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声那根箭穿风而过,像是将空气撕裂了一个口子,彭常和庄纬见状立即飞身而去,但落了半匹马的距离,他们再快也没办法和箭相提并论,徐俨宁在背后疾风一般地挥手起矛,破岳矛一个重击那箭就偏离了去,再回手一挡,弓箭向右边的树干撞去,销然立之。
“封将军这见面礼,送的未免也太大了些!”徐俨宁抬头向钟字旗下看去,领头的人跨在马上,手上拿一把半身长的大弓,通体青色,沉郁厚重,林间和坡上的人此时才都露出了身来,在那人背后迅速集结。
“叛臣逆子,一箭未取你命,是我封行这一年没怎么动筋骨,功夫浅了!”封行形貌端狠,他是南境最早支持周振南的军中人,和周振南一同浴血奋战数十载,袍泽之情深铭于心,他又对朝局无甚关怀,虽为二品将军,却是独来独往,也正因此周振南才敢让其代领亲军。封行使弓是绝活,百步以内,绝无虚射,宁王打造那把青龙弓做贺礼时还曾请教过他,他手里这把龙泉弓,随身日久,不知建了多少军中奇勋。
“封将军此言何意,我奉命带破岳骑回京,怎么就成了叛臣,你钟山军擅离军营,八万押城,袭击自家军队,封将军的意思,徐某倒是没明白。”徐俨宁满腔疑惑,他在用破岳矛挡弓时,能感觉到那一箭的威劲儿是使足了的,他虎口已有些微微作痛,这可不像是来讨教功夫,再加上那迅速围拢的军队,此情已是不妙。
“废话少说!钟山军听令,徐俨宁与破岳骑蓄意谋反,陛下已查明,望众将士与我一齐合力,扫除奸佞!”封行言语刚落,钟山军的前锋快马便铺天盖地而来,徐俨宁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硬抗,好在破岳骑众将士配合默契,先是被措手不及打退了几节,但迅速就领会了将官排兵布阵之意。
徐俨宁翻腕转手之间,破岳矛似是挥出了一道无人可近身的屏障。他向封行飞奔而去,想要问个明白,这仗究竟为何而起,他叛臣之名又为何而来。封行目如星电,振臂一拉,三箭同发,一箭朝额心,一箭对胸口,一箭则正马眼。徐俨宁紧勒马缰转弯,同时力挥矛柄,仰面回旋,可马肚中了箭,斜着蹄就朝地上冲去,这方向一乱,徐俨宁虽闪掉了额间的箭,可朝着胸口的那支还是射进了肩胛骨下,徐俨宁反应快,马上卸掉左臂挺着的力,这才没有硬碰硬,不然,封行的箭,隔铠可穿。
从马上翻将的滚下来,徐俨宁侧矛正身,左肩鲜血已汩汩而出,很快就滴了一整臂,而封行的第二弓已然架好。彭常回了眼前几人的攻势,赶紧来救:“将军小心!”
彭常策马,翻身跳下来将徐俨宁推到旁处,那马飞速向前,突然哀嘶倒地,又是三箭,直愣愣落在了马的身上。
“钟山军有备而来,这里易守难攻,我们西侧先撤,别让弟兄们白流血。”徐俨宁捂着肩说,此时庄纬从背后而来,牵着两匹空马,脸上不同方向刹来的血痕已氤氲地看不出来处,他对彭常大喊道:“你扶将军先走,我来安排断后。”
语罢,破岳骑众兵逐渐向西侧退去,彭常小心听着背后的箭声,驱着马退行,在挡封行下一组弓时,长剑竟然都被其力带了去。
一日将落,终于和钟山军拉开了些把距离,破岳骑暂休整在了西京城外西门偏北的郊野。徐俨宁刚拔了肩上所中之箭,伤口入肉两寸,白巾布一层层的殷红,待了好一会儿才镇静下来。
彭常在外清点着人数,进来探了一眼,看他已无大碍,便回身而出。
“彭常。”徐俨宁脸色苍白,可厉声不减。
“属下在。”彭常走近,脸上没抹掉的血污结着碎发成了血疙瘩。
“别糊弄我,死伤如何。”徐俨宁右手撑着让自己坐起。
“死者三千若许,伤者在八千上下。”彭常犹豫了下,说道。
徐俨宁的刚刚撑起来的气又像落下去似的。浑勒三部突袭的死伤竟还不如此。他自己揣摩着封行的话,说他造反?他在漠北遭了姑臧暗算,百般调度才能将破岳骑以最小损失带回,奉命回城,也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这行至西京城外,大家毫无防备归心似箭的时候,钟山军竟横亘城外,二话不说便开始屠戮。
难不成监军被杀已被皇帝知道?可仅凭此事就以造反定论,徐俨宁不相信。若是他真的要反,倒不必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
“彭常,你排一队人去探查一下西京布防,以及我们四周还有什么驻营的军队。”徐俨宁冷声布置道。
“西京布防?将军,您这是?”彭常感到了一丝恐惧。
“另外,你快速去报个信,让后续的锡林营和凉广营一营驻在西京城门南侧,一营驻在城门正对的后方。这样钟山军短期便应不敢轻举妄动。”徐俨宁抬声打断,“速度要快。”
彭常将不解咽了下去,准备离开时徐俨宁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张巾子,让他擦擦脸上的血。
夜幕降临,不出两个时辰,彭常便已回来,看着他的脸色,徐俨宁便知道,和自己预想的差离不大。钟山军四营军队皆已在西京周围,除了他们今天遇见的这一营,三营已在城墙布防,而本身负责的外禁军,先已撤回城中。还没到时间,城门已经四闭,只剩城墙上的火把,烧得孤浊。
更糟糕的事情是,一个眼线传出消息说,徐初、徐启二位将军皆在城内,徐家侯府已被禁军接管,具体缘由不详,而宁王府则是全府禁闭,宁王和芷宁自从受命进了宫,就再也没出来。
徐俨宁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究竟是要做什么,是要以这么多人为挟,置他于死地吗?可原因呢?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解释?西京的上方,像是罩着一块巨大的谜云,而不等接近,他便有可能死于无知之中了。
盘算了几番兵力,徐俨宁的心里大概有了些底。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皇帝假意传信说与姑臧联合一事,想要在漠北一战削弱破岳骑的实力,这一招可以说是不重不轻,既动不了破岳骑的元气,但又能下一个大大的马威,紧接着监军被人暗杀,治他一个大不敬,红翎骑使传信他带兵回京,皇帝即可借漠北大败一事,重新安置破岳骑兵力,打压徐家在军队的威望和势力,扣他一个违逆的罪名也说不定。
原来在皇帝那里,徐家不能是一把刀,甚至不能是握在他自己手里的一把刀,如果一定要是,就只能把开过的刃,为他杀过人流过血的刃,全数封上。
徐俨宁突然为自己的父亲和伯父感到难过,他们用尽一生,都只在做一件事——让这把刀的刃利起来,好好地握在大周手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真当此刀,想利就利,想钝便可以钝吗!若不是这把刀的柄部,还有部分在西京城中,徐俨宁真不敢保证他不会一激之下,手起刀落。
而现下,则是不得不成对峙之势了。
在徐俨宁看来是对峙,在西京城内的人看来,这与围城已无异了。
太极殿里已从早到晚商议个没完,就连周彦都因为长与防务,被临时调走重新操持起宫城防卫的重任,而现任禁军统领长庆,已在城内严阵以待。秦铮匆忙地将漠北一一落实的事情回报后,如之前所说,盘查黎王在户籍案和漠北一战中的参与。
“大军临城,我看朝廷大员各各都忧心忡忡,你身为天枢台主事,怎么反而游手好闲?”孟怀泽踱着步在天枢台打转。
“你身为朝廷大员之子,也是袭了爵的,怎么不在外忧国忧民,跑到我这里来躲安静?”秦铮翻了翻手中的文书道。
“我这不是纨绔子弟,不堪大用吗。你说,徐俨宁要是攻城,他不会真能打进来吧?”孟怀泽停了步,突然端坐在秦铮对面。
“你放心,他打不进来。”秦铮将文书举得高了些,挡住了眼前这张脸。
“他若真是造反,那便是九死一生,他拼了命也会打进来的。按照他现在的兵力,若放手一搏,还真不可说。”孟怀泽将秦铮举着的文书压下去,正色道。
“你相信徐俨宁会造反?”秦铮任他压着,重新翻找了一页出来。
“现在阿,不反也得反。”孟怀泽说道,如果说前几句他说起来有些风凉,那这句则是真心的,周振南独断至极,怕是再也容不下徐家了。
“要我说,不一定。别忘了徐初、徐启两位将军还在西京城内,他们定会设法和谈,破岳骑跟徐家的感情是何等深厚,都是跟了多少年的兵,就算是为了保全将士们的性命,徐俨宁也不会轻举妄动的。”秦铮沾了点墨,画了几个圈,放下笔道。虽料准了徐俨宁的性子,可这再怎么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秦铮这才让城墙处的暗卫有意给徐俨宁递话,将徐家和宁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摆了摆。
这时聂稳从外趋走而来,说道:“禀大人,破岳骑和钟山军已在西边直城门处交手了。”
“什么叫交手了?”孟怀泽问道。
“对峙紧张,不知谁先放了冷箭,然后就起了冲突,现在城内的弓箭手都在支援直城门,破岳骑的人也立好盾牌开始上□□了。”聂稳说道,天枢台的暗卫消息快,他应是宫城内投头几个知道消息的,不过就算再慢,此时,太极殿上各位举足轻重的主也应都知道了。
传信吏语毕后,太极殿里只弥漫着京兆尹刘锡方的一句话:攻城了。
周赫遥和徐芷宁暂时住在了无人的言希院内,本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外面来的消息了,还是周赫遥身边的景泰公公去外取东西时,才听了这一耳朵的话。
“王爷,大事不好了,外面攻攻…攻城了。”景泰跌跌撞撞地回来。
“攻城?谁攻城?”周赫遥听闻此事,一下子竟没站稳。
“徐徐…徐小将军……”景泰慌张地憋出这句话来。
周赫遥觉得自己的眼前,刷地一下,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