也奇怪,那位公主貌似也不愿意嫁给王爷,那她干嘛多此一举做这些事呢?”
沈青翎站起身子,神色十分冷漠:“她就是这么无聊的人,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这么的令人生厌。”
提起纱羽国的这位公主,沈青翎的眼里尽是嫌弃。
屈青探寻着问:“那陶苓她……怎么处置?”
沈青翎再度沉默了。不一会儿,他便往院内走去。
屈青见状道:“王爷要去哪?”
沈青翎闻声转头又回来了,一把夺过屈青手中的糕点,不平不淡的丢了一句话。
“没大没小,活该被人使唤。”
屈青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劳累半日归根究底到底是托谁所赐?
他揉着臂弯,一想到自己揉了半日的面粉团子,受尽某人的白眼,心中酸楚谁人能懂?
一家酒肆里,陶苓一杯酒接着一杯的往肚子里灌,脸颊上已然染上了一圈红晕。
“你说气不气人?气不气人!”陶苓一手托着头,另一手气愤的拍打桌面:“他竟然敢骗我?他们两个人竟然敢联合起来耍我?他们哪来的胆子,他们知道我是谁吗?嗯?知道我是谁吗?”
对面,白蕊同样一脸的红晕,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纱羽国最最最尊贵的公主,是那个为了逃婚,不惜身临险境的公主。”
“不……对。”陶苓摇着手,“我才不是因为逃婚,我只是想出去玩玩……我……我也不知道和亲对象是他啊……我要是知道了,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你就同意了?”白蕊道。
“我……”陶苓突然怔住了,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脑袋突然沉重了起来。
“我的头有点疼。”她撑起桌子站了起来,目光恍惚的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好像认出了一个人。
青衫黛鹤,墨发垂腰,极其养眼。
往日里,陶苓并不觉得如此,可眼下的她,怎么就突然留恋了?
“沈……沈青翎?”
她正要挥手喊住对方,就见沈青翎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竹叶青的裙衫,往日浓厚的粉妆也卸下了一半,看着添了稍许的温柔典美。
二人同侧而行,从街旁缓缓走过。
陶苓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似乎有什么很尖锐的东西在戳她的心口,一下一下的,隐隐的刺痛,她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白蕊见她突然捂着自己的胸口,醉意全无,连忙起身来到她身边:“你怎么了?是胸口不舒服吗?”
“我没事。”陶苓推开了她,勉强一笑,“来,继续喝酒。”
她抓起酒壶往嘴里灌,已全然不顾旁人惊讶的神色。
白蕊见状,目光看向酒肆外的街道上,突然就明白了。
有些缘分,来的真是不合时宜啊!
沈青翎只知道陶苓跑出去喝酒了,却不知道她到底跑去哪个旮旯地里了。他找遍了城中各家有名气的酒馆,就是不见陶苓的身影。
“王爷找陶苓妹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戚海棠跟着沈青翎逛了两条街,忍不住开口询问。
沈青翎摇了摇头,随后又提起左手:“她要的糕点还没拿走。”
戚海棠见状,笑道:“就这事?王爷什么时候把这点小事也当真了?”
沈青翎极其认真道:“这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他认真的态度让戚海棠脸上的笑再也笑不下去了。
“王爷不是一向对女子都不上心吗?怎么对……”
“因为我喜欢她。”沈青翎毫无顾虑道。
“我喜欢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尽管你我关系再如何亲近。”
他的一句话,把戚海棠心里的爱意尽数堵在心口,她理解不了,她不懂自己哪里比不过陶苓。
“王爷。”她声音有些沙哑,“王爷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是带她来学画的时候吗?”
沈青翎想了一下:“没有那么早,但也有些时日了吧?具体来说,我也不知道。”
街道上过往人群嬉笑声从耳边划过,戚海棠觉得十分的刺耳。
她坐在石墩上回想了很久,回想着她和沈青翎以往点滴,她花了很多的心思一点点的走进沈青翎的身边,原以为她于沈青翎是特殊的,是不同与旁人的。可结果,是自己太过可笑了。
第二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陶苓从金客馆出来,身后牧昇替她掌伞,二人步行在雨雾中,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身侧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对不起。”牧昇低着头看向脚前的路,却突然察觉身边空无一人。
他回头望去,陶苓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见状赶忙跑回去,将伞递到陶苓的头顶。
他没有说话,却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不敢直视对方。
陶苓看着他,发现他比记忆中的样子又高大了许多,也添了几分沉稳,便来了兴致,略带生气道:“那你说说,哪对不起我了?”
牧昇垂着眼:“我不该带大殿下来找你。”
陶苓点点头:“嗯……还有呢?”
牧昇道:“不该调查你的行踪,不该打扰你,不该……”
他突然止住不言。
陶苓道:“你知道有这么多不该做的事,可你还是做了,是不是担心三殿下找你麻烦?”
“不是。”牧昇猛然抬头,再和陶苓对视后又垂下了眼:“我不怕,纵使要我的命,我只是担心公主。”
陶苓觉得,她再责问下去,估计眼前这位就要以死明志了,她突然伸手将对方往身边拉了拉:“我开玩笑的,你撑伞却不给自己撑,是不是傻啊?”
牧昇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心里暖和和的,紧绷的嘴角也扬起了弧度。
陶苓调侃道:“这两年三哥是不是变着法子折磨你?我看你都跟变了个人一样。”
牧昇道:“三殿下对我很好,教我练武。”
“哦?看来背着我练了不少功夫,改天切磋一下。”陶苓笑着拍了拍牧昇结实的胸口。
牧昇感受着这样熟悉的举动,内心也开始灼烧起来。他停下脚步:“公主,既然婚约解除了,就回家吧!”
陶苓看着街边摊位,随口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我们都很想你。”
陶苓转头,对上的是一双极力克制却还是流露出深深情意的眼。
“大家都很想你,我也……”
“陶苓!”
牧昇和陶苓同时转头看去,距离他们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沈青翎持伞立足。
他的左手,仍旧提着一盒糕点。
“沈青翎。”陶苓轻声念道,随后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她立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沈青翎见状,迈步朝她走去。
“我在御息阁等了你一夜,你去哪了?”
平平淡淡的询问,沈青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陶苓闻言有些惊讶,沈青翎昨夜不是跟戚海棠在一起吗?怎么又去了御息阁?等我……等我又做甚?
沈青翎道:“怎么不说话?”
陶苓收起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直言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她问的直接,语气也十分生硬,就像被人打断了兴致一般,显得有些不耐烦。
沈青翎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变化,他觉得陶苓似乎在有意拉开和他的距离,在躲避着他的视线。
他提了提左手:“这糕点你忘了拿走。”
陶苓看了一眼:“我不想吃了,你替我扔掉吧!”
她见沈青翎仍站在面前,便伸手搭在牧昇握伞的手腕上,推着对方绕开了沈青翎。
伞尖上的雨水像一颗颗串起来的珠链,落在沈青翎的肩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水印。
“我知道你的身份。”沈青翎突然道,“若我不在乎,那么你呢?你可愿抛下所有留下来?”
陶苓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内心像是钻进了一只受惊的小鹿,四处乱撞。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不在乎?他不是一直都很讨厌那样的她吗?
从第一次见面时,明明两人都对彼此生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