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翻了几页药诊记录,沈苓嘴中念念有词:“龙胆草,天竺黄,谷灵……这些可都是安神稳定之药。”
“姑娘可能看出,这药诊记录有何不妥?”朴成问道,眼前此人像是个懂药理的主。
“此两本诊书上所列用药,皆和安神关系密切。其实皇亲贵胄们,吃安神药本不少见,可若只是用于安神,倒不必舒王费这么大功夫,将如此之多的诊书随车驾而行。”沈苓用手指婆娑了几番诊书颇为陈旧的封面后,继续道:“而且数量如此之大,若是只有一个病患,那他定是心病深重、常年难愈,又是舒王的关切之人;若是不只一个病患,那舒王的动机,便更值得揣摩了。”
“没错,舒王滴水不漏,这件事上却多是蹊跷。他突然入局西京,便让人琢磨不清,这诊书虽说扑朔迷离,可也是能探查到其几分的好切口了。”秦铮道。
“这诊书记录详尽,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带回去细看一日,想来应有更多发现?”沈苓说着,眼神带一点期盼的看向秦铮。秦铮思量半会子,便道:“线索难得,能抓住一个便多试试吧。朴成,你明日夜里来华年坊取这诊书放回,别让舒王起了疑心。”
朴成应下,沈苓得了这件自觉可以胜任的差事,也是心满意足。
快到华年坊生意鼎沸的时点了,秦铮想起孟怀泽正是习惯这会儿来华年坊听曲,若与他碰上,一时又不知怎么面对,便起身,决定早早离去。
沈苓看得出秦铮心事重重,不愿多问,只静静地跟着,等他一件一件捋顺了的想明白。不过多时,秦铮便将聂稳叫道了身旁。
“芸儿的事我的确放心不下。虽说小涣正全力相救,可豫帮江湖根基之深,怕我们一时半会儿难以摸得清楚。这样,你让天枢台在剑南道的眼线打听一下豫帮的具体所在,收集好消息你再转给小涣。”秦铮说道。
聂稳倒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天枢台的人哪里这样好糊弄,您不给个名目,怕是行不通。”
“这不,豫帮曾经送过我们一份大礼。”秦铮眼珠一转,微微挑起嘴角,“何宏可是差点被豫帮杀人灭口,他们的生意中想是不少和朝廷有关。诛杀朝廷大员,用这个名目,我查查他,不过分吧?”
“有道理。这位何刺史,还真是无意间给了大人颇多助益啊!”聂稳说道,正想着怎么样的消息集散这时会更快,一抬头,秦铮已扬长而去。
带回了诊书,便轮到沈苓茶不思饭不想了。既然她已答应一番细察之后,做更多的发现,那便不能食了言。她跟爹爹习了多年的医,又得李半仙的指点,可不能让人只以为这是雕虫小技。
到了夜里,沁荷轩的烛火还摇曳而亮,沈苓按照日子和服数比对着诊书内容,突然便觉有所发现。她兴冲冲叫来了紫雁,让她去勤勉堂请秦铮过来。
“姑娘,这个时辰殿下必是就寝了。更何况深夜您二位共处,想是容易被人拿来作口舌之娱,不如姑娘先休息,明早一大早我便去请大人?”紫雁颇有些睡眼惺忪,看着这位想一出是一出,只想着怎么能好好地让她去睡觉。
“这样……那明日我自己去找他,你不用管了,可以好好休息。”沈苓一想,是这个理,不过,她也并没怎么睡安生,丑时三刻便从榻上翻身而起,捏着诊书,顶着稍稍亮的天色,小跑到了勤勉堂。
秦铮睡觉浅,听到敲门声便起身来,但开门的他确是没有料想到。
看见沈苓生气勃勃面色红润的模样,秦铮掖了掖白色长衫的衣领,天边只似露出灰色的长缎。目光扫到沈苓怀里抱着的两本书册,秦铮便知道是什么让她这样兴奋异常了。
“清晨还是有点凉的,快进来,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秦铮问到。
“我刚醒,是紫雁让我不要晚上来找你,怕是遭人口舌,我才早上来的。本以为这个时候你也起来了……”沈苓看见秦铮衣衫随意的搭着,眉眼迷蒙,此时又静谧到了极致,一个呼吸声音都听的真切,虽没有什么,可沈苓也自觉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我找到的这个线索,一定可以让你一扫困倦,精神一振!”
秦铮点上了烛台,披了一件外衫,将落下来的额发重新束好,开始听沈苓神采飞扬地讲这般杰作。
“我那天说这里的用药都是安神,确实没错。这两本诊书的记录大多相同,可是有几处却十分古怪。在一本上,零散的出现了几味奇怪的药,有的像地锦草、白蔹、马齿苋,是解毒之药,可南天竹又与其一同出现,这可是有名的全株毒植。我看不出几味药合在一起究竟为何,但可以断定,诊书内容一定有所隐瞒。不然这么明显的病症,不可能有的载录,有的却不管不顾。更别说,这些药零散的出现,怕是也有掩人耳目的意思。”沈苓说着,眉飞色舞,眼里映着烛火的光,背后衬着渐染一般的天色,竟让秦铮不由得看痴了。
“你觉得呢?”沈苓问道。
秦铮霎时将自己拽回:“哦哦,我觉得,舒王既对这些东西如此珍视,想是他应是也在找寻其中的秘密。苓儿此次也是帮了大忙,等天亮我便让人将这书册送回华年坊,别让舒王发现了才好。”
“可是这才追查到一半,如果送回去了,我们又没有其他探查方式,这一点线索不也就断了?”沈苓一下子兴致全无,她总觉得,秦铮和哥哥一样,总在以他们以为对的方式保护着她,让她离这些繁乱与争斗越远越好,却从来没问过她的意思。
“之前我也通过档案了解过周赫宸的一些过往。老舒王和王妃十分相爱,王妃大约在他十五岁时病逝。这位王妃十分神秘,一直深入简出,少有露面,多次朝宴都抱病未赴。王妃去世后,老舒王也是悲痛异常,在两年前心力不支,也走了。”秦铮看沈苓不服气的样子,只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所以我猜测,这诊书应与老舒王和王妃有关。有了这个线索,想是很快也能找到其他突破口。”
“你骗人。你知道舒王进京,至此已一月有余,若你真的找到什么值得深究的,何以让朴成辛苦劳累地全程跟随,又只能与我说些只要翻了档案就能知道的东西呢?依我看,诊书分明就是你唯一的线索。”沈苓像是在不停伸手,戳破眼前这个虚弱的包袱,“说难听一点,你已经落了舒王一步棋了。”
看见沈苓一针见血,积极直白,秦铮略有一份讶然:“好吧好吧,我承认。的确,舒王是一步料外之棋,我落的后手确是要赶紧补回来。难不成,苓儿又有什么高见?”
“我倒想了一个法子,可以解你燃眉之急,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沈苓卖起了关子,她狡黠时脸上总会显出一边的梨涡。
“那明轩可是洗耳恭听咯。”秦铮伸手撑在案上,托起了腮,佯装一副看戏的模样。
“不如,让我卧底到舒王府。我懂医术,又是李半仙的弟子,肯定是舒王所需之人,相信秦主事一定可以想个法子让舒王对我感兴趣。另外我长在江南,脸生,就算舒王查我的底也会败兴而归。还有嘛,我也会些功夫,虽不顶尖,却足以自保。这样来看,我是不是卧底的绝佳人选?”沈苓眼睛弯成了月牙,透露着可亲的自信,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秦铮看她这么一条一条的摆出来,条理清晰,还真是被她说的唬住了:“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是卧底需要多年锤炼和极其坚忍的心智,你从未经历过,怎么受得来。”
“你之前是太子之身,不也是一夕之间要扮成秦铮的模样卧底在朝堂,在所有人面前?”沈苓反问道,为什么他可以的做到的事情,他偏觉得自己不可。
听到这里秦铮也是一愣,随即才缓缓道:“我不一样,国仇家恨时刻充扰心中,不行此事我根本一天都过不得,我没有退路。”
沈苓身后的天光突然大亮,发丝像是缝进了光中,她沉沉道:“你以为,只有你有恨吗?”
秦铮没有言语,只觉沈苓身后天光刺眼,怎么太阳忽地就升起来了?
“你以为,只有你有恨,报仇也只是你和哥哥两个人的事情,而我的伤心欲绝只应随着时间慢慢消逝,而且你们相信,你们对我好,费尽心思地保护我,它就一定会消逝。”沈苓抬手晃着一根长烛,让其蜡液倾斜着滚落下来。
“可是并非如此。”沈苓放手,蜡烛忽地倒下,火苗挣扎了几番也灭了。
“小涣在江湖上,刚刚显露头角便已树起强敌,连芸儿都身处险境。若你在秦府再出了什么事,我不仅无颜再见他,也必会自己悔恨终生。”秦铮知道沈苓的心思,可他实在不忍,也不愿担起无数长夜的忧虑难眠。
“你应知道,你于我,不只是小涣的妹妹。”
说罢,秦铮扶起了那根烛,从案上拿了一跟火折,重新点燃了它,烛光融化在了清晨可以绵软万物的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