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令 第98章 大婚

破晓未至，繁星将将隐了踪迹。

一辆辆马车穿梭在西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仆婢来来往往，涌进了早已灯火通明的迎宾驿以及城另一头的舒王府当中。

今日是舒王同丹零公主大婚的日子，天还未亮，宫里便早早遣了人到舒王府和驿馆去，一是将皇帝皇后的赏赐送了过来，二来则是协助操办婚礼。

大周狄历因着地域文化的差别，婚礼习俗也是截然不同，两国既然决定和亲，在这件事上也是做了个十足的讨论，婚礼还是按着大周的风俗来，服装却是狄历的样式。

丹零公主算远嫁，在西京当地除了同行的狄历太子之外，再无别的旁枝亲戚，添妆拦门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些琐事，本应是由此次主理的黎王来打理，可黎王最近闭门思过不得外出，黎王妃将将生产还未出月子，便一时有些棘手。

皇帝见状，干脆大手一挥，直接叫皇后点了几个女官以及其他命妇们同狄历一起操持出嫁事宜，冲着喜庆，各府的姑娘家也同自家母亲一道去了迎宾驿，顺理成章就把拦门的差事儿接了下来。

等到了时辰，舒王在一众官员及世家子弟的陪同下从王府出发，骑马到达迎宾驿，过五关斩六将，塞了不少的红包叫开门，才得以进屋见到新娘，等太子将丹零公主背上了马车，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沿西京城中的主路开始了一圈的游行。

两国和亲的大场面，对西京百姓而言可是难得一见的喜事，人们纷纷聚集在道路两侧以及酒楼之上，待游行队伍通过时，不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及欢呼，大家还自发从楼上洒下彩花，满天的花雨使得这已经转冷多时的天气萌发了新的生机，是祝福，也是期许。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舒王穿着大红的喜服，胡服的样式让平时温和的他有了一丝英气，他微笑着接受来自人群的欢呼，时不时朝着周围挥挥手，很是享受这种喜悦的氛围。

秦铮骑马跟在舒王身后大约十步远的距离，瞧着前方舒王怡然自得的模样，他回头望了眼缀满绸花的马车，嘴角微扬，而后又重新警戒起了队伍旁的情况。

孟怀泽同卢嘉廷他们一道在队伍稍微靠后的位置，他听着周围人的闲话，目光却盯着队伍前头的那个人，远远瞧见他脸上的神色，孟怀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脸色有一瞬的转变，随后被同行的另一个人拍了肩膀，他才回神和那人攀谈起来。

待到舒王携丹零公主入宫拜见皇帝皇后，经过一系列盟约签订以及相关典仪章程，两位新人到达舒王府时都已是黄昏日落时了，丹零公主在一众女眷的陪同下去了后院歇息，而舒王则来到前院招待宾客。

自皇帝赐宅以来，冷清的舒王府中是一反常态的热闹，舒王与狄历太子同坐一桌，和前来道贺的官员交谈着。

前院里的氛围自是又高涨了起来。

秦铮同童源、仇笠等一些年轻官员坐在一起，酒过三巡，大家也都勾肩搭背地聊了起来。秦铮性格本就沉默，和他们说了些话，便离桌找了个清静的地方。

小花园与灯火通明的前院只一墙之隔，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凉风吹散了酒气，秦铮的神绪清醒了许多，环视着舒王府里的一番景色，正打算回去，就听得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秦铮没有回头，只静静站在原地待那人走近。

熟悉的嗓音传来，许是因饮了酒而显得有些漂浮不定：

“看来这喜庆还是不适合你。”孟怀泽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的银绣团花长袍，头发也是打理的整整齐齐，用黑色玉冠束起，约束了平日里那份惯有的散漫。

“也对，你现在应该是唯恐天下不乱，这种歌舞升平的景象本就不如你意。”孟怀泽的一只手还拎着一只小酒壶，他走到秦铮身侧，随手将酒壶放到了一块寿山石上。

秦铮轻笑，看着面前的花花草草，回答道：

“是吗？我只是在等人罢了。”秦铮这才转头，笑意更深了些，“这不就等到了。”

孟怀泽没有接话，只是过了好一阵，才重新自言自语道：

“眼下狄历与大周盟约已成，就连贺兰使臣也已进京，甚至还派人送来了大婚的贺礼。”孟怀泽说的很慢，没了前些次的咄咄逼人，如同面前的这汪池水一般平静。“漠北战势好转，南境东境战况稳定，大周的扩张已成定局，你没有机会的。”

“西京城里乱了好一阵，这婚还不是照样结成了。”

秦铮听到这里，突然笑出了声，试问道：

“你觉得神隐庙的事儿，是我做的？”

孟怀泽不语。

“看来你还挺关心我。”秦铮玩笑道，行许是将才的酒还没醒完，或者是黑夜的掩护，他在人前的那份伪装也卸了下来。“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孟怀泽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窝火，下意识的提高了些声量：

“我不信。”

“不，你信。”秦铮又往孟怀泽身边靠近了些，小声说，“或者说，你希望相信我。”

孟怀泽被气笑了，反问道：

“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盯着那张脸，一字一句地坚定道，“我绝不会信你。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秦铮瞧见了孟怀泽蕴了一层酒气而微泛亮光的双眼，失笑：

“怀泽，你既是到这里来寻我，就证明了你心中有惑，你想找我证实，这说明你并非全然不信我。”

“你尊重世安的选择，你就更加期望我能安安分分的。”

孟怀泽有些词穷，重新拎起一旁寿山石上的酒壶，灌了两口酒，因喝的太急呛住了，咳嗽了几声。

“这件事真与我无关。”秦铮看孟怀泽在一旁咳的难受，低声叹气，随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孟怀泽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直起身，正视着眼前的人：

“大周国势渐盛，你没有机会。即便如此，也不回头吗？”

他说的正式，倒是让秦铮愣了些许，而后回答得更是诚恳。

“穷兵黩武，怎会是盛世所为？”

“我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这是理所当然。”

“我非浪子，亦无岸可回。”

孟怀泽眼里的光芒终是消散了，他又重新喝起了酒，自嘲地笑了：

“世安呐，有句话，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说了可别怪我。”

他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那弯明月，有些湿润。

“你的眼神，是真不行。”

是夜，舒王送走了前院的一众宾客，才彻底得空回了后院，他推开新房的门，只见丹零公主正坐在桌边吃着糕点，见他进了门，丹零公主赶忙将才咬了一口的粉糕放下，将手在衣服上蹭了下，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低着头。

一旁服侍的奴婢见舒王进来了，也就都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走前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婚夫妻。

舒王见丹零公主有些生疏的模样，顿了顿，随即又微笑着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不用拘束，今日大婚事宜繁忙，肯定饿了。”说着，他还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喂到了丹零嘴边。

“谢谢。”丹零红着脸，迟疑地接过那块糕点，又端起盘子凑到他跟前，“你也吃。”

“你吃吧，我吃过了。”舒王温柔地笑着，随即将外袍脱下来放在一旁，走到放着龙凤烛台的桌案边，往一旁的香炉里添了些香，“我先去沐浴，一身酒气怕熏着你。”

“嗯。”丹零低头啃着糕点，耳朵已经红的同这房里是一个颜色了。

舒王又看了眼丹零，稍许，他推开测屋的门，去了净室。

红烛还在烧，屋里不久便有了些烟雾，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丹零公主身边。

舒王说去沐浴，也去了一段时间了，丹零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的稍有些不耐烦，正准备起身去侧屋看看，就听见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铃声。

铃声密集而又清脆，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觉阵阵眩晕。

不远处纱屏上绣的两只凤凰似是在眼前盘旋。

丹零用手捂住耳朵，喊了几声，门外却无人应答。

她尽力保持清醒，立刻焦急地环视屋内，像是在寻找什么。

突然，她转过头盯着烛台旁的香炉，拿起桌上的茶壶，跌跌撞撞地走到香炉旁，反手便将茶壶里的水全数倒了进去。

香灭的同时，那阵铃声也消失了。

丹零将茶壶扔在地上，有些体力不支，靠坐在炉架边。

正喘着气整理思绪，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双干净的□□粉底靴出现在了眼前，再抬头往上看去，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这可是我从今日的赏赐中挑出来的呢，上好的贺兰不渝花香，公主却是闻不惯，可惜了。”他随手用香炉一旁的香铲翻着炉灰，随后蹲下身子，用右手食指抬起丹零的下巴，使两人目光相对。

“不知丹零现在清醒了吗？”舒王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柔和，却又比任何一次都要陌生。

丹零瞧着面前那双近在咫尺的凤眸，抬手抚开了舒王的手。

“拜殿下所赐，丹零可是清醒得很。”她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全然不见此前的磕跘，扶着墙站起来，重新走到圆桌旁坐下，将之前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是怎么知道的？”丹零询问坐在对面的男人，将才的那番拘束乖巧随着那茶壶碎了一地，眼中只剩下了警惕。

“神隐庙一事本王觉着有些蹊跷，便关注的多了些。”

“本王叫人暗中监视神隐庙，本来也并未发现异常。”

“谁知这一查，却叫本王查到一处并不引人注目的线索。”舒王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每日给庙中送菜的农户，和迎宾驿的，其实是来自同一个京郊的庄子。”

“再一查，这两个农户，居然还在城里的汇通银号有自己的银户，而且似乎，他们之间银子的流通，还不少呢。”

舒王还准备往下说，却被丹零打断了，“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别紧张，本王并无恶意。”舒王从侧屋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身上穿着大红的浴衣，领口微敞，头发也尽数放了下来，同平日里那位胆小怕事的舒王爷也是两个模样。“本王是想同你谈笔交易。”

“交易？”丹零似是觉着有些不可理喻，扶额笑道，“殿下为何觉着我会答应？”

“你眼下没有同本王谈条件的资本，答不答应其实不重要，本王只是想照顾一下你的感受。”舒王并不在意丹零的态度，自顾自说地说着话，“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一场合作。”

“合作？”丹零有些疑惑。

“对，合作。”舒王解释道，“能让我们双方都受益的，长期合作。”语毕，他凑上前去，在丹零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公主觉着如何？”舒王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丹零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丹零扭头，眉头微皱地看着舒王。

好一阵，她点了点头。

舒王见丹零点头应下，用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直接将坐在凳子上的丹零打横抱起来，吓得丹零发出一声惊呼，双手下意识环住了舒王的脖子。

“你这是作甚！”丹零很生气，质问道。

舒王瞧着气鼓鼓的丹零，不怒反笑，他将脑袋靠在丹零的脖颈边，吹着气，耳语道：

“洞房花烛夜，当然要做正事了。”说完，张嘴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丹零一哆嗦，却是环得更紧了，舒王笑出了声，抱着丹零朝不远处的拔步床走去。

舒王将丹零放到了床上，却被丹零撑住了肩膀。

“怎么？”舒王有些疑惑。

“你不是，对秦府那个丫头挺上心的吗？”不知丹零为何在此提起了这一茬，舒王的情绪有一瞬的阴沉，却也很快消失殆尽，他抬手就去拉扯丹零腰封上的系带。

“王妃确定此刻，要和我谈这件事？”

“我......”还未等丹零继续解释，舒王便俯身堵住了那张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