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年纪渐长,对这般风雅之物,却是兴味渐减。恐要拂了左相的一片好意。”叶静姝伸出两指捏住两人之间的白梅,向前轻触林书澜的鼻尖,“宫门即将下钥,左相请回吧。”
两指微松,雪白的腊梅顿时弹回原处,那缕清幽甜香仿若幻觉般消散而去,唯余两分怅惘。
叶静姝率先转身,向着重重梅林中举步而去。林书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再也不见。
这边叶静姝走出梅林,迎面却见一清瘦身影抱琴站在原地。夹杂着梅香的寒风吹乱他的鬓发,耳边腊梅摇摇欲坠,如他这个人般娇弱可怜。
“沉溪公子怎么在此?”叶静姝伸手将他耳边的腊梅扶正,好奇问道。
谢沉溪弯唇一笑,“虽说来日方长,可今朝勿缓。今夜,臣只想与公主共度良宵。”
叶静姝手指点过他的额头,再向下遮住那双墨玉般眼睛,向前探身,轻柔地印上他的唇。
唇上寒意微散,摩擦间似燃起了一层星火,谢沉溪呼吸微沉,摘下叶静姝的手,两人视线交汇,似能看进对方的灵魂。
谢沉溪开口,在唇间拉出一股银丝,“我像他吗?”
“嗯?”
“我与林书澜有几分相似?眼睛不像吗?”两人唇贴着唇,开口间雾气升腾,在叶静姝睫毛上结成一串水珠。
谢沉溪呼吸越发急促,“我弹琴的时候……像你想象中的他吗?”
“这种时候别提其他人。”
叶静姝纤手揽住他的腰肢,另一手穿过腿弯,将他牢牢抱在怀里。脚下一个发力,瞬息间落到御花园里一间偏堂外。
“阿隐,守好这里。”
话落,她踹开木门,抱着人进入暗香浮动的内室。
御花园的这一处偏堂原是为经常一时兴起,想要赏花品茗的皇家人准备的。内里冬暖夏凉,顺应时节更换不同品种的鲜花。
寒冬正是腊梅独领风骚的季节。此时将近夜半,腊梅在层层白雾的包裹间凝结成核,又化为晨露,看似清澈,却在迷离中被染成浑浊。
或轻或重的喘息声中,发丝如同腊梅的枝条,时而交缠,时而分离。花瓣却不像枝条那般柔韧,随着柔风的吹拂在冷气中颤动,冰棱的每一次击打都带过一丝电流,直至冰棱被花瓣彻底包裹,自内而外地温暖起来。
寒冬中的腊梅本应清幽淡雅,可随风飘来的丝丝甜腻却几乎令人窒息。
阿隐蹲在偏厅外的雪松上,尽职尽责地捕捉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这里是他能离公主最远的地方,再后退一步,他就无法再纵览全局。
暗卫的五感是毋需质疑的敏锐,可萧瑟的寒夜万籁俱寂,极其细微的闷哼声便不受控地钻入他的耳廓,鼻尖的梅香甜得发苦,他静静隐在夜色里,用理智隔绝开一切影响暗卫判断的因素。
天边乍开一缕银白的线,有当值的宫人打着哈欠向这里走来。阿隐拦下几位照例洒扫更换花枝的宫女,让她们去备下几桶热水。那几位宫女面面相觑,像是得知什么秘辛般脸颊飞红,逃窜而去。
又过一刻钟,慵懒的女声轻唤:“阿隐”。阿隐提上早已备好的热水,神色恭敬地进入内室。
“放那吧,我自己来。”叶静姝随意摆了摆手。阿隐动作一顿,轻声应是,又垂头退了出去。
“公主的这位暗卫,似是很了解公主呢。”谢沉溪松松拢住外衣,雪白肌肤上的暧昧红痕若隐若现,格外吸人眼球。
“阿隐是我的贴身暗卫,自是要懂得我心之所念。”叶静姝眼带笑意看向他,“倒是沉溪公子,既知本公主今日便要启程前往月氏,还这般胆大妄为,就不怕这些日子再被皇弟磋磨?”
“陛下怎么处置,臣都认下。只要公主还记得臣就好。”
“这时候倒是学会花言巧语了。”叶静姝换上阿隐送来的新衣服,坐在桌前描眉,“本公主可还记得,前几日沉溪公子连摸都不许摸一下。”
谢沉溪摇头轻笑,“等公主再次回来,若还惦记着臣,臣再向公主禀明原因。”
“好呀。”叶静姝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倒着走向门口,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她言笑晏晏道,“沉溪公子,你好像很久没有咳嗽了。”
谢沉溪一愣,下意识干咳两声。
“下次记得装像一点。”叶静姝对他做出一个鬼脸,大笑着离开。
宫门。
红日初升,月氏的随从和宫中的侍卫来来往往,做着出发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月氏此次访问大梁,本就想与大梁达成友好同盟关系。过程虽不算一帆风顺,但也算如愿以偿。
叶逸欢和司徒空站在不远处进行虚假的寒暄。一抹红色身影自远处款款而来,两人默契地止住话头,将视线放在那名女子身上。
叶逸欢眼睛闪亮,向前两步向前两步,陪在叶静姝身边弯眉笑道:“皇姐来啦~”
叶静姝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月氏使者都看着呢,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又忘了?”
“好好好,阿欢知错。”叶逸欢仍是笑盈盈的,袖袍下一节小指轻触她的衣袖,若即若离。
两人并肩走到司徒空面前。司徒空扬唇,“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真是姐弟情深,令人羡艳。”
叶静姝笑着瞥他一眼,“听闻司徒王子也有一位从小被养在部落外,最近才接回来的姐姐。司徒王子同样可以与姐姐情同手足。”
“看来公主殿下对我族中事甚是了解。”司徒空面上笑意不减,眼神却沉了下来,“吾真是深感荣幸,定会好好招待公主殿下,让公主殿下宾至如归。”
感受到身旁叶逸欢瞬间紧绷起来的身躯,叶静姝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
“好,本公主很期待。”
时辰正好,带队将领无声跪在台阶之下。
叶静姝走下台阶,轻声道:“阿隐。”
身侧毫不起眼的男子上前一步:“属下在。”
“你留在这里,继续帮我打理公主府。”
这次回来她忙着了解月氏局势、安排布局,没有亲自回公主府处理事务。但这些事交给阿隐,她是最放心的。
“……”
半晌没有听到回音,叶静姝转身,疑惑地看向阿隐,“有什么问题吗?”
阿隐沉默几息,艰涩道:“月氏势力错综复杂,地形多变,属下在月氏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以……”
话没说完,他自知逾越,干脆利落下跪,却不发一言。
“阿隐想跟我一起去月氏?”
“……嗯。”
“可公主府需要人打理,本公主的势力来自各方,鱼龙混杂心思各异,除了你,我不放心其他人。”
叶静姝弯腰拉起阿隐的手,让他顺着力道起身。动作间对上他怔愣的神情,叶静姝抬眸,神情恳切,“当今局势动荡不安,公主府是我们唯一的退路。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好阿隐,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阿隐低头,眼眸明灭间将叶静姝的模样牢牢印在眼底,“属下不会辜负公主所托。”
得到满意的回答,叶静姝抿唇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等我回来。”
领头的马率先迈开脚步,绵延不绝的车队一个接一个向前行进。金碧辉煌的皇宫渐行渐远,叶静姝仰躺在座位上,渐渐合上双眼。
“公主殿下满意吾准备的车鸾吗?”低沉沙哑的声音自窗外响起,带着很明显的炫耀。
叶静姝翻了个身,拉上马车的木制窗户,将声音隔绝在外:“司徒王子,女子睡觉时不出声打扰是基本的礼貌。”
司徒空声音一哽,张嘴合嘴数次,最终冷哼一声,甩着缰绳跑到车队最前方。
她早知道谢沉溪在床榻之间很磨人,却没料到昨晚的他竟比以往都要难缠。知道她今日便要上路昨夜还那般不知收敛,这何尝不是一种恃宠而骄?
行路的马车晃动的幅度并不大,身下的羊毛毯子温暖舒适,车内的炭炉飘着月氏特有灵息堇的香气,清新淡雅。躺在里面犹如回到幼时的摇篮中,令人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滑开窗户的时候,外面已是霞光万道,落日熔金。
司徒空自前方驾马而来,健硕的轮廓被夕阳描出一层金边,有些像系统书库中的赫拉克勒斯。
“公主殿下醒了?”
叶静姝趴在窗边眯眼扫过四周的景色,最后将视线放在司徒空身上,“本公主饿了,司徒王子有食物没?”
“晌午招呼公主用膳,公主始终置之不理。臣还当公主殿下乃真命天女,无需进食。”司徒空面带嘲讽,驾着马走近车鸾。
“真命天女也是要睡觉和进食用膳的。”叶静姝拉开车鸾的木门,撩起车帘示意窗外的司徒王子入内。
司徒空冷哼一声,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抬脚稳稳地跨进车鸾中。
傍晚时分,外面还称得上亮堂,车内却是一片昏暗。他皱眉向正前方的座位上看去,却只见冰肌玉骨的美人倚在靠枕上,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衣衫略有些散乱。灵息堇的香气飘浮在空气中,撩起一股热意。
叶静姝执起一根细小的铁丝钩住炭火炉的盖子,探身伸进去一张金黄色的火折子。点点火星瞬间向火折子上方蔓延,金黄的火光映衬着她的面庞,使她看上去美得不似真人。
火折子点燃旁边的油灯,叶静姝随手挥灭手中的火折子,笑着看向司徒空,“司徒王子愣在那里作甚?油灯已经燃起,总不能再借口说看不清本公主在哪。”
“吾又不是瞎子,当然知道公主身在何处?”司徒空举着托盘将其放在叶静姝身前的小桌上,大马金刀地坐在另一旁的座位。
叶静姝不在意他在做什么,自顾自掀开餐盘,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温热的三荤三素一汤,还有一份看起来就很月氏的酸奶。
每一份的分量虽然不多,但让她一个人吃指定是绰绰有余。看来某些口口声声说着她不需要吃饭的王子,私下里还是挺贴心的。
闻到托盘中一阵阵香气。叶静姝眼光大亮,迫不及待执起筷子进食。司徒空双手抱臂,目光从餐盘上移到叶静姝脸上。
暖黄灯光下,女子肌肤莹白如玉。随着一口口膳食下肚,惑人的绯红在脸颊上铺展开来,为她平添了几分生动与娇俏。她虽然口中喊饿,吃相却极为优雅,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是在品味什么绝世佳肴。
听闻这位公主生在皇室,却成长于民间。容颜动人,行事粗鄙,少有伦理之念。如今看来,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当不得真。
“他看你的眼神突然慈爱起来了。”系统突然出现,声音匪夷所思,“他给你脑补了什么戏份?”
叶静姝手下动作一顿,小心翼翼抬头扫他一眼,又迅速低头,沉浸在桌上的美味中。
“谁知道?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