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辰时,夏岳刚把一切收拾妥当,赵宏离便准时开了门。他站在门口朝夏岳扬扬下巴:“走吧,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夏岳脱口而出,问过便觉不妥。
“去见……”赵宏离刚想回答,夏岳便连忙开口:“好了我明白,去了就知道了。”
赵宏离罕见地愣了愣,咳了一声,旋即道:“去见你的救命恩人。”
夏岳了然点头,和赵宏离一同去了对面的院子,打开房门进了屋,越过屏风,便看见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盘腿坐在桌边,身旁有一个作男装打扮的红衣少女正在倒茶。
赵宏离退后一步,低头汇报:“阁主,人已带到。”
“辛苦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沈涣开口吩咐,看向夏岳,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垫子,“夏公子请坐。”
夏岳在沈涣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坐在垫子上,他大致已猜到对面那人的身份,只是头一次看人说话还要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自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夏公子,想必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沈涣将一杯茶水推到了夏岳跟前,“抱歉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只能这样与你交谈。”
夏岳喝了口茶,促使自己平静下来,光听声音,温润如玉,这掩藏在面具之下的人肯定不及而立之年,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手段,倒是让人心惊。
“多谢阁主救命之恩。”夏岳起身,掀开衣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若无阁主出手搭救,只怕我早已陈尸荒漠之中了。”
“夏公子不必多礼,选择救你,自有我自己的道理。”沈涣微微向侧前方靠去,伸手扶起夏岳。
夏岳回到原位坐下,提出了这一路上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敢问阁主,我俩素不相识,您为何要救我?”
“你认为呢?”沈涣并未直接解答夏岳的疑惑,而是将问题又抛给了夏岳。
夏岳稍加思索,便进行了一番分析:“说实话,我虽有一个猜测,却并没有什么把握。于情,救我的少侠称我们有师兄弟关系,这是他会来救我的原因,但此前我们从未见过,他突然出现来救一个毫无交集的师弟,几乎不可能。”他稍加停顿,继续说道:“于理,我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叛教之徒,更没有让您冒着惹祸上身的危险来救我的道理。”
“所以?”沈涣反问道。
夏岳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反复思考了许久的结论:“所以,于情于理,都不是阁主您出手救我的理由。”
“那你的意思是,”沈涣抬眼看向神色有些紧张的夏岳,面具下的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意,“我是闲得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岳听沈涣带着笑意的声音,虽然并没有什么威胁,可不知为何身上还是冒了一层冷汗。
“你吓着他了。”身旁的红衣女子莞尔一笑,给夏岳重新添了一杯茶,“夏公子不必紧张,想什么,说出来便是。”
“谢谢姑娘。”夏岳拿起那杯新茶,并不觉得烫手,轻抿了一口后,长舒了一口气。
“本想着气氛太过沉闷,想活跃活跃。”沈涣的语气里带了些愧疚,朝夏岳微微点头,“没成想好心干了坏事,抱歉。”语毕,他示意夏岳继续往下说。
夏岳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所以,既然于情于理都不合,那阁主救我的理由便只有一个。”他抬头,正好望进了沈涣那双探求的眼睛里,“您同他们一样,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某样东西。”
“嗯,夏公子想的倒是不错。”沈涣放下手中的茶盏,从地上拿起一本书册放到桌上,“但我求的,可并不是这本秘籍。”
夏岳看着桌上那本被穿了个通透的书册,他眼中的疑惑更甚:“那阁主究竟为何救我?”
“你说的不错,我是想从你这得到某样东西,不过这件东西,并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沈涣稍有停顿,“你能给我些什么?”
“我给你?”夏岳已经被沈涣的逻辑给搞糊涂了,“阁主这是何意?”
“直白些讲,我救了你,你应该给我等价的报酬。”沈涣解释道,语气平和,“一场再简单不过的交易而已。”
“报酬?银子吗?”夏岳试探性地问道,还是有些不理解对面这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将他救回来,就只是为了钱?“先不说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银钱,阁下如今所为,不是和豫帮明码标价、拿钱办事的手段如出一辙吗?”
沈涣能看得出夏岳的急躁,偏生他本人并不着急,只是让况纾芸再给他添了杯茶水:“拿钱办事,是最平庸的想法。”沈涣试图平复一下对面夏岳的心情,“当然,钱财、金银、书画、武艺,甚至是你的性命,这都是你现在可能拥有的东西,你需要做的,只是从里面拿一件你觉得和我救你等价的东西给我。”
“那阁主的意思是,我就算现在拔根头发递给您,您也会帮我做成一件事?”夏岳问。
“夏公子,风林阁做的是买卖,不是慈善。”沈涣并不恼,耐心十足,“至于东西是否等价,交易能否完成,自有我们的评判道理。”
夏岳坐在原地,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为难。还好此时,坐在一旁的况纾芸笑着为夏岳解了围:“夏公子不必着急,今晚回去好生考虑考虑,明早再告诉我们答案也不迟。”
“先让宏离带你回去休息吧,若明早还是没有答案,我再告诉公子我的条件。”沈涣紧接着况纾芸说道,“你心里有个底,如此更有利于接下来的买卖。”
“宏离。”夏岳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待夏岳离开后,沈涣将头上的面具取下,整个身体一软,便躺在了地塌上。
“临渊哥哥,适才你话里弯弯绕绕是否太多了一些。”况纾芸心里有些疑惑,“你既救了他一命,何不直接将事情的本末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这件事,求的还是自愿二字,毕竟是风林阁建立以来接手的头一件案子,可不能砸了自家招牌。”沈涣随意地摊在地上,刚才面对夏岳的硬气倒是全然消失了。
“可是夏岳不一定会做出你想要的选择,到头来不还是勉强了吗?”
沈涣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把况纾芸的话听进了心里。
这也是他此前最为担心的一环。
自从赵宏离将夏岳的事情将于他听后,便觉其中有蹊跷。
悬天教和楚化门自分家以来,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悬天教以修炼悬天剑为教内宗旨,而楚化门则以其独门心法九禹错融合捕影步作为新的独门绝学。据说同时修炼悬天剑与捕影步会导致修炼者走火入魔,最终因真气破体暴毙而亡。然而,类似于赵宏离、夏岳这样的事件却一再发生。
沈涣从地上坐起来,拿着桌上那本残破的册子随意翻看。
听赵宏离讲,夏岳的这本捕影步功法是夹在藏书阁的书里带出来的,而悬天教阁内藏书皆在扉页左下角有其教内独有标记。沈涣磨搓着这本书空白的扉页,想着此前得到的消息,心中原本的猜测变得更加肯定起来。
秘籍必是有人故意带进悬天教内让教中弟子学习的,但却仅是一本残卷。看悬天教追杀的势态,也不是人人可得的样子。
那究竟是谁在放出这本秘籍?其目的又是什么?
赵宏离和夏岳,这两个原来悬天教内的子弟,为何会被当做棋子?
同是五六重的剑法,足够的天赋,以及——同样的志向,甚至可以说,野心。
还有楚化门的跟踪。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是一团乱麻,却逐渐在沈涣的脑海里变成了一条条清楚的线索,最终得到的那个结论,便是整件事情根本。
想通了这些,一个计划逐渐在沈涣的脑海里成型。让赵宏离救下夏岳是第一步,而与夏岳的交易,便是这计划中至关重要的第二步,但却是最难控制的一环。风林阁要立于江湖,便决不能待价而沽,强人所难,所以那个条件,应由夏岳自己提出,才算作数。
沈涣想起了今日白天交待给赵宏离的事,若成,便离风林阁立名于江湖更进了一步。
次日清晨,沈涣和况纾芸刚在屋中用完早饭,便听得门口的通传声:“阁主,夏公子来了。”
沈涣倒是感到有些惊奇,没想到来的这么早。他顺手拿起一旁的面具系在脸上,朝况纾芸稍微一点头,就听见她朝门口喊道:“让他进来吧。”
声音刚落,门就开了,夏岳径直绕过屏风,坐在了沈涣的对面,昨晚那紧绷的神情消失殆尽。
“想必夏公子已有决定了。”沈涣问道。
“是,诚如阁主所言,我已有了决定。”夏岳的语气极为恳切,不等沈涣接话,便直接开了口:“我愿以自身武艺,换阁主救命之举。”
“你的意思是?”沈涣的脸上已经不自觉挂了笑,连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禀阁主,夏岳自请入风林阁麾下。”
沈涣的笑意更浓了,嘴角微微上扬:“夏公子所请,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那阁主意下如何?”夏岳略有些急切地问道。
“风林阁成立之初,正是用人之时。”沈涣拿起手边的茶盏,朝着桌子对面的夏岳举杯,“成交。”
“谢阁主。”夏岳起身,行礼拜见。
“好了,我风林阁没那么多规矩,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沈涣站了起来,伸手扶起夏岳,语气颇为关怀。
看着夏岳离开后,沈涣取下面具,又望向一旁站着的赵宏离,赞许道:“看来还是宏离兄有本事。”
赵宏离面色平静,似乎毫不在意沈涣的夸奖:“我说过,我是他师兄,为他的未来做些打算,也是应该的。”
况纾芸看着赵宏离,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好奇道:“你到底给夏岳都说了些什么?他为何那么迫切地想要入阁。”
“也就是,给他讲了些我手下众人习武的事。”赵宏离说道,“毕竟夏岳是个爱武之人。”
况纾芸悄悄给赵宏离竖了个大拇指。
一旁的沈涣瞧见了,也是笑得更加轻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宏离兄,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下山。”
“启程回京吗?”赵宏离问。
“不。”沈涣转头朝门外的方向看去,“去崇山,上楚化门。”
风林阁的第一单,开张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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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交易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