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静寂了许久宅子再次热闹起来,人人忙进忙出,新置的青花缠枝梅瓶里插上刚剪下的山茶枝,侍从端着街口六必居的糕点、抬出上好的竹叶青,颇有几分节庆的气息。一名黑灰束身短袍打扮的男子从府门过前院,拐进右边长廊,步入花园,沿着碎石路一直走到里院的主房门前,停住脚,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犹豫,还是举起右手扣了扣门:“大人?”
“嗯。”房内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到。
“孟公子来了,在府门前等着要见大人。”
“孟公子?”
“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孟怀泽。”
房内传来轻轻的一声杯子与桌子相碰的声音,陷入一阵沉默。男子心想“大人刚回府,怕是应付不过来”,正要开口说回绝了他,忽然房门打开了,秦铮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走吧,一诚。”被唤的男子是秦府现在的管家,他闻声一愣,赶紧往旁边让了让,随即跟随秦铮一起走了出去。
孟怀泽已经被请到了大堂,此刻坐在堂中,手里端着茶杯,不停地用茶盖儿去清浮茶,却并不入口。秦铮看着堂中的白衣男子,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升上心头,忽然有几分忐忑。他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服,抬脚跨入正堂。
“孟公子。”秦铮朝着那道白色身影唤了一声。
孟怀泽捏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眼,只是去着杯中的浮茶,说道:“秦大人家中的茶汤怎的变了味儿?这论道级的竹叶青,味道却不如从前的粗茶。”
秦铮并未搭话,只是走到他对面坐下,将桌上的糕点朝着孟怀泽的方向轻轻一推,语气温和道:“这是六必居的红枣酥,今儿费了好大劲儿才买到这么一些,不尝尝?”
孟怀泽抬眼看了看他面前的色泽金黄的红枣酥,而后继续盯着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道:“我不喜欢红枣酥。”
“是吗?”秦铮反问,随即轻笑一声,“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当年不知是谁家公子带着小太子偷溜出宫,只为去六必居品尝新鲜出炉的红枣酥,为这事儿,那公子被他父亲打的半个月都在塌上趴着,他当时的样子,真是……”“别说了。”孟怀泽开口打断秦铮的话,第一次抬头直视着对面正在品茶的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别提了。”
“那就尝尝吧,这红枣酥嘛,应该还是当年的味道。”秦铮放下茶杯,迎上孟怀泽的视线,“你说对吗?怀泽。”
孟怀泽愣了好一会儿,转而看向那盘糕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你说的没错。”
秦铮只是笑了笑,招来下人将桌上已经凉透的两杯茶水换成热茶,而后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去,还是孟怀泽没有按耐住内心的疑惑,问道:“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你一向是个认死理的人。”
“途中遇事,想通了些东西,就回来了。”秦铮语气平静,也不想再多说,“怎么,我回来,你不高兴?”
“怎么会?只是有些疑惑罢了,毕竟当初是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孟怀泽摇摇头,变得伤感起来,随后看向秦铮头上的伤疤,“这一路上,不容易。”
“既已过去,就别再回头看了。”秦铮伸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红枣酥,继而问道,“孟大人现在如何了?”
“孟大人?”孟怀泽顿了顿,随后反应过来,“嗨,你说我爹啊。老爷子就那样呗,还是坐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不升不降,平平稳稳,挺好。”
秦铮点头,又问道:“那周振南对这些前朝臣子如何?”
“态度嘛,挺不一样的。有些所谓冥顽不化的臣子,无论老少,都被处以极刑或流刑;一些在前朝不得志的年轻官员,就主动投靠周振南了。剩下一些知天命的老臣纷纷上书,乞骸骨,周振南也允了;当然,还有些同我家老爷子一样猴精儿的人,双手一摊两不沾,借此机会还以原职供任。”孟怀泽说到此处,稍作停顿,“但武官的命,可就没有文官这么好了。周振南带来的人全面接管了军队,精锐部分都在破岳骑下面,前朝武将几乎均被削权调往边疆,少部分留在京中的也都给了闲职。”
“那空缺的官位,则是这些主动投诚的人来领职了?”秦铮问道。
“哪能啊,大部分都是周振南从原封地带来的姻亲、谋士补了这些空缺,那些投诚的人,也只能在六部混个官职。中书令、门下侍中这些三省的长官、可都是些大人物。”语毕,孟怀泽身子稍微前倾,朝着秦铮的方向,小声道:“讲真,这新朝的局势,我瞧着也不比前朝清静。”
“此话怎讲?”秦铮有些疑惑地看向孟怀泽,然后伸手将他愈加靠近的脸推了回去,“坐下好好说。”
孟怀泽被秦铮推回座位上,似有些不悦,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说道:“小爷我在这给您分析天下大势,口干舌燥,费神费力,冒着被老爷子再揍一顿的危险和你谈论皇室秘辛,您总该拿出些诚意是吧,秦大人?”
“六必居定制礼盒。”秦铮笑着望向正一脸奸诈模样的孟怀泽。
“随意挑?”
“随意挑。”
“成交。”孟怀泽从桌上拿起秦铮握着茶杯的手,击掌立誓,继而说道:“这新朝皇宫里,方皇后统领后宫,她的叔叔方适之为当朝门下侍中,皇后虽育有一子,但并非长子,且资质也实在一般,周振南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而这宫中长子乃是姜贵妃所生,姜氏因生的美貌在宫中极为受宠,儿子又极有才干,虽然本家并不兴旺,但因儿子娶了徐家将军的小女儿,其日后实力也不可小觑。现下周振南还未立太子,这三家人、两股势力,为了这一个皇位,可有的斗了。”
秦铮听后思考些许时间,只道:“这就是咱们那位新帝需要头疼的问题了。像咱们这种侥幸之人,就别趟这淌浑水了。”
“真巧,我家老爷子也是这么说的。让我安分一点,别出去惹事。”孟怀泽两手一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孟大人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你还是安分一点的好。”秦铮调侃道,在孟怀泽要出言反驳时开口,“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今日还要进宫述职,先这样。”
“也行,来日方长。那我就先回了。”孟怀泽起身,走到正堂门口时,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望向秦铮,“世安,这……红枣酥,味道如何?”
秦铮似是对他的问题感到疑惑,顿了一下,回答道:“还不错,老味道。”
“哦。”孟怀泽笑了笑,转身离去。
秦铮看着孟怀泽逐渐远去的背影,招来聂稳吩咐道:“备马,去青隅轩。”
青隅轩二层的云林间内,有三人围坐于雕花红木圆桌旁,桌上放着一套精致的青瓷茶具,但他们似乎并未有用茶的打算。不一会儿,一个长相普通、穿着灰色竹纹长袍的男人开口问道:“二位可知此次殿下将我们寻来是为何事?”
“不知,不过既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我们再次寻来,必有什么要紧之事。”屋中唯一的女人开口,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等殿下一来,自然就知晓了。”
“别急,距约定时辰还有一刻钟,殿下应该快到了。”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开口,摸摸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这风林令还真有再启的一天。”
“是啊,大半年前我看到青隅轩百茗墙边的那株兰草,可是没想到。”女人开口,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裹挟了风尘和时间给予的韵味,“第一次见到殿下时,才感慨原来至此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一日为风林人,一日便不忘本。”中年男人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说道。他衣着考究,样貌尊贵,说这话时却充斥着江湖之气,全然没有守财掌柜的精明。
就在三人陷入沉默时,包厢的门开了,秦铮带着聂稳走了进来,三人起身向秦铮行礼:“殿下。”秦铮回礼,和他们一起坐下。
“殿下,此次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中年男人询问道。
“此次邀各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秦铮语气严肃,表情有些许凝重,“实不相瞒,前日我从况阁主处得知,我有一胞弟于出生后被秘密送往江南地界,希望风林令众人能助我一臂之力。万叔,可能还要麻烦您打探打探消息。”
“殿下,可还有稍微详细点的信息?”被称作万叔的中年老板问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是当年父皇将其送至江南,定会避开各大重镇,选择偏远的村镇;据况叔叔讲到,当年带着我弟弟一同南下的还有当时的太医与我母后身边的宫女,万叔可以注意在十七年前来到小镇上的从医之人,江南是万字绸缎庄的地界,万叔行动会方便许多。”秦铮分析道。
“好,待此次会面结束后,我即刻布置下去。我们那里绸缎庄店面多,让伙计们稍作注意,应该会有些线索。”万叔回答。
“多谢万叔。”秦铮点头,随即看向屋中一沉默的年轻人,“宏离,等消息确定,我在周振南面前寻个由头,你同我走一趟江南。你身手好,行走江湖年月久,我放心。”
“是。”赵宏离应下,他的年岁似和秦铮相仿,一身精干的紧袖黑袍,不带武器,却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还有柳娘,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还要麻烦你的教坊帮我打听些许朝野事宜,尤其是方家、姜家、以及徐家相关的消息。”秦铮对屋中的女人说道。
“殿下放心。华年坊这些年,从未荒废。”柳如瑟笑着回答道。当他们第一次遇到秦铮时,其他二人都印容貌而颇为疑虑,只有她,第一个确信这就是太子,因为这样意气少年的神情,她从未在别人脸上看到过。
“明轩在此多谢各位鼎力相助。”秦铮起身,朝三人弯腰行礼,“风林令能重启,全仰赖各位多年不放弃的苦心经营。”
“殿下言重了。风林人自走到一起,便不忘初衷。”万老板领着柳娘和赵宏离回礼。
二十年前,风林令初出世,也是同样年纪的少年,依赖着风林令打下那场夺嫡之战,他也曾跌跌撞撞地,去探知什么是运筹帷幄,什么是生死相依。只不过,风林令带给了他胜利和辉煌,也带给了他孤独和索然。
对于风林令的将来,秦铮还没有想明白,他希望这是一把利剑,但同时,这得是一把有情的利剑。
一股神秘力量正在觉醒hhhh~依旧谢谢大噶,今天早睡啦,明天见,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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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