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涣想了好久。
在况筠阁住的这段日子,他依稀走遍了整个静槐山。冬日有雪,山路难行,他有意只使二成功力的凌云步,削了两把趁手的竹撑子。旭叔说过,凌云步前半段要练好看气息,后半段要练好看控制。使惯了轻功的人,常会依赖于此,从而很难再练出其他拿手的功夫。沈涣若使出七段的凌云步功力,自然是可以在山间肆意行走不沾雪冰,但这样的凌云步,永远到不了极致。沈涣携着两根竹撑在山间敲敲打打的身影,像极了那个在幡云镇被旭叔罚得苦不堪言的他。
休息时分,沈涣坐在一块巨大的青苔石上,用竹撑一下一下的掸起石阶上的雪,雪中混着一些残枝败叶,洋洋洒洒落下时,他嗅到了腐烂的气味,让那洁白的雪,看上去也不再那样晶莹了。
远远看到惠明楼的檐顶换了一把松绿色的幡招,沈涣起身,猜测应是赵宏离来了。用竹撑微微借力,他的身形便飘忽而去,山林里风大,可他时而倾转、时而高低,宽大的袖袍倒是没钻进几股风来。
“宏离兄,好久不见。”沈涣进屋时,消木几案上已斟好了一杯金盏滇红。
“见过阁主。”赵宏离稍稍欠身作揖,随即道,“况姑娘煎茶的手艺是真的好,说你在静槐山转悠了大半天,要暖暖身子,说我初从南方还北,要喝薄荷乌龙。”
“我在况筠阁待的这些日子,可是真真儿的当了纾芸的实验品,若她何时上给你什么古怪颜色的茶,定要问清楚再尝。”沈涣想起纾芸几次失败的调茶实验,况筠阁的人都知道况姑娘的茶不能随便喝,唯有他不知道这其中关窍,那次的酸枣配黑茶硬生生让他节食了两日。
“临渊哥哥这是趁我不在,又在揭我的底了。”纾芸走近几案坐下,用手试了试茶温,转向赵宏离,“你可不许听他的,这两式茶味道可好着呢。”
沈涣打笑道:“这是富贵险中求,若没有几次堪忧的实验,纾芸的茶怎会现在这样好。”
几句玩笑后,谈话渐入正题。
沈涣在青隅轩见面后,便嘱咐赵宏离回京来况筠阁一趟,风林令若要像模像样的成为一个组织,万老板和柳娘带来的多是人脉与信息,而赵宏离和他手下的影教,才是真正的中坚。
“关于风林令,我大致有这样一个打算。纾芸和我谈起过江湖二门三教,他们皆以一派内外功傍身而不倒,也有众多的门规戒律,对于风林令而言,不尽适用。而杀手组织豫帮,不问道义、不看缘由,说是解仇,可仇上又是否添新仇,就不得而知了。”沈涣道,“我想风林令若成武林中称道得上的风林阁,唯一之法,便是集两端之长。”
“阁主是说,做讲道义的豫帮?”赵宏离大概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致如此,首先,我们只做符合我们心中道义的买卖,其次,我们接受的筹码不仅是银钱,可以是一个物件、一个承诺,甚至一个秘密。”说到这儿,沈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自然,这有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如果我们没有令人信赖的本事和守口如瓶的能耐,这档子事情,很快便会招致杀身之祸。”沈涣看了看眼前有些惊愕的二人。深吸一口气,言语中退了一阶。
赵宏离首先张口:“阁主觉得,风林阁是一个可能扩大的组织吗?”
“掉脑袋的事情,还是不宜广而告知吧。旧人为主,若招揽其他高手,便不需了解到这个层面了。”沈涣想了想,这是个问题,豫帮可以收天下穷凶极恶之人,风林阁却不可。
“不知道阁主对我及我手下的人了解几分?”
沈涣愣了一愣,应声道:“应有几分?”
“阁主知道,我是悬天教的,最初练悬天剑,悬天剑讲究剑法的灵动飘逸、变化多端,由于一些机缘,我偶然得到了楚化门的捕影步秘籍,不知为何,捕影步和悬天剑的结合,当真是相得益彰,二者相加流畅自然,我甚至无法在使剑时控制自己捕影步的痕迹。我不是故意偷学别家功夫,但也没有人给我解释的机会。很快,我便被逐出了悬天教。之后,我集结了很多和我一样遭遇的,被自己的门派逐出的,外人。”赵宏离平时少言寡语,偶尔谈笑也带着界限感的客气,这样的恳切,沈涣也是第一次见。
“我认识的这群人,有一个共性,都会至少两三家的功夫,当然,都经历过被驱逐和被抛弃的过程,这种道义早便看得轻了。但人总不能没有任何道义而活,所以我们开始相信另一种道义。”赵宏离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涣明白了,风林令,就是赵宏离的另一种道义。
“关于悬天教,我爹曾提起过,他早年听说过一个秘闻,道悬天剑和捕影步本是一家之本事,也不知道怎么传下来的时候,捕影步已成了楚化门的拿手步法,而悬天剑另成了一派。这也是为什么悬天剑如今在三教中略显下风的原因,没有合适的步法相匹配,悬天教自己的移星步艰涩无比,功效甚弱,教内少有人习之,因而后生力量很难成长起来。”纾芸给赵宏离换了一盏茶,她自小长大都顺风顺水,是个见不得凄苦的人,她不敢想“外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也说不明白风林令所崇尚的道义是什么,但是对于赵宏离的诚恳,她深怀感念。
只几瞬的功夫,赵宏离已掩藏了那个自己:“空山教的双孔刀重气力,他们的下盘和气息无人能比,绝窟教的破风拳只格近难及远,便有五花八门的暗器做以辅,这么说来,悬天教若不想想什么办法,明年五月底的武林大会,怕是要败下阵来,这一帮二门三教,换换名头怕是也说不准。”
“那风林阁第一次在江湖上和大家见面,就是在明年五月了。”沈涣心底已算起了日子,留给他的时间,是没有想象里多的,“那我们要做成的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
一阵药香跟着冬日的凌风吹进,是沈苓。
“沈姑娘?”纾芸赶忙接沈苓进屋,她斗篷上的雪花依稀掉落。
沈苓走进这间屋的那一刻,便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她已随李半仙在外识药将近两月,李半仙在山尖处有一自己的处所,为了便于熬药、制药,她便很少回况筠阁了。只是今日,她突然看到了惠明楼的绿幡招。
纾芸姐姐告诉过她,只有来了特别的人,有传意之用,才会挂上绿幡招。
她还……还以为,是秦铮来了。
“苓儿怎么穿得这样少?”去掉斗篷,沈苓不过着了一件淡青色的圆领薄衫裙,再加上她现下几分失落的神色,沈涣看到,便觉不解。
“师傅这几日感了一些风寒,虽调着药正在恢复,可还是嘴馋,整天嘟囔着想念极了况筠阁的梅子糯,偏要差我下山来拿。”沈苓急中生智,随口扯了一个谎,还好沈涣就是逃不过这一套,这么多年她的谎,他从来都没发现过。
沈苓的斗篷里还揣着另一个小玉瓶,里面是一味白芷成的药,本是想,他可以带回去,若是眉间的疤还会作痛,便可一用。
也不知,之前的药膏,他用得还恰意否?
今天是弟弟搞事业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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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江湖2