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令 第90章 查证

舒王府的后院里架起一排小炉。

把诊书都翻过一遍之后，沈苓找到一些端倪，把认为可能有问题的几种药都单独挑出来，按照不同的剂量配了方子，逐个试着煎一遍。几天下来，已经初见成效，大概琢磨出来最主要的几种药材，只是在剂量上仍把握不好。

后院里，沈苓把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额间散下几缕碎发，袖子用带子绑起来扎个结，腰间插着把小团扇，不再是平日里温柔娴静的样子，却更添了些活力，光彩照人。沈苓拿着小秤量好药材，仔细分到面前摆着的十余个小药罐中，盖上了盖子，又从腰间抽出小团扇，挨个儿扇着风。已经入秋了，可一番折腾下来，沈苓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沈苓在心里琢磨着。如果真的发现诊书中的记载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那下一步怎么办呢？告诉他真相吗？她仍不能确信，什么是可以告诉舒王的。那晚，聂稳来的时候他也突然到来，本以为是被舒王发现了，跟他走的时候一路忐忑。等到了他说的地方，却被结结实实地震撼到了。原来，舒王是带她去看萤火虫的。

“本来萤火虫多在夏日的夜里出现，但我偶然间找到这里一个小山洞，在山洞深处还保持着较高的温度，而且，” 周赫宸仰头往上看，“山顶也有一个小洞口，常年累月的雨水蓄成一个小潭，正好给这些小家伙一个秘密家园。”

沈苓想起他说话的样子，目光温柔。水潭边生长着一些细小微弱的水草，萤火虫就在草丛这穿行，恰好一泻月光从洞口撒进来，匀匀地铺在水面、草尖和人的身上。这样柔和的人，谁也不忍伤害。

几个小药罐儿里都咕噜咕噜冒起了泡，蹿起来的药汤将盖子顶得直响，把沈苓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将药罐底下退了些火出去，坐到一旁歇息下来。

前几日她已经觉得朱权的记载有问题，传消息给秦铮了。可是，这一切又显得如此没必要，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害这样有一位王妃呢？

如果她猜得没错，朱权在用药上动了手脚，也查出了幕后凶手，然后呢？沈苓尝试着去想更多几步，就像秦铮和哥哥做的那样。

然后……秦铮会用适当的手段查出真相、告诉舒王。真相，试想沈涣和自己何尝不是为真相所困，竭力想找出报仇的方法。沈苓晃晃脑袋，试图把其他杂念都甩出去，反而愈发摆脱不掉，只好拿起一旁的诊书，试图发现些什么。

“唉——”，诊书一页没有翻动，两声叹息在院儿里响起。

沈苓回头一看，原来是周赫宸进来了。

“舒王为何叹气？”沈苓不再像前几天一般拘礼，只是轻轻点点头，让出了身旁的一个位置。

“因为看到你对着这些药罐儿愁眉不展，这几天你一直呆在后院儿煎药，看来是我给你找了个苦差事。” 周赫宸的脸上挂着几分自责。

“其实我是乐在其中的，本来就喜欢钻研药理，也不辜负师傅的指引。方才不过是想到别的事发愁罢了。”沈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放下诊书，起身去看药煎得如何。

周赫宸也不扰她，在一旁安静地坐下来。

“药煎好了。”沈苓将小团扇别回腰间，拿起药罐，小心翼翼地将药分别倒在十余个小碗中，碗底压着的便是不同剂量的配方。

“沈姑娘准备怎么……”，检测二字还没说出来，沈苓已经将一碗药递到嘴边，仰头喝了下去。

周赫宸一时有些愣住了：“原来这些天你都是这样实验的吗？”

“舒王放心，我清楚这些药的药性，自然知道能不能喝、喝多少，而且也会自己调理，并无大碍。”沈苓拿手绢抹去嘴角一点药渍，坐回小凳儿上，留心着自己身体的反应。

趁着沈苓不备，周赫宸上前一步端起药碗，仰头灌了下去，“那我和你一起试，也可以快些”，说完和沈苓并肩坐在了一起。

沈苓无奈地扭过头去，“我是按照普通女子的身体调试的剂量，在你身上不一定顶用。”

“噢”，周赫宸低下头，“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

“我翻了许多医术，这诊书上记载的药都没有什么问题，也确实是给气虚体弱病人的常用方子，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便是剂量上做文章了。”

算着药效差不多过去了，沈苓又开始试第二碗。

这碗药的效果似乎与其他不太相同，沈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发绵软沉重起来，太阳穴处跳得厉害，是它了。

“舒王，这张方子，”沈苓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从碗底把方子抽来出来，“看来我猜得没错，如果在剂量上被动了手脚，确实会出现身体乏力的效果，甚至致幻、意识错乱……久而久之……积累成毒……”

沈苓说着，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到不对，周赫宸赶紧伸手一扶，恰好将晕倒的沈苓圈入怀中。

“辛苦了。”周赫宸眼底流露出些疼惜，一把抱起沈苓，往房中走去。

“聂稳，你说舒王是怎么想的？”秦铮盯着院儿里一堆五颜六色的腌菜，酱萝卜、春笋、辣茄条……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他肯定是不相信母亲是病死的，否则，又怎会独独带着一大车的诊书入京。”聂稳低头整理着案上的文书，一本正经地回答。

“嗯？”秦铮扭过头来望着聂稳。

“嗯？”聂稳也抬起头来望秦铮，目光扫过院儿里的腌菜，这才明白过来秦铮在问什么，脸上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

“舒王让人带话说，沈姑娘在王府挺好的，这些腌菜她喜欢吃，就想着送些给大人尝尝，作为大人愿意借沈姑娘的谢礼。”

“什么借不借的，难道她是什么物品？”秦铮小声嘟囔道。

“噢！大人难道是想沈……”聂稳忽然开窍似的说道，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被秦铮甩过来的一个眼刀给止住了。

“额，我想起还有点事儿要办。”聂稳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文书，准备溜之大吉。

“等等，聂稳，你觉得舒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人心里明镜似的，聂稳哪有您看得清？”聂稳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把问题推了回去。

“你怎么也学得这些油滑推脱之辞，罢了，”秦铮转身回屋，在书案前坐下，“上回苓儿说的那个朱权，查得怎么样了？”

好嘛，三连问终于问到正经事儿了，聂稳收起嬉笑的神色，回道：“据说他本是一名游走江湖的郎中，医术颇为高明，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王妃发病那年，他刚好游医到荆州，自然而然地被王府请了去。王妃过世后，他继续游走各方，招进太医院，是近两年的事。”

“噢？” 秦铮挑挑眉，太医院，一条指向深宫的线索。

“我曾有意在朱权回家的路上堵他。虽然他咬死不承认自己下了手，但还是露出了破绽。我说已经查出他谋害王妃的手段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于王妃是被毒害而死的，而是着急否认与己无关。即使不是他动手，他也一定卷入其中了。”

“我看你长进不少。”秦铮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聂稳。

“大人教得好。”聂稳并不客气，受了秦铮的夸赞。

“这样有利于我们去追溯真相，却仍不是确凿可用的证据。时隔多年，能真正揪出铁证的，怕是只有那批诊书了。”

“舒王倒也是个有心人。”聂稳低喃道。

“只是不知是赤子之心，还是……”

“大人是对舒王有疑心吗？可是舒王之前一直在荆州地方，涉政不深，在朝中亦无势力。最关键的是，他不过是亲王之子，就算是与狄历结亲能够和父亲一样封亲王，也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宫廷之争何其残酷，我又怎能不防？舒王进京，周振南却没有事先让天枢台清查，到底是舒王分量太轻不屑于查，还是……”秦铮的勾勾嘴角，“再说，现在的情况来看，舒王确实是有故事的人，不是吗？只不过要看，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罢了。我现在也拿不准，可我们不能做没有把握的生意。一子落错，全盘皆输。”

恰好一阵风掠过，带起竹节铃一串儿响，“你听，可是我的那只愈发沉郁了？”

聂稳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大人心境如何，自然听起来就如何。在我听来，这两只的音色并无半分差别。这段时间，风林阁在江湖可是名声大噪，那日在豫帮布置得分外周全，日后有二殿下与大人并肩作战，何事不成呢？”

“但愿吧，”提起小涣，秦铮心里又沉了一下，身在皇家，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是时候让小涣和那些老头见一面了。”

“大人，还有一事。那个朱权懦弱不经吓，嘴里还吐出一个人来，先王妃身边的丫头，甜杏儿。这两天，我想着去一趟荆州，顺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好。”秦铮点点头，“速去速回。这两天西京城也不太平，前几日刘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看很可能还有其他人也被搅到了里面，得留心着。”

刚平静不久的西京，不知道又是谁要登台唱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